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昨日貔貅打败白条水军之后,河内县衙上下衙役无不对我们毕恭毕敬的,尤其是见着了貔貅的士兵,都是一口一个“爷!”的叫,嘴里都要溅出蜜来。曹节对代王还是一副百般讨好的嘴脸,县尉王端则是抱着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对我们颇感不满的,倒是那吕氏两兄弟,见着我们便没有个好脸色,不过大约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触及他们的利益,因而并未发作。周亚夫和向平都作为代王的近身侍卫,跟在代王左右,宁儿身为诰命夫人(虽然是假的,但作戏就要做全套),自然是有残月陪伴在侧,这样一来,扮作书童的我,自然是有很大的活动空间了。(虽然代王担心我的安危,也派了一名貔貅乔装打扮,跟在我的身边)
这一日,细雨靡靡,代王在县衙处理公事,我找到了令史君无颜,让他把河内县的县志调出来给我看,希望能够找到过去青冥侵犯此地的记录。
果不其然,在二十几年前,青冥便开始利用沁水的河道对富饶河内进行骚扰,弄得河内一度贫瘠无比,直至薄太后和代王来到代国属地开始对其进行整治,河内才从新开始富裕起来。而青冥也在河内消失了许久。只是没有想到,青冥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冒了出来。
我正看的入神,君无颜突然开口问道:“公子可是找到了刘大人想要的东西了?”
“是!”我看着君无颜的眼睛,总觉得他的眼中有一种我看不分明的混沌,却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公子是刘大人的书童吧?”君无颜又开口问道。
“是,小生我姓窦名少君,今日有劳君大人了。”我十分规矩的作了个揖。
“这是本官的职责所在,谈不上劳烦不劳烦的。”君无涯身上有一种文人墨客的风骨,却又略微有点习武者的硬朗,配上他右手拇指上青玉制的韘,仿佛形成一种天然的王者之态,与他现在的官位极其的不符。
“看君大人手上的韘,君大人应是精通射箭之人咯?”我对此感到奇怪——一个文官,为什么会爱好射箭?
君无颜笑了笑,“谈不上精通,只是略有接触罢了。老夫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黄毛小儿之时,青冥经常进犯河内,因而当时河内男女老少皆通射箭,以抵抗外敌。”
“这么说来,君大人倒是河内本地人咯。”我似有所悟的说道。
“是的,老夫的确是本地人氏。”君无颜笑了笑。
“小生初来乍到,能否劳烦君大人带小生四处去转转,小生也好带点手信回去给我家大人尝尝鲜。”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个君无颜有问题,也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和他的地位极其的不符吧。
“在下这个令史也是个闲官(令史只是负责掌管县里的文书档案),那就陪窦公子上街去走走吧。”君无颜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我和君无颜各撑一把暗黄色的油纸伞便出了县衙大门,来到了河内繁华热闹的街道,又是那梦一般迷茫的景象:
游游荡荡,游游逛逛,看着来来往往穿梭于大街小巷,忙忙碌碌的行人,看着窗台楼阁之上悬挂着的寻欢作乐的酒客,看着那半倚在妓馆门前带着娇媚微笑的丰腴少女,仿佛时间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停息了下来,不再流逝;仿佛这个场景从不曾改变,过去就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将来还会是这样;又仿佛在这浓度不高的高粱小酒似的细雨之中,整个小镇人和物都醉了。
我和君无颜来到了河内十分有名的一间餐馆:一品阁。这一品阁是西域胡人所开,做的并非是河内特色的菜式,但因河内处商道之上,往来商客甚多,故这一品阁便凭借着精美的歌舞菜式在众多的河内食肆之中脱颖而出。
我和君无颜找了一个包厢,包厢灯光昏暗,整体成暗色调,餐桌前头设有一帘,薄帘之外,有歌姬在弹奏着清脆、明亮、富于颗粒性的琵琶,西域的香料在紫金色的铜炉之中燃烧散出的悠悠香气在空中轻轻飘扬,袅袅琴声环绕于房梁之上。一众侍酒之人或跪坐于低矮的胡凳上,或直接跌坐在地板上,手中提着无比精致的酒壶,一边聆听着空人心的乐曲,一边从壶嘴里倒出呈宝石红色的葡萄美酒,装入高贵、端庄而华丽的银制小杯,溢出淡淡的酒香。
“君大人点菜吧,这一品阁在河内名气大盛,想必君大人一定是这的熟客了。”我微笑的说——从一进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如果君无颜是本地人氏,他既然带我来了一品阁,想必这一品阁他定是十分熟悉,可方才我们一路走进来,却没有伙计能够唤出他的名字,难道君无颜不是本地人?
“这怎么合适呢?窦公子是客人,若老夫点的菜不合窦公子的胃口,那岂不是怠慢客人了?”君无颜推辞道。
“可小生并不了解这一品阁,不清楚这里有什么好吃的菜式?要怎么点呢?”我再次把话题退给了君无颜。
“来人啊。”君无颜一开口,便有一个胡人打扮的小斯走了进来:“客官有何吩咐?”
