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也随性，找不到就不找了，径自下厨做饭。饭一做好，老头又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常坐的位子上。“还好，还好，赶上吃饭了。”一副馋相，真是毁形象啊。
听到老头大开吃戒的声音，荒故意板起脸来，放下筷子郑重地说：“我很怀疑，你带走空到底是为了能够常常吃到空做的饭还是真想教他武功。”
“兼有。”老头倒是坦诚。
“敢虐待他，你就等着瞧。”荒重又拿起筷子。
“前辈，我……”
“有什么吃完饭再说。”老头打断空的话，空也只好等着饭后。
可饭后老头竟然命令空去为他打酒，空只好把不跟他走得事再放一放。
荒站在梅树下，梅花开得繁盛，不过，过几天就凋零了罢。荒微微仰着头。树上有雪在微风中飘落，落在脸颊上，微凉。
“当真，对过往都不在意吗？”老头出现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突然出声。
荒没有惊吓，无声一笑，仿若一丝微光，“都已经过去了啊。”过去了……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我带走空，你都不留恋吗？”老头审视着这个仿佛什么都不在心上一样的女子，认真地问，目光紧锁她的面容。
“都是过客啊。分开时早晚的事。”依旧是那么波澜不兴的语气，只是，越是这样的淡漠，越像是隐藏着忧伤。
老头收回目光，盯着远方，不语。
“你可是为了能让我恢复视力而出去的？”荒突然开口。
“你太聪明。”
荒无声一笑，聪明吗？这是很明显的罢，老头这么在乎空，应该也会料到空会为了看不到的荒而犹豫。今早他故意打断空的话也是不想他这么早就决定罢。“把药拿来罢，空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可惜……没有药。”老头的声音透着惋惜。
“也会有你办不到的事？御龙庄庄主？”荒轻笑。
老头一怔，狂笑起来。“庄主？哈哈哈，你以为我是御龙庄庄主？”
荒蹙眉。难道不是么？自己又是自作聪明？
“今天出去，得到一个消息。”老头顿了顿，“御龙庄少庄主因一举粉碎了司马略在江湖上的势力，引起轩然大波，一时间江湖上人心动荡。”
风吹落更多的枝上的碎雪在脸上，荒闭了眼。
“朝廷自然知晓了此事。”
荒一震。墨绝，那个人……
“朝廷之前都不知道司马略的势力在江湖上更大，只是，朝廷和江湖分界并不是那么鲜明的。皇上怎么允许有这样强大的势力存在？”
也是，御龙庄这些年一直在江湖和朝廷上都颇有威名，是威震四方的存在，觊觎之人不在少数，只要一个做事不公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成为箭垛。历代皇帝虽受御龙庄恩惠，但是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存在，必然不能高枕安睡。司马略在朝是堂堂宰相，可是在江湖上的势力还要大过在朝廷上的势力，居然被御龙庄剿碎，皇帝自然更不能放心，任由它发展下去。更何况是墨绝那样的人。
“前辈，买回来了。”空一进门就举起老头的葫芦。
“灯节上，皇帝召莫灏天父子入宫赏灯。”
老头子一句话让荒的神经一下子都紧绷起来，双手在衣袂之中握成了拳，冰冷的掌心里都渗出了汗。
“可是他们父子居然配剑登殿，侍卫强求解剑，发生冲突，被围剿，寡不敌众。”
“什么寡不敌众？”空走到梅花下，听到了老头最后的几句话，也注意到了荒的不正常，疑惑地问。
老头没有解释，接过空手里的酒葫芦就往屋里去，空看了看一脸平静得不正常的荒，又看了看往屋里走得老头，追上去，“前辈……”
“喀。”
一声清脆的声响。
空和老头回头。
一枝梅枝被荒折断。
手持那支梅枝，荒一跃便向院中厚厚的积雪上去。
“无伤……”老头低低唤出声。空惊回首。老人正忧痛地望着飞舞的荒。
院中雪地上的白衣女子，翻腕，回臂，倾身，腾跃，旋舞，直刺，一招一式，杀气重重，说是舞，莫如说是剑。如此沉重的暴戾和杀伐之气，如此深沉的悲痛和绝望之情，即使挥舞得漫天飞雪飞花也还是压抑着不得以淋漓释放。
荒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子，雪中舞枝，分明是天上蛟龙发狂，一袭白衣在翻舞间飘飘燮燮，纷扬的雪和破碎的梅花在舞尽了花瓣的空枝抽打刺拨挑翻之间纷纷扬扬。
