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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他们去的是一家粤菜饭店。北京城数一数二的那种,价钱自然不说了,谁让他们委托人有那个本钱。不过这也得看请的对象,瞄了眼一侧的卫少卿,顿时肃然起敬,要不说奴隶主就是奴隶主,社交甚广,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不是造假的,她这个苦力完全是沾光了。

包厢里已经坐满了一桌人,独独空了两个位子是留给他们的。“卫律师,快坐快坐。”有人起身招呼,“这位小姐是——”

“她也是负责这案子的,我的助手陆想想。”卫少卿解释道。

毕竟都是场面上的人,先是一阵寒暄。陆想想最厌烦这些虚假客套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端出假笑。

卫少卿转过头介绍,“想想,这是陈经理,也是天合公司的法人代表。”

“陈经理,你好。”陆想想起身,对方是个四十上下的男人,态度很客气,公事化的握了握手。社交礼仪是必须的,况且这一圈都是男士,她陆想想简直就是一枝独秀。

说是饭局,其实话题大多还是围绕着案子。陆想想不参与太多意见,都是卫少卿在分析,她在一旁也时不时的补充几句。毕竟是涉外官司,都到了二审,就怕法官会偏心外国公司,他们碰过这样的案件,其中也涉及一些敏感的外交事宜,所以时常出现变数。卫少卿打了这么多年官司,多少也明白这些道理,结果有时固然无奈,但也情理之中,司法当中偶然存在的不公有时无法跟外行人解释。所以面对一些委托人的无理取闹,他们律师也只能忍气吞声。

“卫律师,总之这次还是拜托你了。”说话的是陈经理。

“我会尽力,中院那里的人也会有安排,但还是希望贵公司做好最坏的打算。”卫少卿的话不无道理,实力再强的律师也不会随意夸下海口的。他能做的只是全力以赴。

“那是那是,大家都尽力吧!”陈经理知道这事急不来,但也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卫少卿身上。

话说着,陆陆续续的开始上菜,粤菜大多都是是海鲜和煲汤,陆想想合计着这一桌起码得花上她三个月工资,心里直叹气,万恶的资本家什么都是奢侈的。

陆想想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桌的人向她敬酒。刚开始,怎么说也得给上座的陈经理面子,勉强喝了点红酒,但是其他人也跟着瞎搅和,一看陆想想挺能喝也就不客气地连着倒了好几杯。她陆想想又不是酒缸,一喝就上脸,估计现在红的跟猪八戒抹胭脂似的,而且肚子里那点已经是极限了,再喝下去她绝对倒下。保持清醒啊陆想想,这一桌全是男人,可能有些更是衣冠禽兽。

卫少卿一看苗头不对,知道这一桌人有的是存心灌她,皱了皱眉,挡住又伸过来的酒杯,“陈经理,她不能喝。”

“听听,卫律师心疼了!”陈经理一干人打趣道,“我看陆小姐是真人不露相。”

卫少卿二话不说接过酒杯,仰头就干,“她的,我来喝。”

“好!”卫少卿爽快,其他人也来劲了,红的白的,各色玻璃酒瓶,统统上桌。趁间隙,卫少卿叫了壶茶水给陆想想,缓缓酒劲。陆想想其实也没醉,就是脑袋突突地疼,茶能醒酒,她喝了好几口,胃里空空的没有一点食物全是酒,又夹了几块大虾往嘴里塞。

“好点了吗,想想?”卫少卿的眼也有些发红,他一定帮着自己挡了不少酒。

陆想想看着有些急了,拉着他的衣袖,“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走。”

“没事,你多吃点菜。”卫少卿知道她是担心了,也后悔带她来这种场合。这个时候回去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只能先顺着这拨人。

“卫律师,来来来,别光顾着和陆小姐说话啊,我们都等着呢!”有人在旁边起哄。卫少卿也不好推辞,毕竟是男人,说是替她喝了也不会多废话。

陆想想不知道卫少卿手里的已经是第几杯,只是呆呆地看着,眼里全是那只一起一落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有空。心也跟着酒杯起起落落纠结着,她知道再能喝的人也抵不住这红红白白的联合进攻,突地抓住那只手,“师兄,够了。”

卫少卿真的喝多了,头晕目眩不说,胃里一阵翻腾。陆想想看着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也顾不得一桌子的乱七八糟,使着劲儿架着卫少卿去了洗手间。

虽然卫少卿平时是对她很严厉,时不时的还鸡蛋里挑骨头,但毕竟是师兄,照顾自己也最多。吐成这样,陆想想眼睛都红了,“师兄,下次别喝那么多了,咱们不来这种饭局了。”她心软,看不得别人一点点难受的样子。

胃终于空了,虽然还是难受,平时这种饭局免不了也要喝点,但今天见她招架不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连灌的那几杯还是有些猛了,竟然缓不过劲儿。知道她着急了,挡着酒杯,也不管失不失礼,费着力气搀着自己来洗手间。他就是有些晕,听着她的声音,似乎是吓哭了,想安慰几句,声音都发不出。

“师兄,好点了吗?”她轻拍着,又从包里拿出湿巾给他擦脸。

脸上凉凉的,舒缓了一脸的热烫,“想想……没事了。”卫少卿扯了扯嘴角,想笑,想告诉她不用担心。

“还说没事!我看我们还是先走吧,咱们是帮他们打官司,不是陪酒的!”想到这个就气,凭什么这么灌他们。

边说着,看卫少卿脸色也好些了,扶着他去走廊透透气。到底是一个男人,陆想想力气再大,支着总是很吃力。况且他俩都喝了酒,脚步有些轻,东倒西歪的走着都费劲。陆想想着急,看看周围连个服务生都没有,突然身边的人脚下一软,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幸亏后面是堵墙,不然准摔个四仰八叉的。

浓烈的男性气息包围着自己,混合着酒精的味道,刺鼻。陆想想慌了,也承受不住这重量,使出全身力气去推,“师兄,起来,起来!”

