自从上次在朝堂之上与代王争执不下以后,张苍便是连着好几次称病不上朝,我也并不急着去找他——张苍正在气儿头上,去找他,那不是找骂吗?不过张苍身为代相,对于代国的重要性不可谓不大,太后见我没有动静,也有些急了,连连催促我去安抚张苍。
于是今天,残月有事出了宫,我只好麻烦宁儿陪我来到了张丞相府:
宁儿上前去轻叩大门,里头便有一个小厮走了出来,张丞相耿直清廉,他手下的小厮自然也是礼数周全的,他十分和气的问了一声:“不知贵人来此,是有何事?”
宁儿对张苍针对我的事情也颇有不忿,因而一改平日里的稳重,一开口就来了一句:“叫你们家大人出来接见窦夫人。”
我连忙拉住宁儿,微微一笑的看向那名小厮:“请通报你家大人,就说窦漪房协义妹来访。”
“请稍等片刻。”小厮依旧很有礼貌的退了进去。
宁儿不快“姐姐,那张丞相在朝堂上公然针对你,你为何要如此忍让?”
“张苍不仅有王佐之才,更重要的事他对代王忠心耿耿,试问我又怎能让代王失去这样一个中流砥柱。”我把自己对张苍的看法说了出来。
宁儿叹了口气儿,“那姐姐打算如何安抚那张苍,难不成真的要去稽首讨好不成?”
我定睛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不一会儿,丞相夫人便出来迎接了,一听我是窦漪房,自然也是知道我就是让她夫君几日不上朝的那位“窦夫人”了。
“窦夫人来了也不请进去,看来妾身和老爷是太宠着你们了!”张夫人当着我的面对着小厮责备了几声,然后便转向我行了个常理。“府中下人不懂礼数,让窦夫人见怪了。窦夫人光临寒舍,命妇与官人有失远迎,还望窦夫人不要怪罪。”
“这位大人是?”丞相夫人见着我身后的宁儿身着内宫女官的衣服,想来也不是寻常人,便问了一句。
“这是本宫的义妹伊宁儿,也是后宫的御长。”我一介绍完,宁儿就对着丞相夫人行了个礼。“见过丞相夫人。”
“这可万万使不得,伊大人执掌后宫事宜位同副后,哪能对我等贱妇行礼。”丞相夫人心里郁闷——这丞相不爱与后宫扯上关系,因而府中极少有后宫中人出入。这次一下就来了俩儿,而且还个个位同副后来着。最重要的还是她家老爷子居然还不待见这两个客人,一个是代王宠姬,一个是女官之首,总不能赶她们走吧?这可让丞相夫人难做了。
“哪里,是本宫不请自来,叨扰丞相夫人了。听说丞相卧病在床,太后让本宫来探望一下,也不知丞相是否醒着?”我点明了此次的来意。
“他啊,根本就是心病。我这老头子,别的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像头驴似的,犟起来,连代王都拗不过他,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能够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丞相夫人当着我的面和起了稀泥。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丞相并无冒犯本宫,只是与本宫有些误会罢了。丞相大人是代王最为器重的大臣,本宫又如何会为难于他?”
