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有些凉。”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无伤知道,是辰陌回来了。也不回头看他,依旧望着那夜空。漆黑的夜空中没有星子,只有那一钩残月挂在那里,悬悬。
身后那人的气息很快消失了,无伤知道,他走了。可是很快,他又回来,长臂揽过无伤单薄的身子,无伤就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还不及反应,一件带着辰陌气息的衣服披在了无伤身上。辰陌又轻轻地放无伤靠回廊柱上。无伤就这样突然失了那温暖。
拉了拉身上披的衣服,无伤依旧望着夜空。辰陌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
“辰陌……”无伤轻轻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问:“你到底是谁呢?”辰陌在微凉的月色下温和地笑了,说:“其实,你有答案,不是么?”
“是啊。辰陌……其实,应该叫莫辰罢?日落芳草,斜阳下,人独立。不过,是那个‘辰’呢?”无伤淡淡地笑着……这附近应该没有人,以他的武功,若是有人又岂会不知,又岂会说出那样的话让她说出她的答案。
辰陌笑而不语。牵过无伤的手,在她的掌心里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莫尘”两个字,伏在她耳边认真地说:“这两个字,是要记一辈子的。”
“那么,你会告诉我吗?”无伤轻轻地问。
“可是,你都没有告诉我啊。”莫尘仍是微笑着。像是在跟一个孩子讲话,耐心而温柔。
“可是你的退路比我的要宽很多啊。”无伤也只是笑着,轻轻地说,话语轻得仿佛是漂浮在这夜色之中,一阵微风便可以吹散。
“无伤。”莫尘唤她,无伤转过头来望着他,他才继续说下去,“你可信我?”
莫尘望着无伤眼睛的目光幽深,怀着期待。月色落入那深邃的眸子,溶溶淡淡,深映其中的,不知是人影还是花影。
“七分。”无伤缓缓开口。事实上……是只有五分信任。
莫尘的眼眸黯淡下来,说:“我会告诉你,不过,你现在不可轻举妄动。”无伤不语。
“先忘记。无伤,你是无伤,先忘记那些仇恨。”
谈何容易。无伤忧伤地望着幽冥的夜空中那一钩孤寂的残月。
无伤,这样沉重的仇恨不应该由你来负担。莫尘望着清冷的月,心中暗暗叹息。
数日后,逸王墨夜造访将军府。
墨夜不用通报,径自去往凌苍的园子。途经花园,隐约听闻琴声,循声而去,就看到了花园偏角湖心亭中弹琴的无伤。
弹琴的无伤较起那日在临仙楼上更是淡然,那日她似有抵触,冷淡地不发一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望着窗外。现在的无伤亦是月白的裙衫,轻抚琴弦,远远看去,那神色倒是缓和多了,不那么冷淡也就更看得出她冰封下的美。那般从容优雅,难以想象那只是一个九岁的女孩儿。亭中靠着栏杆的是一男子,只看的得到身影,看不到面容,只觉得那人并非凌苍。
墨夜朝亭中走去,无伤是背对着他的,似乎并未意识到他的到来,那男子似沉醉琴声,亦背对着他望着湖水。
一曲终了,无伤停下,抬起头望着那男子,道:“老师,这曲如何?”
“技法娴熟。仍旧无心。”男子道出这样的话,并无褒贬情绪,缓缓转过头来,似乎这才望见站在无伤身后的墨夜和辉,但只是望着墨夜,神色不卑不亢。无伤循着他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墨夜和辉,小小惊了一下的样子,起身,道:“墨公子。”
“墨……”男子念了一声,这才站起来,整整衣服,行礼。墨夜问:“这位公子莫不成就是无伤的老师?”
莫尘点头,道:“正是在下。”
“想不到竟是一少年。你……”
“十三。”莫尘接上墨夜的话。
“哦,跟苍同龄。这般年纪便可当将军府小姐的老师,想来定是有相当的本事了。”墨夜语气慵懒,但不乏威严。莫尘回答的语气谦而不卑,“将军和少爷怜辰某,为辰某提供食宿罢了。”
这时一男声响起:“夜,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和苍可等你久了。”墨夜懒懒地转身,待那人走近了,懒懒地靠到他身上,“啊,这几日都寻你不着,闷闷地等你等了这么久,你才等这么一会就倦了啊?”墨夜讲话似乎也是懒懒的,他的句子绵绵地从他嘴里吐出来,松松散散,可是……无伤总觉得那样的句子是被人控制着的,就像看上去平凡无奇的树叶在某个人手中把玩着,但只要那人一动手,那柔弱的树叶也可以变成锋利无比的杀人的刃。
那个男人,应该就就是那日墨夜和凌苍在临仙楼谈到的商人苏予罢。只见他听了墨夜的话,无奈地笑笑,抬手轻轻在墨夜头上拍了一下,像是在责罚他的懒。站在他们身后的辉没有看到,被他抬手时的衣袖遮住了脸的墨夜也没有看到,他对着莫尘笑了笑,轻轻眯眼代替了点头问安。
莫尘的人。无伤断定。
苏予的手放下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他脸上一闪而过只有莫尘和无上看到的恭敬的神色。“想必这就是苍的妹妹无伤和无伤的老师辰陌了罢。在下苏予,苍的好友。”无伤和莫尘问好,墨夜却懒懒地靠在苏予身上补上了一句:“奸商一个。”苏予看着身上这个没有骨头的家伙,回敬一句:“食客一枚。”
墨夜懒得说什么,被苏予拖走了。
待他们走远了,无伤才开口:“他的真名是叫苏予吗?”莫尘笑笑,说:“是。”
“你的人?”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口气。莫尘笑而不答。既然他不多讲,无伤便也不再追问苏予的事,“那么,墨夜是什么身份?”