毕竟是喝太多了,理智基本上全被酒精麻痹,迷糊中感觉有人推自己,还有人说话,师兄师兄,一句一句很清楚。是她,只有她会这样叫自己。就如第一次在所里见到,小小的一个人,显着生涩,却总是带着那份活力感染周围人,一见到他又马上收敛本性,甚至是有些害怕,做事也小心翼翼,生怕他会责怪。出了问题,总是追着问,师兄怎么办。他知道她很聪明,索性就严格起来,磨练她成就她,在和boss谈见习的时候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她。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想让她就这么待在自己身边,时时刻刻可以听到那句师兄。

眼睛已经睁开,不再多思考,收拢手臂紧紧围住怀里不安分的小人。

白炽灯的光线变得恍惚,推搡的双手无力垂下,僵直的身体无法呼吸,这一刻的卫少卿让陆想想觉得陌生。

“想想——”炽热的气息吞吐在耳边,引得她微微颤抖,他的声音带着疲倦和一种隐忍的情绪。是什么,陆想想不愿意再去思考。他只是师兄,是照顾自己对自己严厉的师兄,从不去想那威严表情背后的东西。那么现在,他们算什么呢?是酒精的冲动吧,一定是这样。

怀里的柔软让卫少卿开始迷恋,一向的自持在她面前竟然转为冲动,就想这么抱着,不想单纯的再守着和她固有的工作关系。他贪心,想要的更多。

“卫律师怎么样了?”突兀的声音响起,打乱了这小小空间的旖旎。

见来人是陈经理,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陆想想轻轻推开卫少卿的钳制,“他喝多了,麻烦陈经理帮忙扶一下。”

“哦。陆小姐你来这边。”见卫少卿确实喝高了,陈经理也有些过意不去。

有个男人来帮忙总比她一个女人费着九牛二虎之力来的轻巧。暂时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陆想想觉得有必要快点结束这场饭局,便开口:“陈经理,我想我们先回去了。案子过两天也开庭了,到时候——”

“陆小姐?”陈经理一脸纳闷,见陆想想突然驻足不前,只是愣愣的注视前方。

顺眼望去,不远处站着两个男人,一个黑衣黑裤,给人狂放不羁的感觉,另一个相对来说显得温文如玉,表情却始终淡然地看着这边。

黑衣男人脸上写满好奇,转过头,“森,看什么呢?”

拖着一身疲惫和酒味,陆想想回到小公寓已经凌晨。头很沉,一下子整个人栽倒在床上,动也懒得动。脑海里一团乱,有好多人脸出现,她的,卫少卿的,陈经理的,还有林森的。

她不清楚林森站在那儿有多久,和卫少卿的一幕是不是被撞见了。只知道他始终看着自己,不发一语,那样的疏离让她莫名的害怕。

旁边的黑衣男人一直在催促,良久只听他淡淡地说了句,“走吧!”

回过神,他们已经擦肩而过,仿佛不曾认识,她只是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怔怔的看着他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陆想想觉得自己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谈不上心虚。只是害怕,害怕林森那种漠然的眼神。一向弯弯的眼角不在了,整个人只剩下严肃。有什么理由呢,他们之间原本就没什么,今天的事解释起来倒显得荒唐,真有误会也就误会罢,她已经习惯,习惯看人的背影淡出视线,什么也留不住。想着想着,眼前渐渐模糊,她或许真的累了。

半夜,朦胧中,手机响起,眼也睁不开,只觉得吵,翻个身差点滚下床。起身一看都两点了,直觉的去摸手边的包。

“喂?”惊觉自己都带着哑音,嘴里一阵干涩。

没有人说话,很静。陆想想说不出为什么,但心里有个意识告诉自己是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是你吗,林森?”

一秒,两秒,等着回答,却还是空荡荡的静音。握紧了手机,她还是不放弃,“是你吗?”

一声幽幽叹息响起,很轻,却清晰入耳,电话挂了。颓然的放下手机,一室的黑暗已经分不清是冷还是寂寞,等她回过神,眼角挂着泪痕。02黑色职业套装,是陆想想今天出庭的行头。她本身就长的娇小,西装显得小腰盈盈一握,别说还真有点律师风范。第一次上庭,虽然不是辩护律师,她的工作仅仅是做好相关记录,但也足够让陆想想体会真刀真枪的实战了。

早早的和卫少卿在律所准备好了一切,看了眼他也是一身黑色正装,显得威严肃穆。那天饭局过后,他们隐约有些变化,她变得有些沉默,尤其在他面前,即使有什么问题也去找别人解决,总之尽可能的躲着他。卫少卿看在眼里,不愿意去说什么,那次的莽撞似乎造成了现在的僵局,然而手头上的工作却容不得他多想,一切也只等这案子了结了再说吧。

法庭惯有的庄严总是不容许任何犯罪和不公去亵渎。陆想想一向喜欢泰美斯女神,左手持剑象征权力,右手的天平象征公正,是司法正义的化身。她深知自己做不了泰美斯,因为相对操控生死的法官来说,律师显得有些人情味。

由于是涉外经济案件,看着原告席清一色黄毛,当然外加一名中国律师,梳着小分头,一副明晃晃的金边眼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汪精卫的后代。

审判长正式开庭。接着查明双方当事人是否到庭,宣布法庭纪律,核对当事人等相关人员程序之后,审理开始。

事实证明,卫少卿的一番陈词既狠又准,抓住对方疏忽了承运人的责任,打得他们措手不及。陆想想也终于明白“律师界达人”的名不虚传,换成是她指不定会慌成什么样子了。

对方在强压下自然是哑口无言,他们太想要天合集团赔偿了,竟然疏忽了第三方的责任。审判长和几个审判员看着手里的资料,其实明眼人都已经了然,这场官司从来就是英国人的无理取闹。休庭十分钟,审理暂告一段落。

陆想想停下手中的记录,长呼一口气,她压抑的小神经啊快崩溃了。不过胜利在望,看他们洋鬼子还嚣张!

“想想,记录做的怎么样?”卫少卿松了松领带,一番激烈的唇枪舌战总是让人精疲力尽。

“OK啦!师兄,刚才我看他们被你说的脸都绿了。”陆想想不禁感叹。

“先别高兴的太早,待会看法官怎么判。”不到最后一刻,卫少卿还是不敢放松。

一旁的陈经理几个法人代表也是高兴,“卫律师,这次看来胜算很大。我看,还得去跟那几个审判员打个招呼,以防万一。”

卫少卿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毕竟这案子自己和中院的几个老同学通了气,最怕这最后出乱子,便应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陆想想看着休庭的间隙也没自己什么事,索性就开了手机玩会儿。屏幕闪了闪,有信息,也没多想,就点开了。

十分钟,很短。汪精卫和黄毛们回到原告席,卫少卿和陈经理他们也来了,直至审判长入座,宣布继续开庭,陆想想的思绪始终在那条短信上。转头看向一边的旁听席,那里只是空空的几排座而已。

“本席宣判:驳回原告方SGK公司上诉请求,维持一审判决,退庭!”