“窦夫人果真识得大体,并不似外头传的那样只懂享乐。”丞相夫人听出我的口风这才松下心来。
“那可以让本宫见下张大人吗?你也知道,母后遣了本宫来此,若本宫连张大人的面都见不到,那母后可是会怪罪本宫的。”我笑着问道。
“当然可以,不过还请窦夫人和伊大人去正厅稍等片刻,命妇这就去叫我家那个老头子。”丞相夫人打发刚才那个小厮过来。“带两位贵客去正厅休息,顺便沏一壶上好的香茶。”
“是,夫人。”小厮应了一声便对我和宁儿做了个请的手势给我们引路去了……
这丞相府,气势宏大却不显奢华,装饰朴素却不现简陋,说大嘛也不大,可也算五脏俱全了,听说啊,若不是代王执意要赐这套屋子给张苍,他还舍不得搬离原本的茅草屋呢。看来这张苍还真是念旧之人。念旧好啊,这样的人才不会不停的更换新主儿——这几日我让代王给我讲了许多关于张苍的事情,对于他的脾性喜好不能说全部了解,但也大抵懂了七八分,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嘛。
小厮领着我和宁儿到了正厅,正厅中间赫然悬着一把宝剑,好像也是前些年代王赏的,这张苍死活舍不得戴,他夫人可惜了这把宝剑无用武之地,只好把这把剑挂在了正厅。
虽然我是代王宠姬,可我还是很知趣的拉着宁儿做到的客位上,并不敢贸然占据主位。
小厮办事十分殷勤,他对丞相夫人的吩咐可是一点都不含糊,我们方坐下一会儿,两杯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便端了上来——这饮得起雨前龙井的人儿啊,都非富即贵,不过按张苍的性子,这肯定不是自己买的而是代王赏的,看来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这丞相夫人可是真心盼着我和张苍别再闹矛盾。
不多时,便见到丞相夫人拉着张苍从门外进了来,我和宁儿连忙起身行礼:“见过张丞相。”
张苍也不正眼瞧一下我,只是径直坐上主位。
“既然见着老夫了,窦夫人也可以对太后有个交代了,请回吧!”一来就给我下了个逐客令。
“漪房自然知道丞相大人不喜欢本宫,不过本宫有几句话想跟张大人说。”此话一出,丞相夫人领着旁人自觉的退了下去。
“妖女,你已经迷惑了代王,难道还妄想来迷惑老夫吗?”见其余的人退了下去,张苍便开始直言不讳起来。
“丞相大人学富五车,见识过人,漪房自认没有那个本事迷惑丞相大人。”我一早就想到张苍会是这个反应,所以并不发怒,只是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清茶。
“那你来做什么?求死吗?”张苍说着便从那墙上拔出了那把从未用过的宝剑,一时间剑气逼人。“这把宝剑还是前些年代王赏给老夫的,老夫一直没舍得用,今日,老夫就要用你窦漪房的血来替它开锋,从此这剑就专门用来杀你们这种祸国殃民的败类!”说着就把剑抵上我的脖子。
宁儿十分惊恐:“张苍你想干什么?你若伤了姐姐,代王不会放过你的。”
“哈——哈——哈,我张苍此生对得起代王对得起代国人民,死又何惧?”张苍狂笑起来。“况且,待这祸国殃民的妖女一除,老夫相信,代王一定会清醒过来!”随机便加大了力道,剑锋浅浅的进入我的肉身,鲜血成一股溪流滑溜而下,染上我的衣裳,开出几篇嫣色的花来,让人顿觉旖旎。
我依旧面不改色,这倒是让张苍有了小小的惊讶。“怎么?窦夫人,你不怕死吗?还是说,你来我这丞相府是因为受不了人民的咒骂,想要一心求死?”
我微微的笑了起来“丞相,我窦漪房既然敢来见你,那本宫自然是不怕死的。只是张丞相,你若杀了本宫,只怕会让代王恨你入骨,还会变成阻碍代王登位的千古罪人。”
张苍愣了愣——身为代国丞相,他自然是明白代王的心思,只是没想到我会说得这么直白。“好啊,那你倒是给老夫说说看,老夫杀了你,如何就成了千古罪人?”张苍对于我的言辞,开始有兴趣。
我挑眉一笑,弄得张苍不由心中生叹——这女人,即便剑在肩上,都还能笑得如此轻巧,当真是妖孽,再加天生丽质,难怪一向不沉迷于美色的代王也被她迷得头晕转向。我见他一副沉定下来的样子,便知道他的情绪已经平和,于是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开始了与张苍的博弈。
“张丞相学富五车,应该知道,一鸣惊人的典故吧?”我说出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成语,这让张苍觉得很奇怪。
“老夫当然知道,你这个和你主张修建灞陵有关系吗?”
