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凌不敢置信地盯着父亲严肃认真的模样，诧异道：“爸爸？！我一个做父亲的，打了自己女儿一巴掌而已，就算下手狠了点，你至于这样对我吗？”
枯槁的大手细细婆娑着光洁如新的书桌表面，顾辽清冷的目光刺进儿子的瞳孔里，淡漠道：“小夜从出生起，就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连她感冒打个喷嚏都要请最好的大夫给她看，你一出手就给我把人打进了医院里。顾天凌，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儿子的份上，你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了，你信不信？”
对顾辽而言，对儿子的惩罚不过是收回他对其财产的继承权，已经太便宜他了！
顾天凌咬紧牙关，目光灼灼，没有说话。
顾辽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将你抚养成人了，而你呢，这些年有没有尽到一个子女的义务赡养我？小夜这些年陪在我身边，给我带来的亲情上的慰藉，是你已经五十岁了都还没有做到过的。就凭这一点，我把我所有的财产都给小夜，又有什么不可以？”
此言一出，顾天凌再次唏嘘不已。
过了半晌，他隐约察觉出跟老爷子对着干是讨不到好果子吃的，于是僵硬地撤出一抹微笑：“爸爸，您也别生气了，我可能在处理依依跟小夜的问题上是有些偏向性，以后我会注意的。”
顾辽转头看着窗户，不理他。
顾天凌又说：“爸爸，您现在的亲人可不是只有小夜啊，还有我，有子悦，有依依！”
“呵呵。”顾辽笑了：“你记着，以后欢欢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有欢欢养着就够了，所以，不想没饭吃，就对你老婆好一点！顾家，我是不会给你留下任何东西的！”
“爸爸？！”
“至于依依，我也把她抚养成人了，也对得起你了。顾天凌，我是生你养你的人，不是欠你的，我养活你妈妈跟我自己，养大了你，养大了你的三个孩子，养活了三代人了。你呢？你有没有亲自给我端过一杯茶，做过一顿饭？你有什么资格跟脸面要求我把我的财产拿出来给你跟你的孩子？就算我全捐献给希望工程，你也管不着！”
顾辽目光凛冽地盯着儿子，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太放任他，才会导致他现在如此不成气候！
一想起当年儿子跟谈欢爱的死去活来私奔到国外，最后还能搞出婚外遇，顾辽的眸色就黯淡了下来。
现在这个声色犬马的社会，男人才是最善变的，顾子悦现在是爱小夜爱的死去活来的，但是将来呢？谁也不能保证爱情真的就能这样干干净净一辈子。
所以，在打电话给律师说修改遗嘱的时候，顾辽才会像对待顾天凌一样，什么财产也没给顾子悦留下！
只要顾子悦这辈子都守着顾夜歌，不离不弃，那么顾夜歌所拥有的一切，顾子悦一样可以享受到。
顾辽之所以这么安排，并不是想要用金钱来束缚顾子悦，让顾子悦对顾夜歌好，而是在以防万一的情况下，保障顾夜歌的最大利益。
蹙了蹙眉，顾辽叹了口气：“前面依依的订婚宴，搞得整个家沸沸扬扬的，外面的圈子里，明面上那些人不敢说什么，但是私下里茶余饭后也都是议论纷纷的。我看，我们家需要冲冲喜，办场喜事。”
顾天凌不知道老爷子怎么想的，思维跳跃也太大了，一会儿一个样子，他有些跟不上节奏。
他努力理清思绪，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家里还有谁要办喜事。
“爸爸，是给小夜过二十岁生日吗？那不是明年春天吗？”
除了小夜年纪接近整十岁的，其他人都差一截，想了想，顾天凌又说：“是想给子悦结婚吗？”
说完，他自己想想也不对，子悦不是还没对象吗？
顾辽不理会他的诧异，忽然面色一凛，冷声道：“出去！”
*
医院里，顾夜歌是晚上十点的时候醒过来的，这一觉，她睡的足足的。
缓缓睁开眼，入目的，是顾子悦担忧心疼的眼眸，以及雪白的天花板，跟鼻腔里熟悉的药水的味道。
这种微微头疼的感觉，恰似她重生后睁开双眼的那一刻。
“子悦？”她轻唤了一声，却因为牵扯到面部肌肉而疼的微微蹙眉。
顾子悦紧紧握着她的小手不肯撒手，沙哑着嗓音道：“别说话，我们现在在医院里，你饿不饿，这里有点粥，我喂你喝，好不好？”
顾夜歌下意识从顾子悦的手里猛地抽掉了自己的小爪，然后扶上自己的肚子，没有开口说话，可是疑惑而惊慌的眼神一直盯着他。
顾子悦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脸颊：“乖，别怕，宝宝没事，给你开的药，都是适合孕妇体质的。”
听到心爱的男人这么说，顾夜歌终于放心了，双眼泛起水雾，这会儿才想起来要跟他撒娇，拉过他的一只大手，放在她的樱桃小口上，避开了缝针的嘴角细细婆娑着。
顾子悦任由她撒娇了一会儿，眷念的眸光一直柔和地洒在她脸上。
过了一会儿，他才微笑着抽回大手，将她的床头摇上来，给她背后枕了个靠垫，又架好了床桌，把管家后来送来的保温瓶拿过来，里面是专门给她炖的燕窝粥。