审判长一锤定音,毫无疑问,官司赢了,黄毛们和汪精卫灰溜溜的吃了败仗。

走出法院,陆想想终于呼到了新鲜空气,在里面两小时没把人给压抑死。官司虽然胜了,但是她并没有预期的喜悦和成就感,甚至后半段的审判也一直没有状态。陈经理他们邀请她吃饭,她也只是婉言推脱,最后只跟卫少卿说了几句她不舒服才早早出来。

哪有什么不舒服呢?

她不死心地又望了望对面停着的车辆,还是没有那个熟悉的影子。陆想想翻出手机,打开收件箱,只有一条短信:“想想,在法庭上别走神。我去香港处理点事,再见”。

是林森。他来旁听了吗,为什么她没有留意到?香港,他要去多久……就像方言说要出国留学,始终不再回来。林森呢,是否也一样,走了也就不再回了。再见,也可以是再不相见,还有那通电话,那声叹息,她有好多不懂,好多疑问。

犹豫了半天,陆想想还是拨了他的电话,却转到了语音信箱,一下子她竟然开不了口。他们的关系算什么呢,有必要去问吗。

只是为什么胸口有闷闷的感觉,连看那条短信的力气也没有。

错过了终究还是错过……

在那之后,陆想想的生活又趋于平静了。林森没有再联系过她,仿佛销声匿迹般,又从她的世界消失了。说不失望是假的,陆想想经常看着手机里那组号码发呆,几次冲动想拨过去,但又觉得唐突,想删除,却还是有不舍。思想斗争做得烦了干脆不去想,任凭日子一天天过。

陆想想去了方言的婚礼。

其实原本严静怡也是一起收到请柬说参加的,可突然被告知要开庭,司法大过天,陆想想落单也没辙。穿上那件花了一个月工资的红色战袍,化上满意的淡妆,站在镜前努力保持微笑,她是去参加婚礼不是丧礼,她是去恭喜方言不是砸人场子,她是陆想想,仅此而已。

路上正巧交通管制,塞了将近半小时的车。陆想想后悔选坐出租,公交再慢也比这计价器往上翻腾的数字舒服啊!等她赶到香格里拉,也过了正点。

陆想想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里几次庆功宴都是boss亲自掏腰包。这行的人都爱面子,讲究排场,社交总不可避免,要不所里这几年的客户源源不断,不是说官司是非多,他们就盼是非找上门,靠是非养家糊口。

对照着请柬上的宴会厅,陆想想顿在玻璃门边,妆容一百分,微笑一百分,衣着一百分,一切都很完美。审视了自己三秒,她自信地走进大厅。

显然,婚礼已经开始。全场灯光熄灭,她来不及找到座位,只是愣愣地站在角落,看着远处聚光灯下梦幻般的礼堂。紫色的小彩灯做背景,夜幕星空般的点缀着温馨与浪漫;白玫瑰搭筑的心形拱门,寓意心心相印;中间是一条粉色聚光通道,两旁更是鲜花簇拥,是幸福之路吧。陆想想有些麻木,微笑渐渐变得勉强,眼前的粉色花球和蕾丝缎带深深刺痛了双眼。

恍惚间,结婚进行曲奏响。新郎新娘入场。可爱的小花童走在前面,怀里揣着小篮,一点点的撒着花瓣。全场沸腾了,纷纷起来祝贺新人。陆想想挪不开步子,那个穿黑色礼服的男人是方言吗?粉色的花瓣挡住了视线,攒动的人头遮住了眼帘,她看不清,原来是眼里早凝结了一层水雾,泪不知何时已经落下,凉凉的,却很苦。微笑呢,她自信的微笑呢,仿佛丢失了重要的保护伞,暴露在阳光下的伤口开始撕裂,她痛的无措。

“我叫方言!”

“陆想想,我可以喜欢你吗?”

“想想,毕业后咱们结婚吧!”

“想想,我要出国留学了。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声声回响在耳边,如此清晰。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不能一走了之,为什么他们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泪,似是没有断过,颗颗打在伤口,疼是唯一的感觉。

她怎么哭了,和方言分手也没掉过一滴眼泪,那现在这些又是什么!她看着台上幸福洋溢的璧人,恍如隔世,四年之后也不过是陌生人。

陆想想终于明白,原来这四年只不过是她自欺欺人。如今,什么都破灭了……她还是失去了他。

司仪幽默的主持风格把全场的气氛推向高潮,新人在祝福声中紧紧拥吻。幸福原来可以这样感染四周的一切,人们沉浸在喜悦和浪漫中。谁也不曾察觉在这一室的暗角,有个红衣女人悄悄地落泪,悄悄地离开。

“小姐,你没事吧?”这个红衣女人一直低着头坐在大堂,神情落寞,酒店服务生盯了她好久,怕出什么事才小心翼翼的问。

陆想想抬起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幽幽开口:“没事,谢谢。”

服务生还是不放心,想着是不是该叫经理来看看,面前的女人已经缓缓起身,脚步踉跄地走出饭店大门。

冷风呼啸,夜幕压下,是不是要下雨了。陆想想抬眼看着乌蒙蒙的天际,瞳孔丧失焦距。一颗,两颗,有水滴进眼里。凉凉的刺痛了神经。接着,密密的雨丝撒落在发间,脸颊,全身。她只是茫然的站在街口,微微伸手试图去接住什么,却徒劳的看那雨水划过掌中,独留一手的冰冷。

麻木地扯了一下嘴角,她笑,笑自不量力。原来一直以为放下的东西,始终藏在心底最深处悬空着。她胆小,所以不去想,告诉自己,方言说不定会回来,离开只是暂时的。她就等着,一等就是四年,却真的失去了。就如那天他离开,留下的只是一句对不起和那个决绝的背影。她能做的似乎只有看着他离开,留下她孤守舞台,惨淡的谢幕。

手袋传来微微震动,似乎唤醒了她的意识,木然的拿出手机,手微微颤抖,“喂?”声音好轻,好空。

林森在电话那头微微皱眉,“想想,是我。”

他等着她回答,却只有空白的静音,察觉到手机那头的不对劲,“想想,怎么了,说话。”

她其实一直在想,这个声音是谁,为什么会打电话来。另一头,林森开始着急,“说话啊,想想,你现在在哪儿?”

