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点像当初的墨夜。
但是荒却做了很多事。跟商羽讲国是,教末写字,收拾月殿的庭院。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柄锄头,把月殿院子里没有石砖覆盖的地方全都给锄了一遍,说是春天到了的时候她要种很多东西。
吃饭的时候,末很厌恶地把有胡萝卜的菜都闪过去,荒就在锄地的时候划出一大片地方,说是要用来种胡萝卜。末气得转身就走,荒在后面笑得花枝乱颤。
荒不允许别人去的偏殿上末经常去,荒也没有生气。
荒总是侧卧在冰冷的地上,商羽知她固执,不想她躺在冰冷的石地板上冰坏了身子,于是在这殿里铺上了这一层木地板,覆上原来冰冷的石。原本是铺了上好的羊绒毯的,可是荒让人给撤了,只因她不喜欢那种被温柔包围的感觉。
荒侧卧着,末走近,在她身后跪坐下,道:“你这是在诱惑谁?”小小年纪,说话老成得像三四十的男人。
“呐……真是刻薄啊,末。跟谁学的啊。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种态度。”荒装作不满地慵懒地说。末撇撇嘴,一副“不是你教的是谁教的”的表情。荒突然深深地向后仰起头,正好倒过来看着末,问:“末,喜欢韭菜吗?”
末知她不怀好意,对着那张干净的脸抽出了一下嘴角,怕她又像上次一样,因为他讨厌胡萝卜而说要种一大片胡萝卜,于是很不情愿地别过头去,别扭地说:“喜欢。”
“啊,原来末喜欢那种东西啊,好罢,那一块地方。”荒抬起没有用来支着脑袋的左手指着庭院里一大片空地说,“就种韭菜。”
末看不到的荒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小子,跟我斗,还嫩着呢!姐姐我大你的四岁可不是白长的。
末没有丢下一声,“哼”然后走开,而是安安静静的。甚至一定也没有动。
荒渐渐收敛了脸上得意的笑容,面色如水般沉静。
安静是某种诡异的植物,它疯狂地生长,在两个人之间蔓延,蜿蜒,缱绻,开出一种叫做寂寞的花朵,妖艳,令人沉醉。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着,没有任何一个人打破这种沉默。
荒渐渐合上了眼,支着头的右手送了,滑倒,荒就这样枕在自己的右臂上睡了。末站起来,腿麻了,一个站不稳就要跪倒,忙伸出手支住地面,没有砸在荒身上。
末长吁了一口气,荒却睁开了眼。
“手折了罢。”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像汩汩流淌的深深的河水。末这才觉得自己的手好痛。方才倒下得太突然,手上承了太大的力量,很痛。末艰难地坐下,自己试图揉自己的手腕。
荒站起来,叫宫女召御医。
御医不知道月殿的偏殿不准外人上,径自上来,荒只是眸色黯淡了一下,没有说什么。御医看过末的手,退下去,荒和莫还坐在月殿偏殿的地上。已是黄昏了,夕阳拉长了庭树的影子,昏黄的光照进殿,落在两个人身上。
末看着自己的手,问:“荒,你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这个啊……”荒靠着门扉坐着,外衫还是滑落在肩上,一头青丝披着,头上只有那一只木簪。荒抬头望了望天空,说:“一年多以前,我遇见过一个男子,当时他被人围起来,无路可退了。”幽幽地忘了末一眼,继续说,“当时他的眼神,和我遇见你时你的眼神,是一样的。”
“后来呢?”末平静地问。
“后来,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带着我离开了。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我们一直住在一起。知道后来我的眼睛好了,他才跟着一位前辈去学武了,而我,不小心救了一只中山狼。”
“是一只叫商羽的狼罢。”末说。荒笑起来:“啊。末啊,你真的是很聪明呢。”
“那个男的,叫什么?”末没有为荒的称赞而表现出高兴,只是继续问。荒眸子里落下一片暮霭,道:“空。”
“也是你给他起的名字。”
“嗯。别人都叫他……商歌。”
“你喜欢他。”
“嗯。”
“但是你爱的,是另一个人。”
“嗯。”
“他叫什么?”
荒突然笑了笑,“末啊,头一回发现,你的话也是这么多啊。”可是末却没有就此闭嘴,他执着地问:“他叫什么?”荒皱了皱眉,“你一点也不聪明。”
“他叫什么?”
荒突然站起来,“我一点也不喜欢你。”然后大步走向后殿。末低下头去。纤长的羽睫在夕阳照耀下透着红色的光彩,在眼中投下一片阴影。
“他……叫莫尘。”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末身子一滞,转过头去,只看见那个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昏暗里。
晚上荒没有去教末写字。末很聪明,认字认得很快,只是几天的时间,写字也写得很好了。
末一个人坐在案前写字,写了很多。
突然很难过地抬起头。
那个女人……很伤心罢。她讨厌自己了吗?他不想让她伤心的,只是看着她每天望着凄冷的夜空,站成那么孤独的身影,他也会觉得很难过。
有点想念爷爷。
爷爷他,从来没有把他当做是谁的替代品。爷爷也很疼自己,不能教他写字,不能教他武功,也不能为他提供珍馐华衣,可是,爷爷就只是疼他。
他很想,很想疼一个人,就像爷爷疼他一样去疼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不想要他的疼爱。
倔强的男孩握着笔颤抖着,贝齿咬着嘴唇,眼睛里亮闪闪的,却倔强地不肯哭泣。风从外面吹进来,“噗!”地吹灭了烛火,月殿里只有薄薄的月光,末丢下手里的笔伏在案上,咬着唇,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打湿了身下的宣纸,在纸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孤独又倔强的花朵。
月光下,殿外的荒遗世而独立。一行泪水滑落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