“自然是有的!”我十分自信的说道。“据《韩非子&8226;喻老》记载:‘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这一鸣惊人,讲的是楚庄王的故事:
话说这楚庄王才登基,头三年竟然从未上朝,一直呆在后宫之中与嫔妃们饮酒作乐,还下令进谏者死。
此令一下,朝野上下万马成喑,无人敢出声发话。
知道有一天,楚庄王和妃子们在玩猜谜游戏,其中有一个右司马在场,他便站出来对着庄王说:‘王上,北方有一只大鸟,生下来,三年不飞,三年不叫,敢问王上,这是一种什么鸟?于是便有了《韩非子》当中记载的那句话。自那日之后,楚庄王便开始修理朝政,重整楚国雄风,楚国一下子就跻身大国行列,正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说得有板有眼的,我自己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个说书匠。
“楚国之所以强盛是因为拥有右司马那样的大臣。”张苍感叹道。
“本宫可不是这样认为的,本宫认为楚国之所以能够成为春秋大国,那是因为楚国拥有一位演技高超的君王!”我开始循循善诱(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自己认为,这应该是诱拐小朋友的拍花子)
一说到学术问题,张苍就来了劲——我堂堂代国丞相,学识难道还比不上你一介女子吗?
“你这妖女果真是满嘴胡言乱语。若不是右司马委婉进谏成功,依着楚王那荒淫无度的性子,楚国早就灭了。”边说他剑的力道便加大了些,又是一小股鲜血流了出来。
“姐姐!”宁儿在一旁尖叫道。
因为失血,我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还是尽量使自己保持平和,眼睛死死的盯着张苍。“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楚庄王若是真的昏庸无道,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便转了性子呢?对于这个问题,本宫想,只有一个解释:楚庄王最初的三年之所以荒淫无度是有目的的!本宫看来,楚庄王的第一个目的便是迷惑敌国——试问哪一个国家会把一个昏君当道的国家当作外患?”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张苍的脸色明显变了,我猜以他的聪明,肯定猜到了我想说什么。
张苍并没有打断我,于是我接着说:“这第二个目的:是为了观察朝野,一个君王,即便他再怎么想要强国富民,如果他底下的臣子跟他不是一条心,那么他再怎么励精图治那也是徒劳。所以楚庄王才会下一道进谏者死的指令——他在等,在等有大臣敢向他贸然进谏的时刻;他在等,在等他手下的大臣、国民们富国强兵的愿望足够强烈的时刻!”我的话语仿若轰天惊雷一般在张苍耳边打响。
此刻,张苍的面色十分难看,难看得像土一样——自己难道真的误解代王了。
我看我的言语生效了,便再加上一把火:“丞相,其实十个君王当中,恐怕有九个都像庄王一般想要成就一般大业,可数百个臣子当中,却难找到像右司马那样能够配合君王的臣子啊!如果窦漪房的死,能够让张丞相变成再世右司马的话,那漪房死,也瞑目了?”我面色平静的合上了双眼,开始赌,赌自己能够九死一生。
“哐当”一声,张苍手上的剑掉了下来,“你——走吧!”
我听到这句话时才松了一口气:张苍是老臣,自然是不愿在我这个女流之辈面前服软的,不过听他的口气,他对于修建灞陵这件事已经同意了。
我立马跪了下来:“有张丞相这样的臣子,代国兴盛指日不远了,本宫先替代国百姓,谢过张大人。”
说罢,我顿觉鲜血倒流入脑,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度的原因,我昏厥了过去……
这一日,代国民间开始四处流传这样一件事情——张丞相为了不让窦夫人魅惑代王,重伤了窦夫人,引得代王震怒,将其打入死牢……
于是乎,一时间代国上下都沸腾了起来:一方面,百姓们都为代国拥有这样一位忠臣而感到欣慰;而另一方面,百官和民众们一同请命——要求代王赐死我这个红颜祸水,对我这个人人口中的“妖女”恨之入骨。
当然,这一切的一切,对于昏厥中的我来说,都是不可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