是林森,她想起来了,他不是也走了吗,不是也不再联系了吗?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来去匆匆的,就像方言……

“想想,快回答我,你在哪里?出什么事了?”林森又喊了一句,他从没有遇过这样的她,哪怕是在会所胡乱瞎闯的她,服装店盛气凌人的她,还是在车上睡得像小猫一样的她,他的目光总追随着她的快乐。可是现在她怎么了?

终于找回了思绪,她感应到他的担心,声音竟然哽咽,“林森……下雨了……”

“告诉我你在哪儿。”

陆想想仓皇地看着四周,雨幕遮住了视线,“我也不知道……我刚从香格里拉出来……”

“待在那儿不要动,我现在就过来。”林森缓了缓语气,“想想,不要怕。”

想想不怕,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她只是迷路了,没有人带着,她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原地等,总以为那个曾经陪着自己的人会回来,可到头来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雨越下越大,陆想想缩在广告牌下,眼定格在一个方向。湿冷的雨水贴在薄薄的衣料上,冻得她瑟瑟发抖。夏天原来已经过了……

街上路人行色匆匆,这场雨不知要下多久。陆想想蹲在那儿,像只被遗弃的小动物,全身狼狈,有人会用怪异的眼神看看她,又走开。她的样子一定很丑吧!

良久,街面驶来一辆黑色轿车,速度很快,猛的刹车声惊得陆想想抬头张望,刺眼的亮白灯光看不清一切,她微眯着眼,逆光中看到车门被推开,车上有人下来,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想想……”林森只是轻轻的唤着她的名,眼里满是未平复的焦急。

她对着他一脸忧心,冰冷的心好像被人捂热了,止不住地掉泪,“你说……不动,我……等,等了……好久,我……不怕。”声音断断续续,小脸冻得惨白。

林森一把抱起她,进了车子。随行的司机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老王,先去我那儿吧!”林森顾不得什么,看着怀里的人似乎有发烧的趋势,一心想着先带回家再说。

司机接到命令,也不耽误时间,一踩油门就冲。难得看到老板这样子,从机场刚出来就发了疯似的叫他开快车,从后视镜看了眼那女子,心下便了然。

匆匆忙忙赶了飞机,林森的脸上掩盖不住倦色,脑海里浮现的还是那个翘翘马尾的小身影,他急切的想见到她。一出机场便打电话,察觉她的不对劲,心也跟着乱了,一路飚车过来。终于在街角捡到浑身湿透的她,缩成小团,觉得心疼又庆幸,她没有走开,乖乖的等着他。

看着窝在怀里的小人,几根发丝凌乱地贴在额上,脸上的淡妆也花开了,眼紧闭着,嘴里不时的吐出几个模糊地发音。一摸额头,烫的厉害,林森紧了紧怀中的黑色外套,把她裹的严严实实,“想想,别怕,我在这……”

他的话好像有魔力似的,抚平了她的不安。皱着的眉头也不自觉松开,咕哝几句,又蹭了几下,似是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身上忽冷忽热的,她病了吗?眼皮沉得睁不开,她只知道自己一直在一个暖暖的地方,不由自主的放松全身的靠着。那个地方很安心,有淡淡的薄荷香,还有人说话,声音很好听,他说“想想,别怕,我在这”。

她都知道,只是看不清,弯弯嘴角,模模糊糊地说了句,“不怕……”03朦朦胧胧有人喊她的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支应了两声,眼还是睁不开。那个声音还在继续,贴着耳,呼呼的有热气吹进脖子里。

缩了缩身子,才察觉四肢酸疼的无力,只是身上盖着好软的被子,暖暖的,一时有些恍惚,她回家了吗?爸妈在她生病的时候总会守在身边,她时常会撒撒娇不愿意去上课,宁可窝在被子里等妈妈的白米粥。说到粥,她真的饿了,肚子咕咕叫着,一晚上没有吃一口东西,还淋了雨。

仿佛突然有了意识般,陆想想睁开眼睛,可能病了,眼里还有些水气,怔怔的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她在哪里!

额头上停留着熟悉的触感,她略微转头,看到的是一双微笑的丹凤眼,“好点了吗?”

陆想想不知道说什么,林森问她只是点头,好半晌,才支吾出一句,“我在哪里?”

“我的公寓。”他解除她的疑惑,“你发烧了。”

零碎的片段浮现脑海,玫瑰,彩带,香槟塔,还有方言的脸,她哭了,逃出婚礼,迷路了,她就一直站在原地,后来有人来了。是林森,他说来找她的。思及此,她木木地问:“你不是走了吗?”

林森的眼神很复杂,最后还是弯弯嘴角,“是啊,我又回来了。”

“还走吗?”她又问了一句,有些孩子气。

“先把病养好了再说,听话。”他又替她掖了掖被子,不再开口。

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她有些失望,垂下眼帘,看着白色的被单发呆。

正巧又有人进来,林森说了几句便出去了。才知道那人是医生,动作熟练地给她量了量体温,有点小烧,安全起见还是挂了点滴。

等他进来时,看她正在扎针,手臂太细竟让医生一时找不到血管,吓得她脸都变得惨白。他不忍心,上前安抚。看着细细的针头推入静脉,她呜咽一声,碍于他在也不能说疼。医生又开了点药,嘱咐几句便出去了。

林森坐在床边,手揉了揉她的发,小小马尾已经披散下来,多了分女人的妩媚。然而,他知道,有些事他不应该急着考虑的。想了想,去外面倒了杯热水,他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照顾人了,哪怕是以前,很奇怪的感觉。

“想想,喝点水。”

