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文武百官纷纷恭贺帝如何得天佑,荒如何贤德,昭戈百姓幸甚,如此如此。商羽听得大笑,举杯,群臣也举杯同时察言观色,注意观察荒的神情。
而荒只是垂了垂眼,唇角扬了扬将脸上笑意加深一份又恢复之前淡淡的,令人捉摸不浅笑。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在商羽举杯祝酒时端起面前的杯子,优雅地呷了一小口。
如此喜怒不形于色而又不屑应酬,这女子……一时百官心中愈发忐忑,揣摩愈多。
商羽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荒笑了笑。
旁边的妃子脸上堆砌着笑容,袖中纤指却紧握,涂着鲜红丹寇的指甲几乎嵌入肉中。好狂妄的女人!马上就要你了解狂妄是送你下地狱的催命符!
歌舞依次上,美酒次第添,荒始终是那凉薄模样,仿佛看不到眼前妙舞,也听不到耳畔丝竹,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商羽旁边的妃子一直注视着下面席上的荒,越看越觉得不顺眼。帝说过,他喜欢柔顺听话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分明一点都不懂礼仪,从上殿来到入席后,态度豪不恭敬,还有那淡漠模样,都不是能讨帝欢心的类型,何以勾起帝如此兴趣?
救帝于兽群?堂堂昭戈帝怎么会惧惮野兽?反观坐着的那女人,分明是瘦弱模样,怎么可能救得了帝?不是这个女人蒙骗了帝,就是帝被她的容貌迷惑了,找出这么个理由以服群臣。
这个妃子很是不悦地看着荒那素淡的模样,再看自己华贵打扮,自己也不得不暗自承认,她自己这特意妆扮后的模样比起荒的素颜依旧不啻天壤。这样的认识让她更是不悦。
女人站附到商羽怀里,伏到他耳边轻嘤几句,商羽望向淡然坐着,甚至有些倦意的荒,饶有兴味地笑了笑,应了。
女子便柔柔弱弱地从商羽怀里起身,端起案前酒盏,款款下阶来,径直走到荒面前。
荒抬了抬眼。女子脸上堆着刻意的笑容,当真一副弱柳扶风模样,“妹妹神勇,能救帝于危难,此天庇佑,亦我昭戈福气,姐姐理应敬妹妹一杯。”
荒慵懒的眼神落在她涂满丹寇的手上,倦倦地移走。那一瞬间,站在她面前的妃子内心没有来地一慌,是……心悸?那眼神分明没有看自己,可是自己却觉得心猛然间颤动,如果对面是个男子,她将丝毫不怀疑是自己心动了,但是,是个自己憎恶的女人,那么……是害怕吗?
“长辈敬酒,晚辈自然是要喝的。”荒仰头,一饮而尽。动作潇洒自然,优雅而不羁。
面前站着的妃子却是面色难看。其实她大不了荒多少,而荒竟称呼她为长辈,女人最恨别人说自己老,然而荒不冷不热的态度说不上倨傲,也没有不敬,顶多是说她性子冷淡,想发作也实在没有什么正当理由,只气得花容变色。
荒垂眼,暗自嘲笑,“商羽果然是喜欢笨女人啊。”不用抬头,她感受得到商羽那边投来的“有意思”的视线,商羽也看得到她微扬起的嘲讽的嘴角。
筵席散,荒踏着一地的月光一地寂寥回到月殿。
夜色深了,但是荒却了无睡意。方才在宴上还恹恹欲睡,回来倒一点倦意也不见了。
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望着寂寂悬于天上的冷月,在这无声无息的夜色中,荒心中生出无际的忧伤。
不知道尘是否还好,御龙庄这么大的组织转入地下,需要费很大的精力罢,那个人啊,看上去儒雅温和,做起事来却是拼命。还记得在将军府的时候,无伤想了解蛮疆事,第二天尘就拿给她一册书,详言蛮疆之地民俗地貌传统习俗。待她打开来看,却是尘的笔迹,墨是新墨,竟是他一夜未眠为她而写。那时的尘只是温柔地笑着把书给她,说看这些就够了。
墨夜,不知他现在如何。倘若他清楚了自己不想夺位,那么墨绝不会为难他的罢,见过墨绝的时候就觉得,他是知道的,墨夜本心不愿逼宫称帝,只是墨夜自己不清楚自己。
凌苍,她对不起他,这是注定的。那个人精于兵而不擅与人交,当初爱护她这个义妹不知得罪多少人,现在的他全掌兵权,是墨绝的重倚,那些反对墨绝的人和嫉妒他的人会暗地里对他不利,但是那个人绝对不会敏锐地察觉。墨书精明狠绝,她会为他解决这些事的罢。那个骄傲的公主,是真的很爱凌苍啊。
还有……空。一年里他都习惯了站在她身后陪她站在夜空下,不知此刻他是否也在望月,这么晚了,或许已经睡了罢,那个孩子啊,总是喜欢抱着她睡,不知他在离开她之后是怎么睡的。
空……商羽还在追杀他吗?没有了四卫的保护,他可安全?莫灏天的武功深不可测,会保护他的罢。希望他没有事。
突然,荒勾了勾嘴角。
自以为是。曾经以为自己足够潇洒,过尽芳丛不沾衣,往事于她若浮云,自己不会惦念任何人,可是,最后清点,自己的心里还是有这么多的人放不下,舍不开。
也罢。带着这些记忆死去,也不枉来这人世走一遭了。
莫灏天说,她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强用魅术,更在之前施用凡术时操之过急,伤了本元,魅颜之名不过三十对她来说,可能还要提前。她,会在三十之前死掉罢。
荒从颈间勾出那枚玉环。思及爹娘,思及年幼时光,荒望着凄凄月光湿了眼眶。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还是会思念生命最初的那些人。
蓦地,后颈一痛,手里的玉环被人夺去。
拴着玉环的红线很结实,没有断,只勒得荒颈子很痛。抬头,是商羽。
荒原本握着玉环的手并没有因为被夺了玉环而放开,转而抓着栓玉环的绳子不放开,目光定定地望着商羽,等待他自觉地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