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一身淡青色衫子,被紫衣的男子遮挡了大部分身子,此刻正端着茶盏悠然地呷着茶水。头发高束着,一副文人雅士的样子,那般淡定,那般悠然,又像是出乎尘世的世外高人,浑身上下不带一点儿俗尘,干净这个词似乎太浅薄,他像是大隐隐于市的那一类人。这种人很难看穿,反而,那一双清灵的眸子一扫过来,仿佛就已经洞悉一切了。这人,与之为友大概不可能,那人的心深不可测,但是一旦与之为敌,大概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空这么想。但是再看看那人,又觉得那个人是不屑于做那种事的。他放下茶盏,悠然地望向他们这边,看到空身边的荒,一笑。很温和,说不上那笑容里有何意味。
第三人是站在紫衣男子身后的玄衣侍卫。一直望着走上来的荒,大量她身边的空和莫得时候,眼神很犀利。单凭那样的眼神和在注视荒的时候依然保持警觉的状态就可以肯定,这人的功夫不是一般地了得。只是空不懂,他为何用那种忧伤的目光望着荒,是因为他前面的紫衣男子墨夜吗?空知道墨夜为了无伤形容憔悴到何等地步。即使是现在,也能从墨夜脸上看出那憔悴痕迹。
抚着虚弱的荒坐到席上,空才坐回到自己的席上。刚坐下就迎上了逸王向他投射来的审问的目光。空在心中苦笑。这目光该投给莫尘才是罢。荒可是只拿他当弟弟看待啊。
他早就明白的,只是一直在执着地不肯去承认。荒上一次在晚宴上为他服下那杯毒酒,说出那样的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就算自己再怎么不肯去承认,事实就是事实。它永不不可能因为一个人的躲避和不承认而消失。
荒既然已经如此,他又何必苦苦执着。那样的话,荒也会感到困扰的罢。
荒精于毒,她知道蔓茄兰是无解的,她也知道这种复杂的毒在短时间内很难配出解药,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替他饮下了那杯酒。在荒的心里,他是重于生命的存在,她愿意拿她的生命换取他的,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就算……那份感情难以舍断,他也要硬下心肠来。
墨夜……不知道荒的生命有限罢。空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叹息。
荒感到很疲惫。丝竹乱耳,乱情劳神。荒不知该如何面对墨夜,只有低下头去闭上眼,狼狈地躲藏起来。
苏予向墨夜使了个眼神,墨夜回过神来。
北安使者所来,为的是两国通商。实际上双方暗中货物往来久矣,但是出入境卡的一直很严,货物的带入带出一直都是以私物的形式或者暗中偷运。像苏予这样的大商人,在两国都有生意,如不能打开两国货物通道,那么他们的生意就相当于被切割开来。因此商人们一致希望能够开放市场,互通有无。
这也是这次出使由苏予来的缘故。墨夜为主使,一来,因为墨夜身为王爷,代表北安对此事的重视,二来,墨夜与苏予私交甚好,就算是朋友,也该来陪同走一遭,尽分心力,
其实还有双方都不挑明的原因,一旦开放通商,双方经济都会被促进是真,但是同时也就被捆绑起来了。本分生意最怕动乱,一旦两国交战,那么损失将不只是兵士粮草之类,因为战争波及经济往来,那么,战争对双方的损失也越大。这样一来,要开战的话,两国就不得不考虑再考虑,慎重再慎重。
战争才结束不久,北安因为宰相的事和御龙庄“消失”的事,动荡尚未平息,经不起大折腾。昭戈因为诸多老臣“乞骸骨”的缘故,朝内空虚,亦不安稳,双方都需要休养生息,但是又都害怕对方不要命地拼一场,因此这项协议对双方来说都是希望中的。
荒大概听明白了这协议的内容,身体倦怠难堪,于是就悄悄退了出去。
空一直注意这荒的状态,见荒不堪出去正要示意末跟出去,却看见,那边的墨夜想要起身被旁边的苏予制止,他身后的辉跟了出去,遂作罢。
“不舒服?”
“没什么。等下就会好了。”荒没有回头。这明亮的月色下会让他看到她苍白的面容。
“墨夜……他还好吗?”不知做了怎样的努力荒才问出这样的话。
“王爷很思念你,不相信你已经死了,一直在努力寻找你。王爷现在辅政,因为他说,这样就会时常想起你们在一起谈论国事的样子。”辉说得没有什么感情,荒却听得出墨夜的辛苦。
“辉,我是个坏女人罢。”荒笑着仰起头。月华落在她的脸上,身上,仿佛一个将要羽化归去的仙子。释然,却又裹挟着一身的冷清和孤独。
辉不语。
突然眼前那人软软地倒下去。
一个白色身影飞来,接住了倒下的荒。月光下,那人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是……莫尘。“你也来了。”辉说。他知道无伤心里爱的那个人是莫尘,所以这一年多来他才一直劝着墨夜要他忘记她。料到莫尘会来到昭戈,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潜入了皇宫。
莫尘在亭中坐下来,让荒坐在自己腿上,把她的头靠到自己肩上。道:“她中毒了。”
辉这才显出一丝惊慌,“什么?”
“蔓茄兰,中毒者除却疲惫嗜睡之外无任何异状,死于中毒第七天。无解。”
莫尘轻轻抚摸着荒沉睡的容颜,她一直憎恶着她这绝世的颜色,莫尘也憎恶着,不过,不是她的容貌,是她血液里无法解去的毒。
莫灏天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才明白为何当初她许诺一起看月亏月盈,花开花落,一直到老去的时候会有那么忧伤的眼神。她早就知道!她活不到那个时候,所以她想要安静地走,她故意悄悄离开他们的罢。就是为了一个人悄悄地在某个他们不知到的地方死去。
辉说不出话。
“你们应该早就知道了罢,无伤身上有魅颜的毒。”
“嗯。”
“她身上的毒,注定了她活不过三十。”莫尘顿了顿,“而她早些时候修习凡术过度,后来强用魅术,生命大概还要短。”莫尘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原本以为,这样的事实如此残忍,他会心痛都说不出来,可是,现在,经由他的口,叙述出来,他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
不痛呢。
莫尘抱着怀里的荒,把脸埋在她的颈间。
“所以,你劝说墨夜放弃是对的。”莫尘说。
“我这才知道自己原来犯了这样的错误。”说着,辉就站起来,要去告诉墨夜。
“文辉!”辉站住。“这是无伤的心意。”莫尘无力地说,骄傲如他,何曾以这种近乎乞求的声音跟人讲过话?只是此刻,他顾不得什么了。
“可是,你要墨夜情何以堪?”
“就让他以为无伤和我过得很幸福罢。”
辉站在那里许久未动,像一尊雕像一般,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地离开了。
“莫尘也在这里,她过得很好。”灯下,辉低着头向墨夜汇报。墨夜躺在床上,前襟微敞,墨色长发散落在胸前。窗外月光皎洁。墨夜眯起眼望着窗外,笑了一声。“辉,你说谎了呢。你这个人啊,一点都不适合说谎。”
辉不再出声。墨夜对他的了解就像是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一样,他不用问他从哪里看出他是在说谎。
“告诉我罢。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