“可能有点疼，你嘴巴张的小一点，我一点点喂你。”
顾子悦的声音温柔地不像话，顾夜歌的眼眸里全是笑意盈盈，静静坐着，他喂一点，她就喝一点。
一个保温瓶的粥，她吃了有半个小时。
因为是VIP的加护病房，所以医院对其没有像别的三人间，六人间那样的硬性规定，比如晚上十点必须熄灯什么的。
所以，当顾辽半夜十一点了，还风尘仆仆地赶到的时候，顾子悦跟顾夜歌还在眉目传情着。
顾辽带来一个笔记本电脑，粉红色，做工很精致也很漂亮。一拿出来的时候，顾夜歌就喜欢的不得了。
她半张着唇微微有些口齿不清道：“爷爷，这是送给我的新电脑吗？”
“你喜欢就好。”顾辽宠溺地笑笑，看了眼顾子悦道：“明天记得去上班，你妈妈明天早上过来照顾小夜。”
顾子悦点点头，然后帮着小夜把电脑连上了无线网络，顾辽这才又拍了拍顾子悦的肩膀道：“出来，爷爷有话跟你说。”
这一下，顾子悦心里有数了。
怕是关于小夜怀孕的事情，老爷子打算找他算总账了。
深深看了小夜一眼，他淡淡笑着，摸摸她的发：“我很快回来。”
小夜点点头，心下有疑惑，却也没表现出来。
*
顾辽似乎要跟顾子悦商讨什么天大的事情，所以还专门带他乘着电梯直达一楼，还去了停车场。
这一路，有够锻炼顾子悦的心理素质的，他从来未曾觉得，走夜路是件如此令人胆寒的事情。
不一会儿，祖孙俩，一个驾驶室，一个副驾驶室，相对静谧地坐着。
现在顾子悦心里最没底的就是，老爷子只是知道顾夜歌怀孕，可是到底知不知道孩子是他的？
这事儿有点大，顾子悦太阳穴直跳，心里已经做好了要带小夜逃走的最坏的打算。
顾辽紧闭车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我记得有次问过你，觉得小夜怎么样，你给我的答案是，她是个好妹妹。”
顾子悦不语。
顾辽又说：“我记得我上次同样问了小夜，觉得你怎么样，她说你是个好哥哥。”
顾子悦依旧不语。
顾辽眨眨眼，指尖细细婆娑着厚重的方向盘道：“可是，你见过谁家的哥哥妹妹睡在一床上，还有了孩子的？”
说完，顾辽迅速转过脑袋看着孙子，发现他石化着一张脸，眼眸中掠过惊慌，面色渐渐苍白。
顾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出息！”
说完，又是好一会儿，静谧的氛围诡异地让人心跳加速，顾辽才说：“子悦啊，爷爷老了，活一天赚一天。现在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你跟小夜都好好的。以前，你喜欢于浩的前妻，一路追着人家非要进理工大学，结果呢，人家嫁给于浩了，你就伤心难过又去了国外四年。子悦啊，爷爷对你，一再宽容，一再忍让，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爷爷对你寄予厚望的同时，只剩下唯一一个心愿，你能不能答应爷爷？”
老人质朴的话语跟动情的眼神，在车顶灯的暖黄色的光晕下显得格外真挚感人。
顾子悦鼻子一酸，心下分外愧疚，可是，如果顾辽希望的是，让他跟顾夜歌分开，那他绝对做不到。
他知道他跟顾夜歌不可以有婚姻，不可以有孩子，但是，他真的离不开她！
就在他内心极度遭受煎熬的时候，顾辽忽然说：“答应爷爷，这辈子好好爱小夜，照顾她，怜惜她，宠爱她，尽你一切的力量，让她幸福。”
顾子悦懵了。
顾辽的台词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甚至，他听这样的话语，恍惚间感觉，好像是陪着小夜一起看言情剧的时候，某部片子里，女主的父亲把女主交给男主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顾辽似乎预料到孙子会吃惊，于是忍俊不禁地笑了。
他叹了口气，抓过孙子的一只大手，细细看了又看，说：“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妈妈谈欢。当年我反对她跟你爸爸在一起，后来他俩先斩后奏把一个月大的孩子抱回来，临走时你妈妈千万个舍不得，却笑着对我说，她已经带走了我的儿子，只有把孙子留给我，她才能安心。那时候起，我才知道，你妈妈是个好女人。”
顾子悦不语，他的脑子依旧有些云里雾里的，分不清状态。
顾辽将自己的大手跟孙子的掌心合十，看着结实的大手跟枯槁的大手，感觉，一个正是朝阳，一个正是夕阳。
叹了口气，他又说：“可惜啊，我不是个好爷爷，我的大孙子，在你爸爸妈妈飞去国外后不到三天，就得了肺炎，因为我在军区工作而耽误了治疗，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就没了。”
顾辽说着说着，流下一滴滴眼泪，而顾子悦听着听着，头皮一阵阵发麻。
眼前硕大的挡风玻璃外，已是半夜，天空中阴沉沉，看不见月亮，更没几颗星星，眼前的树枝摇摆不定，耳边听不见风向，但是，颈脖处却莫名觉得寒冷。