“墨夜,我北安二皇子,现封号逸王。九年前先皇驾崩,宫中传出消息:太子悲伤过度追随先皇而去。二皇子懒惰闲散,不通政事,每日勾结二三友,流连青楼酒肆,忘情山水,自诩潇洒,故群臣推三皇子墨绝登基为帝。”莫尘悠闲地说,仿佛是在说一件久远得无关乎现在的事。顿了顿,莫尘又补上一句:“正史里差不多就是这么记载的。”
“太子太傅疑心太子之死有诈,执意寻得真相,故被安以意图谋反之罪,罪当诛九族。”无伤接上他的话。
“不完全是这样。早在先皇驾崩前两年,洛青扬就已察觉到宰相欲废太子墨轩而立三皇子墨绝。宰相处处为难太子,设计太子,幸有洛青扬处处维护太子,为之解忧。宰相司马略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先皇因受洛青扬提醒以在提防宰相,故宰相重金请暗出手刺杀洛青扬。”莫尘望了望无伤,解释说:“暗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只要有足够的银两就可以请她们刺杀任何人。朝廷一直欲除掉它,奈何一直不知其老巢何处。暗派出寒烟刺杀洛青扬,然二人竟生出感情,寒烟非但未除掉洛青扬反而处处保护他。猎手爱上自己的猎物……”莫尘感慨一声,无伤冷着眼看着他。莫尘才收起感慨继续讲。
“寒烟背叛师门,暗倾全力剿杀,一方面是完成对雇主的承诺,一方面清理门户,于是洛青扬和寒烟落入四面受敌的境况。后洛青扬于府中被刺,身受重伤不省人事。寒烟亦身受重伤,拼死带洛青扬远遁。半月之后先皇驾崩,新帝即位。”
莫尘望望无伤,讲下去:“洛青扬遇刺之后,各路人马追寻二人,只因洛青扬与先帝私交甚好,不止是先帝的臣子,更是先帝私友,故朝堂之上有人传说先帝遗之一秘书,上述治国之策并附藏宝图,意欲洛青扬辅佐太子以创盛世。御龙庄庄主莫灏天忧甚,遣七成力量暗寻二人踪迹。当适时,洛青扬人事不省,寒烟与莫灏天无甚交,而杀手出身的寒烟不信任任何人,边照顾洛青扬边逃亡,不敢留任何痕迹。直到三个月后洛青扬醒来,方与莫灏天联系。此时大势已定,洛青扬于信中明确表达归因之意。莫灏天自知他与洛青扬交情为世人知,故自此不再联系洛青扬,时洛家已被抄斩,莫灏天为洛青扬举丧以奠好友。世人以洛青扬已死。此事渐渐归于沉寂。”
“那如何九年之后又有这血腥屠杀?”无伤沉声问,声音里压抑着痛苦和愤怒。
“因为宰相一直没有放弃在暗中追寻洛青扬。这些年,宰相专权,朝堂内外异声渐长,而当年只有五岁的三皇子如今已十四,不安分起来。宰相惶恐,更是大力寻找洛青扬,以求他手上那本先皇秘书。”
“哼。”无伤冷笑一声。“蠢货。”
“当年太子多大?二皇子多大?”无伤问莫尘。莫尘轻轻地回答,“当年我四岁,尚不记事。”无伤显然不喜欢他这不合适宜的玩笑,锁了眉头。莫尘伸手抚平她的眉,道:“当年太子十四,二皇子八岁。”
“八岁,五岁……三皇子与宰相有何关系?”
莫尘笑笑,说:“三皇子的母妃,虹妃,司马惟,乃是当朝宰相司马略的妹妹。”
无伤嘴角勾起一抹笑,说:“逸……逸王还真是聪明。只怕这些年逸王已在暗地里做了不少的动作了罢。”
“我能信任你几分?”无伤突然冷了目光望向莫尘。“十分。”莫尘迎上她的目光坚定地说。无伤哂笑……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拿出十分的信任来?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可能的。莫尘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交到无伤手中,“这玉外人不认得,但是御龙庄的人都会认识,只要有这块玉,就相当于有我的命令,你可以调动庄内的任何力量。”无伤淡淡地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羊脂白玉。轻轻握住,玉上似乎还有莫尘的体温。
莫尘拿过琴,坐下来,试了三两声,弹奏起来,道:“先等着,时机会来的。”
琴声清灵。无伤望着平静的湖面,神色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