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之后有一片草坡,春归不久,那里的草还都是嫩嫩浅浅的,无伤就躺在那草上。夕阳的余晖斜铺下来,风拂动她的衣裙,蓝天碧草,竟是分外美好。
这样安宁平和,悠然惬意的风景落入眼里,商羽遍寻无伤而不得的怒火与焦躁瞬间消失,如汤沃雪。原本欲脱口而出的大喝之声也化作一口浊气,被商羽沉沉地呼了出来。
轻轻走到无伤身边,商羽也躺了下来,于无伤并排。
“无伤……”商羽的声音在化去戾气之后其实很有磁性,不像莫尘的声音那样如云似风若雾,甚至是阳光下从芳草上浮过的微风,但是也不失特色。很好听。
“嗯?”无伤没有看他,却应了一声。
“无伤……这是你的真名吗?”
听着商羽软化了的声音,无伤突然笑出声,自然也只有一声而已,“名字而已,不过是为了让人知道是在叫自己,是不是真名有什么关系?不管我叫什么,我都是我啊。”
“无伤……”商羽意味深长地看了无伤一眼,又念起这个名字,“你喜欢这个名字,不是吗?不然为什么你见过……那个男人之后就改回来了呢?以前你不是叫做荒的吗?”
“荒……吗?那个名字很贴切,你不这么觉得吗?荒,荒芜。”无伤的声音一向如同汩汩流淌的水,安静,平和,沉稳,细致,掬起一泓水来是清澈透明的,可是一眼望去,却因为水深而看不透水底到底有什么。
商羽还想说什么,欲语,还休。
无伤伸出手去,视野里,一片蔚蓝的天空,无伤白皙纤细的手有些无助。
“呐……你看。”无伤说着,放下手,“这样子看天,总觉得的天空很近,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可是……”无伤又抬起手来,“当你真的伸出手去的时候,才会发觉,原来,天空是这么的远。”
无伤纤细的手轻轻握起,“抓住的,只是虚无罢了。”
无伤把手拿到面前,对着天空张开来,继续说:“小的时候,我攥着手,凌苍问我,‘你手里抓的什么?’我告诉他说,是光。他笑着对我说,把手张开,光才会落到掌心里,把手握住的话,手里只有一把阴影罢了。”
无伤脸上的笑容像是隐在一层雾的后面,有些渺茫。
“所以啊,有些事,看起来好像很简单,但是,当你真的去做的时候,你会发现,代价太大了,完成的可能性就像伸出手去抓住天空一样。有时候,放开了,反而能够得到。”
商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无伤的手握在了自己宽厚的手掌中。商羽的手上有粗糙的茧,是长期习武造成的,他这个皇帝,其实做得并不轻松。
那些关于商羽并非先皇血脉的传闻,他一定早就听到,并且深以为意罢。不断地鞭策自己,不断地努力,其实,他心底里是充满恐惧的罢,于是用杀戮的方式证明自己,为自己获得勇气,渴望自己被认可。
无伤忆起在月殿的时候,商羽向她讨教治国之道,那样虔诚认真的神色,像一个好学的学生。商羽是个合格的帝王,除了内心的恐慌。
只是在在意,太害怕失去。
自己没有做好呢。当初就察觉到了他的恐惧,可是,她只是对他讲“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这样的话。
“闻往者未动兵戈之时,徭赋省而民富足,温衣饱食,藏新食陈,布帛充用,牛马成群;农夫以马耕载,而民莫不骑乘。当此之时,却走马以粪。其后师旅数发,戎马不足,牸牝入阵。故驹犊生于战地,六畜不育于家,五谷不植于野,民不足于糟糠。”那个时候,她把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可是……她根本不懂他的心啊,想来那时候的陈辞真是可笑。
无伤把手从商羽手中抽出来,坐起,“商羽,回去看看你的子民,听听他们的话,他们对你的评价。”
商羽躺着没动,看着无伤站起来,往营帐驻扎处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和一句随风而来的话……“你……不是独子一人呢。”
不是……一个人……吗?
当夜,不知为何,商羽率部进攻北安,北安军溃败。
无伤随军,昭戈越战越勇,北安一路溃败。无伤甚至怀疑,这是北安的计谋,凭凌苍的本事,绝对不可能溃败成这个样子。
如此不堪,简直让人愤怒。
就算是对手,也会因此而愤怒。
天亮时候,商羽已经率兵攻下北安六座城池。北安在做什么?
无伤知道,她当年教与墨夜的治国之策如今已经施用近岁,北安无论国力还是兵力,已远非昔日可比,怎么可能会溃败成这个模样,分明是……北安自己在放弃城池!
到底想要做什么?再这样下去,昭戈就会攻到皇城了!
墨绝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墨夜也不是。
难道是……尘?
不,不会是尘的计谋,他说要让战争早结束,绝对不会要北安亡国。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伤忧伤地望着残破的城池和故土,紧抿着嘴唇。“怎么了?国破家亡,心中悲伤?”商羽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无伤皱着眉头睨了他一眼。不语。
“还是……你在担心孤中计?”
中计?她确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计?不会!凌苍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凌苍……不在?无伤心中咯噔一下,难道是凌苍知晓商羽死缠烂打的性子,故意诱敌深入,然后从后方切断?
用这么大的代价吗?
“哈哈,你果然在担心孤。放心罢,孤有确切消息……”商羽故意卖关子,无伤斜睨他,知晓他故意吊她胃口,她越是表现出好奇,他肯定越是不肯说。于是无伤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有把目光投向城下破山河。
“看来你并不想知道,那孤也不浪费口水了。城上风大,别着凉。”说着,商羽就要往城下去。无伤无动于衷。
商羽走下几步,终于停下。
无伤面上始终是那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心中却笑,商羽到底还有几分孩子气。
果然,商羽沮丧地上到城楼上来,别别扭扭地干咳了一声,道:“凌苍居然不在前线,哼,能够劳他费如此精力的……”
尘!尘出事了!
墨绝真的要赶尽杀绝吗?尘算错了,他没有算到,墨绝会宁肯舍弃边城也要置莫尘于死地!无伤对墨绝并不了解,尘也不了解罢。墨绝此举……是在出乎所有人意料。
“放心,那个男人,除了我,还没有人能够取他的性命。”商羽似安慰又夹杂着怒火的话让无伤一怔。而这时,商羽已经从城楼上下去。
是呢,应该信任他。
一定……会回来的。
因为,她还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