帮忙垫高了枕头,让她能舒服的靠着。手挂着点滴,不好拿杯子,他很自然地喂她,一大杯水很快就见底了,“还要吗?”她用力点头的样子又让他笑了。出去回来好几次,她喝了不少,似乎真渴坏了。医生嘱咐挂完点滴后才能进食,他也不敢贸贸然去弄东西给她吃。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低声道:“先睡会吧,待会起来再吃药。”她很听话,乖乖躺下,被子掖的很严实,没一会儿就着了。他又坐了一会,单单看着,电话突兀的响起,见她不安的动了动,轻轻掩上房门出去了。

陆想想睡的不踏实,可能烧的晕乎乎,亦或是喝了太多水,出了一身汗。模模糊糊的睁眼,床边那个位置是空的。挣扎着起来,胃有些犯疼,她真是饿了。正想着,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笑容和蔼,“陆小姐,您好点了吗?”说着放下手里的碗,帮忙扶她坐正,“生病了得吃清淡的东西,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吧。”

陆想想接过小碗,原来是火腿鸡丝粥,浓浓的飘着香,她笑了笑说声谢谢,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那人看着陆想想胃口不错,笑道:“别急,小心烫着,锅里还有。先生说了,您醒来肯定饿,才吩咐我煮了粥。”

停下手中的勺子,为他的细心,她还是忍不住的问了:“林森他,我是说林先生人呢?”

“先生有事出去了,不过说是你醒了就会来电话。”

“哦,是吗。”陆想想没有再问什么,沉默地喝着粥,她只是生病了而已,为什么那么想见他。

喝完粥,胃里终于暖起来了,林森的电话也正好打过来,“喂,想想,感觉好点了吗?”

听到他的声音,她觉得安心,“嗯,好多了。”好想问他在哪儿,张了张嘴又把话咽肚里去了。

“早点休息,吃了药再睡知道吗”,他想了想,又说:“今天就睡那儿吧,明天我来看你。”听出她的沉默,林森有些担心,“想想,在听吗?”

话筒里低吟了一声,这算是回应了,他知道她需要休息也不好多说什么,轻声地说了句“晚安”。

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她一时心急也就脱口而出,“等等,先别挂电话。”

“怎么了?”他等她说话,一时又觉得惊讶。

“那个,我明天还要上班。”一时找不到话题,她只能用工作来应付。

他沉吟了一会儿,“我会替你请假。”

“那,那,那——”

听出她的紧张,林森柔柔一笑,“那,那,那什么问题都没有。想想,好好休息,知道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陆想想也觉得不好意思,“那晚安了。”

“嗯,晚安。”

站在落地窗前,燃了一支烟,远处点点灯火尽收眼底,林森知道有一盏灯是她的,墨似的眼眸里有东西渐渐晕开。

陆想想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已经正午。烧退了,可四肢还是无力。她骂自己没出息,喜酒没喝到一杯,倒把自己折腾病了。发生了好多事,陆想想突然觉得很乱,尤其是对林森,经过昨夜她知道有东西已经变了。他没有问过她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透露着关心和小心翼翼。如果是这样,能不能理解他是喜欢她的呢?心里偷偷的有些小喜悦,好吧,她承认自己也有点动心了。

房门开了,进来的是昨晚那个妇女,陆想想后来知道她叫‘莲姨’,后半夜也是莲姨照顾她,所以越发着亲近起来。

见陆想想已经醒来,莲姨轻轻笑道,“陆小姐感觉好点了吗?先生回来了。”

陆想想着急着起来,她很想见他,但瞅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原先的衣服有些不知所措。莲姨看她这个样子,一下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解释说:“衣服昨天来的时候已经湿透了,是我给你换的。”陆想想红了脸,轻哦了一声,都不敢看莲姨,自己脑袋里装的那点小心思人家怎么不知道呢!

昨天烧的昏昏沉沉的也没来的及打量一下整个屋子。装修风格只能用简约来概括,一味的冷色调,深咖色柚木地板。房子是复式的结构,她住的房间是在楼上,带着盘旋楼梯,楼下就是客厅,很大,大的有些空,除了必要的摆设和家具,最吸引的还是那组米色沙发。因为林森正靠着闭目养神。

风尘仆仆的回北京,想见她,不巧又病了。本想就这样照顾着,看着也好,手头的公事却不能不管,忙了一晚上也顾不得休息回来只想看看她的情况。烧退了,睡得很香,脸上红红的,是有血色了,但想到那张苍白无助的小脸心里还是一揪。他的睡眠一向就浅,听到楼梯上有动静,一下就醒了。

林森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小人,睡袍太大,又是男式的,穿在她身上已经拖地了,两只大袖子甩来甩去像唱戏的小角儿,心情愉快,“想想,过来。”

陆想想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森,一向一丝不苟的他,如今连衬衫都是昨天那件黑色的,皱皱的随意卷着袖,似乎很累,脸上盖不住的疲倦,下巴隐约冒出青色的胡渣。

她坐在他身边,已经是习惯性的动作了,他会摸摸她的额头,叮嘱道:“不烧了,但还是得吃药。”

点点头,一下也找不到话题,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盯着他衬衫上的钮扣出神。

“早上帮你请过假了,说让你回一个电话过去。”林森提醒着,见她气色也不太好,柔声劝道:“别太心急工作的事,身体要紧。”

动了动嘴,似是有话要说,陆想想挣扎了半天还是放弃了。一想到所里的事,她急着先打电话招呼一声。拿过手袋,陆想想翻出手机,拨通了办公室电话。

“喂?”居然是卫少卿的声音。

陆想想怔了怔,看了眼林森,他去厨房倒水了,才说“喂,师兄,是我。”

“想想,病了吗?”卫少卿的话又着实让她一惊。

“是,有点发烧,早上——”

“早上有人给你请假了”,卫少卿刻意忽略早上那通替她请假的电话,甩开心中那份烦闷,“你先休息吧,工作的事先放放。”

“可是……。”陆想想心里还是惦记着上班,她不想让人觉得她在偷懒。

“不用担心,所里现在不是很忙。”卫少卿不觉放柔语气。

“哦,反正我会尽快回来。”匆匆挂上电话,心没来由的乱了起来,好不容易这次跟着师兄上庭见习,顺利的话BOSS能让她转正,可如今一场大雨把什么都灭了。

愤愤地抠着手袋,鲜亮的红色轻轻落在脚边,动作停下,良久,弯身捡起那张请柬。淋了雨,某些花纹字迹已经模糊,那个烫金的喜字却始终存在。记忆如泉涌,她还是红了眼眶。

林森出来看到的是低着头异常沉默的她,小小的身体缩在一边,手里似乎攥着什么。走近,才看清是一张请柬,‘啪嗒’一声,很小,他还是听见了,强迫着她转过身,“想想,你——”