顾辽擦擦眼泪：“我实在没有办法跟儿子儿媳交代，我抱着我孙子小小的身子，感受他渐渐冷退的体温，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子悦啊，是你，是你救了爷爷一条命。如果不是后来遇见了你，爷爷怕是根本支撑不下来的。”
说到这里，顾子悦全懂了。
他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居然就这样没心没肺地抱着老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祖孙俩，一个伤心至极，一个大笑不止，这画面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等到两人情绪都平静了些，顾子悦伸手给老爷子擦眼泪：“爷爷，那，爸爸妈妈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个代替品？”
顾辽蹙了蹙眉：“子悦，在爷爷心里，你就是我的孙子。你爸爸妈妈是不知道这件事情，不过，小夜现在怀孕了，这件事情怕是瞒不住了。再者，依依是你父亲早年外遇生下的孩子，也就是说，你妈妈现在就小夜一个亲骨肉了，爷爷实在是不忍心告诉她这件事情。”
顾子悦想起自从谈欢回国后，几乎眼泪就没有停过，每天都在掉，如果她知道，她只有小夜一个孩子了，会不会受得了？
“爷爷，这些年顾家养育了我，用心栽培我，您还愿意把您最心爱的小夜交给我，我就是顾家的孙子，就是我妈妈的儿子，不管怎样，我跟小夜都会尊敬你们，孝顺你们。”
顾子悦认真地说着，大手握上爷爷的，十指相扣：“爷爷。”
顾辽心头百感交集，心里多年的秘密就这样放下了，顿时轻松不少，他紧紧握住顾子悦的大手回应他，眼眸中漾起一片欣慰的锋芒。
末了，顾辽说：“你爸爸妈妈那里我这两天找机会跟他们说，你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小夜，当然，也要好好照顾你自己的身体。现在小夜年纪还太小，让她大着个肚子穿婚纱，实在不好看，也会被别人笑话，爷爷的想法是，等到小夜的肚子能看出来的时候，送你们去国外住上半年，孩子生下来之后，再回国，跟你们的爸爸妈妈一样，回来补办婚礼，你看怎么样？”
顾子悦自然是高兴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只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在做梦，怎么老天爷忽然间就对他这么好了？
顾家的孙子，他还真的不想做，他只想做顾夜歌身边的男人，能守着她，守着他们的孩子，哪怕一辈子被人家笑话他是个老婆奴，孩子奴，他认了，只要他自己觉得开心幸福就好。
想了想，顾子悦美滋滋地笑着：“爷爷，我自然怎么都好，我回去问问小夜，看看她的意思。”
顾辽点点头，看着顾子悦如此尊重疼爱顾夜歌，他也着实放心了。
顾夜歌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啊，嫁给谁都觉得不保险的话，干嘛不让她嫁给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品性底子都信得过。
“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把司机叫过来吧，明早你妈妈来跟你换班。”
“好，爷爷你也要注意休息，明天开始别再这样东奔西跑了，爷爷，你年纪大了，依依的事情你别操心了，于浩回来了，依依自然就自己冒出来了。”
面对顾子悦的唠叨给你关怀，顾辽笑的合不拢嘴。
顾天凌还是他亲生的儿子，可是顾天凌都五十岁了，也从没像顾子悦这般关怀体贴过他。
所以说，什么血统不血统，只要心里认定了，他就是自己孙子，深厚的感情摆在这里，别的，都不重要了。
顾子悦下车后，远远冲着司机招招手，司机过来，顾辽打开车门去了车后边坐着，司机上车将车开走。
看着爷爷的车渐渐远去，顾子悦忽然兴奋地原地一连高抬腿起跳了多次！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幸运过！
脚下像是被加了马达，他一溜烟就冲回了顾夜歌的病房。
柔和的灯光下，顾夜歌正一本正经地给自己的新电脑下载平时用惯的软件。见顾子悦笑的一脸邪肆地冲了进来，为他忐忑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小夜！老婆！”
顾子悦死皮赖脸地拿掉她桌上的电脑，放下床桌，顺势脱掉了鞋子然后钻进了顾夜歌的被窝里。
“老婆！老婆~！抱抱~！”
他一边往他身上贴着，一边喜笑颜开地唤着，那个腔调，一个肉麻啊，叫的顾夜歌全身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她忍着唇角的伤，含糊不清道：“别乱叫！”
“就是就是！你就是！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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