“把你们这里的招牌菜给这位公子介绍介绍。”君无颜说出这句话,我对他的提防便是更多了三分——如果他是本地人,那他为什么不亲自给我介绍这一品阁的招牌菜,还要假借他人之口。除非——他根本就不是本地人!
小厮很利索的介绍完了一品阁的招牌菜,我一气儿点了好几个菜(反正不用我出钱),什么大盘鸡啊,葱爆羊肉啊统统都齐了。
菜的确是做得很可口,但想到君无颜的身份不明,我便也失去了胃口,只是吃了一盘往来商客吃不腻的酱牛肉,喝了几杯寡淡的葡萄酒就结束了用膳。
“君大人,着河内的美食,大人已经让我尝过了。那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如果君无颜不是河内人氏,那我想,只要让他和我在河内县城里头转转,我就一定能够看出他的破绽。
“窦公子,所谓保暖思淫欲,这吃饱喝足了,自然就是到烟花柳巷去逛逛了,男人嘛!那个不贪点美色。”明明是无赖地痞一般的话语,到了君无颜口中就好像家常话似的,听着一点也不让人不舒服。
“小生可不喜欢去那种吵杂之地寻花问柳,这还是算了吧。”我推辞道(哪有女人去逛妓院的?)
“老夫自然是不会领公子去那种吵杂之地的,况且那种地方的姑娘,又有几个好的?”君无涯灌了一杯酒下肚。
“那君大人的意思是?”我疑惑的问道。
“窦公子应该是没有碰过女人吧?”君无颜上下打量着我——世界上应该不会有长得这么白净水灵的男人吧。“公子可听过一种女子的营生,名曰半掩门。”
“一样是妓,有何不同?”我倒是曾经听说过半掩门的,只是没有见过。半掩门历来都是人们对作风不正的女子的称呼,只因这些女子皆住在深闺大院,若是她们不想接客,那她家的大门就会紧闭;若是兴致来了,想要接客,便把自家院门关上一半,轻轻掩着,因而得名“半掩门”。
“诶,话可不是这样说,这半掩门跟明妓,区别可大了。这做半掩门的女人呢,前头啊大多是良家女子,要么啊就是早年守寡的寡妇,要么啊就是幼年失怙无依无靠的少女,她们钱财上依赖那些高官阔爷,却又不公开卖笑,也不会被哪个有权有势的人单独包养,可谓是妓中之绝品。”君无颜气都不断的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看来他已经在怀疑我的性别了。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小生就跟着君大人去见识一下这半掩门的女人。”我心一横: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反正我后边还跟有貔貅的人,我就跟你去一趟,我倒是要看你君无颜想搞什么名堂。
走出酒肆,醉眼朦胧的望了一眼河内的城郭,三两只混身麻点的呆头雀正栖止在酒肆旁神思恍惚的古树上,不住的打量着下头悠闲而来又悠闲而去的酒客,时不时还仰起脑袋“啾啾!”的鸣叫几声。
我和君无颜又撑起那种暗黄色的油纸伞,走入的街道之间。听君无颜说,他领我去的那家人是苏杭一带搬过来的人家,女人姓白名曰白静(姓白的,该不会和青冥有关系吧),早年丧父,就靠做这半掩门为生,人长的美,歌声又十分动听,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人送名号:妙音娇娘。
我跟着君无颜一直向前走着,越靠近那白家,小城里的喧嚣便是越来越小,我和君无颜进了巷子(这种营生当然不会在闹市做),左拐右拐,来到一条幽静得近乎死寂的小巷:
小巷的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苔草的平民院落的外墙,院内的枫树枝头伸到了外头,簌簌的落下几片殷红,原本铺满墙壁的爬山虎的断筋,当风抖着,衬得秋天的凄凉气氛更重了些。
君无颜领着我到了一户装饰较好的人家们前,朱红色的大门,果真只推开了一半,而另一半则轻轻虚掩着。
我推开了那一半虚掩着的门,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还留有几朵夏日的残荷,眼前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小楼旁开四扇雕窗,从那倾斜度颇大的深青色瓦顶可以看出浓郁的江南气息。楼阁上传来一阵悦耳歌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莲叶深处谁家女,隔水笑跑一支莲……”(借用一下甄嬛传的原声哈)糯糯儿的吴侬软语,听起来不疾不徐,甜丝丝儿,就如咀嚼绝品的水果。
我笑了笑:“这妙音娇娘真是名不虚传。”,随即便走上楼去。
楼上只有一件房,房内,一个女人坐在床上,床边的帘子垂下来,遮住了女子的容貌,只能隐隐的看出女子的身形轮廓:此女身材匀称,婀娜多姿。她的卧姿,柔,而不弱,艳,而不妖,可亲,而不媚惑,绝色,而不盛气凌人。好一江南女子,唯独那对白白的双足背后,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子。
我一看便知道了事情不对:“君大人费尽心思把少君请到这里,难道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窦公子,哦不!窦夫人果真是聪慧过人,老夫佩服,不过为了让这场游戏玩得更久,老夫得委屈一下窦夫人了。”君无颜在我身后说道。
语毕,我便问道一股迷幻的香气,昏睡过去……
第二日,河内县衙里便传来了君令史和刘郡守的书童窦少君双双失踪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