陆想想告诉自己不哭的,可是那张红色请柬还是勾起了最伤心的回忆。她很软弱,就连静怡每次说方言的不是她都责怪静怡极端,方言不是这样的人,她都知道。所以,这个人,陆想想从没有恨过。直到那个婚礼,看到他身边的女子,她才惊觉,自己始终逃不过妒忌的魔障。她也有怨,怨方言的绝情,更怨自己的执着。请柬上的字是方言的,只是一眼便让她认出,接着抑制不住的想掉泪。

这一刻,陆想想不敢直视林森,那样专注的眼神让她害怕,仿佛会掉进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胡乱的抹着泪,“我很好,没事,没事。”

她的故作轻松在林森眼里是任性的勉强,第一次心疼这样的勉强。没有犹豫,拉进怀里,像哄孩子似的,轻轻说:“想想,哭出来吧。”

第一次有人触摸到她的心事,再多的防备也卸下了。仅仅一句“想想,哭出来吧”,好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那些悲伤随着眼泪全倒进了他的温暖里,小心的包容着,静静的屋子只有她的抽泣声,哭累了只是窝在他的怀里汲取那点温度和淡淡薄荷香。红色的请柬又掉落在地上,仿佛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开口。

指针滴答滴答敲着节奏,怀里的人动了动,声音很小,“林森,我饿了。”

“嗯。”轻轻地应了声,他还是笑了。

莲姨已经把午饭准备好了,几个菜很精致。陆想想昨晚只喝了点粥,早已消化殆尽,眼前的一桌菜让她胃口大开。

“好吃吗?”

“嗯!”她嘴里全是玉米虾仁,腮帮子鼓鼓的,说话也只能含糊一声。

他很开心,又去盛了什么,把小碗推到她面前,“尝尝这个。”

银鱼鸡蛋羹,家乡的特色菜,陆想想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眼睛睁得很大。

“怎么不吃?”林森问。

她慌乱地埋下头,挖了一勺鸡蛋羹进嘴里,水嫩嫩的蛋羹一下子就滑倒肚里,仔细嚼还有小银鱼的香味,满足地叹气,“很好吃,跟家里的一样。”

家?陌生却熟悉的字眼跳进林森的脑海,他有多久不记得这个了。

“林森,你来旁听了吗?”她想了好久,还是得问清。

“嗯。”他没有否认,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陆想想心里暗暗高兴,可是想到另一个问题,心里不安,迟疑了一下,“那天晚上的电话……是你吗?”

她只记得那晚在粤菜馆冷漠的他还有半夜那通电话里的叹息,无论如何她都要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

林森点头,那晚的事他没忘,只是讶异自己的行为。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以她的单纯,他知道她不会像以往那些女人那样懂得纠缠,懂得索取。那样简单的她,就像白纸,清晰可见。可还是忍不住情绪,不为她,只为自己。没有多想,只是冷着脸,从她身边经过,却明显感受到那一刻她的失落。

陆想想急着解释,“林森,其实我——”

“想想,我明白。”他打断,定定地看她,其实他想说这些都是他自己的原因,他只是痛恨自己一而再地为一个人迷失,甚至控制不住情绪。

陆想想不知道他明白什么,见他也不说话,也不敢再问。一顿饭,两个人吃的各怀心思。

后来,林森的电话响了,嘴里叽里咕噜的讲着英文,看了眼陆想想就进了书房。知道他应该是忙公事了,陆想想也吃饱了,跟着莲姨去厨房收拾碗筷。

“陆小姐,这些事情我来做吧。”莲姨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孩子太老实。

“没关系,我闲着也是闲着。”她一个人住,基本家务和伙食都得自己动手。

“先生很少回来,整天在外面,这屋子平时也就空着,我也就隔一个星期来收拾一下。”莲姨擦着碗盘说道。

“他总是那么忙?”陆想想问的很小心。

“是啊,男人是该以事业为重,可先生又不是那么回事儿,唉……”莲姨叹着气,神色变得担忧。

陆想想还想问莲姨怎么回事,林森已经走进厨房,“想想,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她也没多想,说:“正好,我也该回去了,身体已经没大问题了。”

“你确定?”对她还是有点不放心,但待在这儿总不合适。

“没事啦!”她笑了笑,“我会按时吃药。”知道他在犹豫,乖乖的保证。

深色的眼睛在她微笑的小脸停了好久,“好吧,去收拾一下,我送你。”

陆想想兴奋地点了点头,咚咚的踩着楼梯回房间换衣服。

她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孩子,很简单,一眼就能看透。可笑的是,自己竟然对这样一个孩子上心了。在经历那样的事情后,竟然还会有这种感觉。他该相信吗?过往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他看着楼上的房门陷入沉思。

大白天的一辆高级名车停在这老旧的公寓楼下,总引来许多人的侧目。陆想想觉得这样影响不好,这年头闲言闲语传的快,东家长西家短的,她一个女孩子一个人住,碰上点是非总是应付不来。没办法,这块儿的人传统思想观念根深蒂固,邻居异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虽然是第二次送她来楼下,但总有些不同了。林森也不急着给她拉开车门,从后坐拿了个小袋子,“记得按时吃药。”

他的口气倒像个医生,陆想想撅着嘴,小声抗议:“我不是小孩子了。”

林森笑了笑,“我知道。”他不和孩子计较,嘴上却还是顺着她。

“我走了。”陆想想提着小袋子想去推车门,总觉得和他在一起久了有些事会失控,就像那次在车里睡着一样。

“想想——”看着那翘翘的马尾,还是忍不住唤了她的名。等回身的时候,他已经倾身轻轻吻上她的唇。极为短暂的吻,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放开,眼里满是笑意。

一时窘的只会看着他愣神,脸微微泛红,好久之后才出声:“林森……你喜欢我,是吗?”