落雪共碎花狂乱，青丝与白衣齐怒，风声同剑气嘶哑。
空悲伤地望着那个雪地里狂舞的女子，他知道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力地望着她。
无伤，原来，荒，你叫无伤。可是……眼前的你，分明已是伤痕累累啊。
身旁站着的老人却沉声道：“这样下去，她会重伤。”
空震惊不已，转身望着他，看到他脸上没有一丁点的玩笑意味。空紧张地上前要阻止疯狂的荒，老人却拉住他，空狂怒地扭回头去要冲他吼，老人只平静地说：“不让她这样，她会生不如死。”
闻言，空怔怔若失了魂，而后，绝望地跪倒在地。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恨自己无能，竟然无法阻止她，竟然无法保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眼睁睁地看着她狂怒，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害自己。却，无能为力。
恨。好恨。
空双手紧紧抠入阶边深深的雪里，不觉冷，只觉得好恨。指节泛白，骨骼都要突出来了。
老人看了旁边散发出强大煞气的空一眼。
叹息一声。
一直都知晓，无伤爱莫尘，可是从来不知道，竟然爱到这般地步。这些日子看，一直觉得她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女子。原本以为她没有心。原来，只是心被藏起来了。
情到深处竟似无。
“啊……”荒手一样，梅花落光的树枝丢入空中，长袖飞起，人飘落，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上。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荒……”空几乎是飞过去抱紧了雪地里的荒，紧紧抱在怀里，“荒……还有我，还有我……”谁还在乎什么面子，空只是紧紧抱着荒，眼泪肆虐，管他“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要他的荒好好的，不要这么痛苦。
“荒？荒！”
怀中的人依然没有了气息。
“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跟她说了什么？”空望着床上依旧躺着的毫无生气的荒，问身后的人。
“御龙庄不存在了。”老头声音平淡，像是说“天晴了”或者“今天下午要下雨”一样。
“御龙庄？天下第一庄？”空虽一直流浪在边疆，却也知道御龙庄威名赫赫，在世人眼里可都是撼不动的存在。
老头不语，神色却是肯定。
空平静下来，安静地望着床上的荒，“是因为……无伤才不存在的吗？”
“早晚都会消失的。”老头的声音和神态都不像是在安慰。
“无伤……爱的那个人，是御龙庄的？”即使这样问，空还是不想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有些怕。
“御龙庄少庄主，莫尘。”老头平静地说完，空的目光愈发忧伤起来。“可能。”老头又补上这样一句。
空不再探究最后的“可能”二字是不是为了安慰他而补上的，只希望荒能够醒过来。可是她已经躺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昏倒之后老头就给她吃下了什么东西，说是护心脉的。可是到现在，她还是毫无生气。
“荒？”感觉到握在手中的荒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空惊喜地跪到床上。
床上的人缓缓地睁开眼睛，“你是……空？”
惊喜，惊喜浮上空的面孔，“你，看得见了？”大喜之下，空一把把荒抱在怀里，眼框微红。“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荒轻轻推开抱着她的空，微笑着，轻声道：“我没事。”
空盯着荒的眼睛看着，惊喜已经收敛起来，可是望着荒的眼，他却露出忧伤之色。原本以为，荒恢复视力的时候，眼眸一定比天上的星子还要明亮，比她夜夜仰望的夜空还要深邃，可是，他没有想到，她的眼睛的确美丽，但是却像现在一样，一片荒凉。是深邃的夜空，却是俯视着一大片荒芜的土地的夜空。如此悲伤，如此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