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是白心的。
无伤不理会她，闭上眼。白心似乎也不在意，坐在她身边，即使昏暗，无伤也能够感觉得到，她的脸上带着笑意。
其实……笑着的人，都不大真实罢。无伤想。
“姐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白心那一侧响起，是白心险些被强的那天拉住无伤衣角，说“救救姐姐”的那个女孩子。无伤从声音里辨出来，却没有睁眼看她。
听得到，那个瘦弱的女孩子走到了自己面前。“姐姐……”
无伤漫不经心地睁开眼，那个女孩双手伸向她，似乎正捧着什么。
“鱼儿挖的草根，你吃几根罢。”白心笑吟吟地在一旁解释。路上颠簸，每日两顿粥水，却实不能饱腹，这女孩儿竟不知从何处挖得这一小捧草根。方才应该是过来给白心吃的，定是白心让她拿给无伤的。
无伤并不接，扭头问白心：“你妹妹？”看起来这叫鱼儿的女孩和白心不论外貌还是气质都相去甚远，并不似姐妹。
觉察到无伤的意思，白心也不隐瞒，坦诚道：“不是。只是看她一个人孤单可怜，就当妹妹照顾了。鱼儿很懂事。只是可惜……”可惜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去做军妓？
无伤的表情和眼神一直都是凉薄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有些植物过冬会把养分贮存在根里，有些草根是可以充饥的。无伤扫了眼鱼儿手里的草根，确实都是能吃的……是她自己找的吗？无伤目光深沉淡漠，看不出她的怀疑。
无伤看向鱼儿淡淡地说：“我不吃。”鱼儿看看无伤又看看白心，似乎不知所措。白心温和地笑着，对鱼儿说：“姐姐不吃你就自己留着罢。”听了白心这话，鱼儿才点点头，又退回到那一群人当中。
“鱼儿也许会是个幸福的人罢，如果没有这些变故的话……这么善良的性格。只可惜……世道黑暗，只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改变了一大家的命运。皇帝一句话就将别人的生死决定了。鱼儿还这么小……”
那又怎样？谁让他是皇帝，谁让他大权在握？同情和怜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只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那种无聊的感情……
白心讲着鱼儿的事，无伤却没有在听，白心的声音在耳边像墨一样晕开。无伤本来很喜欢那种墨晕，莫尘的画里常可见墨晕的写意。但是现在她的感觉只是一团朦胧，或者换个词……混沌。
昏暗的车子里动荡不宁，许多人在讲话，似乎是想要用声音驱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命运和恐惧，但是浸透着不安的悲愁的声音却反过来将一群人都没入了不安。
“你……为什么不说话？”白心清楚地问无伤。
“你的话太多了。”无伤无甚血色的唇轻启，吐出的话却带着寒气。
车子突然停住，那些声音中骤然撕裂出安静，沉默滋生惊恐。
下车，外面又是黄昏斜阳了。
每一餐都是这样，昏暗的车内不能准确判定时间，每一次停车都有着一半的可能是她们的终点的到达，路上的时间越久，骤然停车里的恐惧越重。
无伤望着将要坠入云层中的夕阳，易过容的面孔上只有平静和淡漠，只是眼神中似乎有着若隐若现的……落寞。
白心望着她，“为什么你看事物的样子总让人觉得……”白心说不下去，无伤不回头也知道她的感觉。
“好像我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在看生前的，现在已经与自己无关了的事？”问句，却淡然得像是陈述。
白心没有说什么，事实上，她也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感觉，与其说是淡然不如说是死心。这样的“看破”……
这个人到底经历过什么？她是什么人？白心很好奇。
就甚至在端着碗吃饭的时候，白心都一直在若有若无地把目光瞥向无伤那边。但无伤只是吃饭而已，神色认真而凉薄，好像除了她正在做的事之外，这世上就不存在任何值得她看一眼的东西了。
这是个怎样的女人？白心这么想的时候也听到了几个押送她们的官兵的话：
“头儿到底是怎么了？那一次的军妓不都是我们先享用了的？怎么这一回头儿这么反常呢？”
“就是，居然还杀了张财……”
“头儿有点儿古怪。”
“是不是头儿看上了那个女人？”
“我问了，可头儿似乎自己也不大清楚为什么……”
“……”
白心又望了一眼那个淡漠的身影，暮色里，眼中的微光未被任何人觉察。
毕竟是初冬了，鱼儿孱弱的身子经不住这几日的车马劳顿和餐风露宿，染了风寒。
这种无医无药的情况下，似乎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病着，其他人都避着鱼儿，只有白心照料着她。无伤淡漠的目光轻轻扫过那两个身影，鱼儿到真像是富贵人家妾室生的女儿，但是白心……
哼，想这些做什么？谁管呢，别人的事。
无伤本来就打算远遁天涯，过安静日子的，现在不过是经历了一小点波折，搭了押送军妓的顺风车罢了。她不想想太多。她很懒，一直都是。
一路颠簸着，鱼儿的病似是越来越厉害了，迷迷糊糊地喊爹爹，喊娘。白心也没有办法。吃饭时候鱼儿还是昏昏睡着，那张苍白的面孔脆弱如纸。
看到押送军官里那个头儿此刻正站在一边，周围没有什么人，无伤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背对着众人。
眼眸转紫。
回到原地，坐下来，有些头晕。那个头儿走过来，指着躺在白心怀里被她喂粥的鱼儿，“她病了？”
“嗯。”
“跟我来，带着她。”
白心一顿，站起来，抱着鱼儿跟在那人后面。哼，无伤低着头，看不到她微眯的眼：有如此胆识跟上去，这个白心……不是一般人呢。她那一瞬间的迟疑里，不是惊恐而是思量。
军妓吗？无伤望了一眼染红了半边天空的夕阳。凛冽的风卷过，天边血色不减，风里似乎有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