陆想想的大脑真的是懵了,即使动心也不可能说这样的话啊,事后她总觉得自己是中邪了。

林森微微一笑,“你呢?”他竟然反问。

“我……我……不知道!”她什么都回答不出,慌慌张张的推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跑进小楼。

看来还是吓到她了,林森无奈的摇摇头,抬眼看了看三楼的小窗户。她住的地方很好认,翠绿色小花窗帘,还有一盆仙人掌摆在窗台若隐若现。应该是到家了,他不再多作停留,打了个方向,驶出宁静的小区。04“陆想想,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严静怡的高分贝再一次震惊咖啡吧,她可没闲情逸致管别人的眼光,只是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的人。

“静怡你小声点。”她陆想想有十个胆都不够被严静怡的大嗓门吓的。

“不是。想想,你唬我的吧?”严静怡皱着眉,口气颇为无奈,“方言是结婚了,但你也用不着这样排解寂寞啊,随便什么人你就跟他好了?”

“我哪儿跟人好了?”陆想想真是佩服严静怡的想象力,她可什么都没说。

严静怡瞪着眼瞧她,“你这还不跟人好了?我看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一个男人就把你迷成这样,还得了。”

“他不是什么随便的人。人家有名有姓的,叫林森!”真是的,从静怡嘴里说出来的都没个好人似的。

严静怡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态度,“咱们暂且不管他叫什么,OK?他是哪里人,几岁,什么单位的,私生活怎么样,他——”

“停停停!静怡,你当这是审案子呐,是不是我把他祖宗十八代的资料放到你面前才罢休啊?”

“那正好,省的我一项项去查。”

严静怡的理所当然把陆想想可气炸了,“你简直不可理喻嘛!”早知静怡这种态度,就应该什么都不说。

“我不可理喻?想想,我是为你好!一个方言就把你伤了四年,又来一个什么森林的,你陆想想折腾的起吗?”严静怡满脸忧色,她知道方言走的那会儿想想虽然装的什么都不在乎,可那段时间看她常常一个人发呆,一坐就是一下午,哭出来倒也没事,关键是什么雨点子都没见着,这情形憋也憋出内伤了。

“他叫林森,不叫森林!”陆想想又一次更正,“况且方言已经结婚了,我跟他早在四年前就结束了。”

“可你那为什么——”严静怡突然不想再问下去,那层伤疤也不应该由她来揭。

“静怡,你知道吗,那天的婚礼我去了,见到方言,什么感觉都有。我哭了,四年来第一次哭。你不会笑我吧?”抬眼看了看严静怡,接着道:“那一刻,我明白方言已经彻彻底底走出我的生活。就像你说的,或许有时候太执着了,一个人背了四年的影子,太累……”

她真的累了。方言离开后,只有她自己活在过去。尽管日子过的平淡无波,却还是甩不开那些过往的阴霾。那个婚礼,很美,但在她的记忆里还有那夜的雨,很凉,是刺骨的冷。后来,在那个人的怀抱里竟然会觉得温暖,什么都悄悄融化了。

她问他是否喜欢她,虽然有些唐突,但依稀记得唇上的触感,温温的让人留恋。

“想想,那个人,你了解他吗?”严静怡说不出心上的烦乱,对于想想的感情世界她总是无能为力。

很久以后陆想想总是会想起静怡曾经问的这个问题,她了解他吗?即使事隔多年,陆想想也找不出答案。因为林森从不给她机会了解。只是现在,她还是不大愿意去想这个问题,隐约地怕触动什么。

“他叫林森,32岁,是个投资理财专家,好像是上海人,目前在北京定居,有个工作室。隔三差五的会去外地出出差,就这样。”陆想想像是背法条似的,把林森的详细情况一一报备,完了还瞪着严静怡。

严法官认真的听着,点头总结,“背景看着倒是挺清白的,人不知道怎么样。你就了解这些?”

“就这些……”陆想想的声音小了,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猛的想起什么,又是一阵兴奋,“对了,他很帅,这个算吗?”

“那个忽略!”严静怡的额角被逼出三条黑线,“陆想想,你理智点行吗,老大不小都26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他这样的有钱人有几个是认真的?”

“都说了他不是这种人,我感觉到的出!再说,谁规定有钱人都是花心萝卜的?古罗马法说的好,无财产即无人格!这都是有根有据的。”陆想想嘴上愤愤的辩论着,心里却还是有些摇摆不定,她知道静怡的担心,可是她偏偏就想赌一次,赌那个人的真心。

严静怡自知这妮子陷进去了,怎么泼冷水也没辙,古罗马法都搬出来了她一个小破法官还能说什么?

“再说了,我和他也没怎么样,只是跟你说说而已。”陆想想愤愤地强调,反正现在八字也没一撇呢。

“总之,改时间叫他出来吃个饭,我再替你把把关。”这是严静怡做的最大让步,怎么说她也算是阅人无数,当然是犯人啊,审查一个男人不再话下。

“知道了……”慑于法官大人的威严,陆想想只得认命答应。

病假虽然过了,陆想想也按时回来上班了。果然一点小烧就害的她这月的全勤泡汤。要不说这世道不好,打工仔最难做。

可是,最惨的还不是工资少了,她陆想想现在竟然成了律所的大红人。先前已经在传她可能和某位小资先生在恋爱。现在倒好,三百年不生病的她突然请假了,这事在外人看来觉得很蹊跷。

邻桌有同事见到陆想想,打趣着说:“想想,这谈恋爱也不是你这么个谈法啊,先是迟到不说现在干脆请假不来了,你呀,干脆抱着那帅哥远走高飞得了。”

大家都是一个样,谁也不正经关心一下她的病情,都急着调侃她。

陆想想也不辩解,人正不怕影子斜,她确实没有恋爱。即使和林森有些小暧昧,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呀!这么想着,陆想想心里总算有些安慰。

不过,好事还是有的。

因为官司大获全胜,boss亲自召见,对陆想想进行了一番长达半小时的褒奖。这对她一个小助理来说简直是质的飞跃,她从此可以摆脱打杂生涯晋升为实习律师。

好吧,她确实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了,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升职的消息传得很快。同事们都扒着陆想想请客吃饭,正说着呢,也不知是谁多嘴了一句,“哎,想想,你是爱情事业两得意。我看就是咱们所的头牌卫同志也不如你啊!”

陆想想刚要反驳,正巧卫少卿踏进办公室,冷锋过境,这还没冬天呢办公室就像霜冻了一样,所有人吓得立刻噤声。

冰凉凉的声音突地响起:“陆想想,到我办公室来!”

进办公室之前,陆想想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总结下来,她极有可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同事们更抱以同情目光,估计是陆想想最近风头正旺,压过了卫某人,这会儿叫她过去,指不定使什么阴招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大家觉得陆想想无辜成了炮灰,但是面对卫少卿冰冻三尺的眼神,他们只能让她自求多福,大不了二十年之后还是一条好汉。

深吸一口气,陆想想转动门把,推开了刑场的大门。

卫少卿的办公室有些凌乱,桌上的文件夹和卷宗肆意堆放着,一侧的书架上原本整整齐齐的法律书籍也是东倒西歪,墙边的绿色植物没精打采的耷拉着,一点装饰效果也没有。

陆想想佩服自己还有闲工夫观察这些,这是不是叫临危不乱呢。

此刻卫少卿正埋头工作,听见门口有动静,知道是她,便开口道:“把门关上,坐下。”

陆想想一个哆嗦,冷啊,乖乖的听从吩咐,大气不敢喘一口。

端坐了十分钟,陆想想跟石化了似的,等着卫少卿说话。嘿,他倒好,把她当透明是吗!陆想想挺住,一定要挺住!

复制,存档,卫少卿手里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抬头瞥了眼面前这张隐忍痛苦的小脸,强压着心头复杂的情绪,语气生硬,“手上现在有什么case?”

一听是询问工作,陆想想立马打起精神。她虽然现在是见习了,但是谁会把case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律师啊,便老实回答,没有。事实上她最近还有点闲,没有做助理时的繁忙。

卫少卿不知在想什么,盯了她一会儿,才说:“后天一起去见委托人。”

陆想想反应不过来,突然之间见什么委托人啊,难不成又要应酬。一想起上次的事情,陆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她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师兄,为什么要让我一起去?”她并没有参与任何case,对于卫少卿的安排很是惊讶。

“这个案子我想让你来接。”卫少卿淡淡地说道。

陆想想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她没有听错吧,愕然的看着卫少卿,“师兄,你——”

“你还想不想拿到律师执照?”卫少卿严肃打断。

“我——”

想字还没说出口,卫少卿又是一番训诫,“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该有所准备。”

陆想想其实早就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一年的实习期就是为了执照。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官司还是有些让她措手不及,况且还是卫少卿安排的,一时有些五味陈杂。

卫少卿见她不说话,皱了皱眉,难道她就这么难以接受他的安排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不在像之前那样围着自己喊那句师兄。同事说她恋爱了,是和那个男人吗。他有印象,第一次,在楼下,看他来接她下班,那样笑容却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第二次,在饭店,他虽然醉了,意识还是有的,那个男人的出现打乱了她的一切,脸上更是一片落寞;第三次,居然在庭上,他虽然坐在旁听席的最里侧,身上那种沉稳气质却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直到那个男人离开,她也没有发现。他庆幸,甚至有些自私的希望他们就样不再见面。

陆想想当然察觉不到卫少卿眼中翻腾的思绪,“师兄,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为她做的已经超过一个师兄,一个朋友的限度,从上庭,到接手案子,这种事他大可不必替她做,可还是把机会一次次给她。卫少卿,这三个字,她已经不懂了。

“是boss的要求。”卫少卿别过眼,开始整理手边的资料夹,“你总不能一直见习下去。”

等到卫少卿起身,准备出门,见陆想想还是一言不发。他转身,那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染上了一层黄晕,或许他只能是师兄,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角度看着她,直到她渐行渐远。

那一刻,陆想想错过了卫少卿眼底一闪而过的温柔。

“后天别迟到了。”他最后交代,准备开门。

“师兄,谢谢你!”陆想想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我会努力的!”

卫少卿没有转身,只是点了点头,便出去了。他告诉自己,就这样吧,自己能所做的也只有这些。

陆想想明白,boss不会对她的事情上心,卫少卿的隐瞒她看在眼里,只是不想去深究那个意义,因为他只是她的师兄而已。她说会努力,不是夸下海口,因为她不想辜负他的苦心。

回到工作间,口袋里手机伴随着震动,麻麻的,直触敏感的神经。

按下通话键,熟悉的声音传来,“想想,我在楼下,待会儿一起吃饭?”

是林森。自从生病之后,他们没再联系。他总是这样,突然地闯入她的生活,却又会消失一阵子。每次想起来,总觉得那天车里淡淡的亲吻是那么不真实。

“可是,我现在还在上班。”陆想想实话实说。

“没关系,我等你。”林森听出她的犹豫,柔柔地问了一句,“好不好?”

他明知道她根本抵挡不住他这种语气,还这样说话。陆想想只好认栽,乖乖答应。她告诉自己,对他只是有些好感而已,以后要怎么样还得再观察观察。

终于熬到下班时间,陆想想快步走出工作间,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可是站在电梯口,看着镜面似的大门照出自己,穿的会不会太老成了。自从当了实习律师,着装只能是西装套裙,陆想想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了。皱起眉,再一瞧那头发,昨天就该去剪剪,层次不齐的好难看。

懊恼也来不及了,走进电梯,看着那蹦跳的数字,陆想想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穿过大厅,一眼就能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街对面。心跳加快了,陆想想你争气点好不好。尽管如此,她的步子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往那个方向走去。

车门被推开,林森远远地看着那小马尾奔过来,眼里溢满了笑。

“不好意思啊,等了很久吧。”陆想想跑过来。

微凉的指尖拂过脸颊,似是习惯已久,林森笑了笑,“没事。走吧,去吃饭。”

陆想想的脸有些发红,对他的亲昵举止觉得害羞,微微点头便上车了。

“想吃什么?”林森扣好安全带,也不急着发动汽车。

陆想想其实早就有主意了,但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呢?心里一番纠结,抬头对上那弯弯眼角,“陆想想的私房菜,可以吗?”

他有些吃惊,随即柔柔一笑,“我很期待。”

已经是九月,微凉的秋风吹出一丝寒冷,却吹不尽车内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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