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唐安年就再没睡过安稳觉。
她睡不着啊!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哭丧,有死一个的,有死两个的,甚至有的人家死的只剩一个人了。
人的心都是肉长得,平日里的唐安年虽然二了些,虽然大大咧咧了些,但是面对这样大的灾难,如此人间悲情,她的心情也是沉重的。
白天唐安年带领着县衙里的人张罗着灾后事宜,忙前忙后,累的腰都弯不下去了。夜里,还得张罗着灾民们住宿的问题。
除了要有瓦遮雨,还要保证温饱。
废墟里压着的被褥和粮食大部分都挖不出来了,现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喂饱活着的人们。
灾情已经如实提报给州府了,朝廷若是分发赈灾物资,最快也需要三到四个月才能运过来。
唐安年这个愁啊,她手里即没粮食,又没银子,要她保证富陵县内剩下的所有人好好活下去,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既然难,就必须动动脑子仔细筹划,她也想过去临县借一些,可这次的天灾波及范围太大,除了富陵县,方圆百里内所有的县城都遭了灾,即使是州府也没能幸免。
第一个想法不成立,唐安年就开始动别的脑筋。
她把视线放在了县里的土财主身上,这些人,以前唐安年都没在乎过,她生平最不喜的就是坐吃等死的守财奴。可是今非昔比啊!她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颅,求那些老爷们帮个忙。
唐安年打好了主意,于是和欧瑾枫商量了一些,平时脾气火爆的仇晋燃也在一旁听着,两人听完后,都皱起了眉头。
“大人,学生觉得这样不妥。”欧瑾枫开口道。
“不妥?为什么不妥?”唐安年抑郁了,怎么一上来帅师爷就给否定了啊,她觉着自己这想法不错啊!
“大人,本县的员外,一共只有三位,城南的屠员外,城北的宋员外,还有就是城西的马员外,三家虽然富足,却是出了名的小气吝啬,您虽然是县太爷,可他们未必会给面子,无论是出钱还是出粮,都只会拼了命的往后缩……”
欧瑾枫给了唐安年兜头一盆冷水,他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这事实难堪了些。
“呃……”
好像帅哥师爷说的很有道理,她唐安年是谁啊?七品芝麻官一名,无权无势,人家怎么可能慷慨的掏出腰包里的钱,义无反顾的把银钱都送到自己手里呢?
那怎么办?不能借,难道要抢吗?
“大人,学生虽然不才,可这些年来还有些积蓄,您先拿去应急吧。”
“叩”的一声,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放在了唐安年面前的书桌上,她诧异的看了眼黑色的钱袋,又看了看转身回自己座位上的欧瑾枫。
仇晋燃瞅着师弟坐回自己身边,痞气的撇了撇嘴角。
起身施施然的走到唐安年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黑色的钱袋,“哐”的一声扔到书桌上,然后转身回去坐好!
“……”
唐安年眼角抖了抖,看着桌子上两袋银子,忽然有种无语的感觉。
自己好歹也是个县太爷,穷的只能靠微薄的俸禄度日,而且还要担心哪一天揭不开锅,而自己手底下的师爷和铺头,一出手竟然就是这么的阔绰。
瞧这两个钱袋子的分量,一个怎么的也有几百两吧……他们俩一个月的银饷有这么多吗?
“那个……这钱我不能要……”
好吧,虽然她现在很缺银子,但是不能拿他们的钱。自己一个月的俸禄就少的可怜了,这帅哥师爷和“喷火龙”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就算他们原本有些家底,放在桌子上的恐怕也是全部了,拿了这些,她心里会不安的。
“让你拿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仇晋燃轻嗤一声,脑袋瓜子扭向了门外。
唐安年瞪了眼仇晋燃,这家伙怎么那么别扭,就不能好好说话。
“大人,现在是非常时期,您就别推辞了,拿了这些银子好安置城里的难民。”
欧瑾枫斜了眼自家师兄,显然是又怪他刚才的态度了。
仇晋燃耸耸肩,干嘛都针对他,难道他给钱也有错了?
就这么的,银子凑了正好四百两,唐安年拿着这些钱买了米粮和被褥。当然,富陵县是买不到这些东西的,她都是和衙役们走了几十里的路,从州府那边运过来的。
领着乡亲们盖好了简易的窝棚,好歹有了栖身之所,只是再过不久天就会渐渐冷下来,简陋的窝棚里毕竟住不了太久。
四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养活千余口百姓大抵还是不够的,于是唐安年计划着花这笔银子,哪里能抠一点儿她绝对不会多花一个铜板。
就这么紧紧巴巴的过了半个月,新的问题又来了。
大灾过后必有疫情,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唐安年前世毕竟是做过市长秘书的,所以她没有忽略这个问题,可由于药物不足,仍然导致了如今这瘟疫肆虐,尸横遍野的场面。
到处都充斥着恶臭,几具乌青的尸体横在街头,没人上去理会,只能眼看着它们慢慢烂掉。
唐安年嘴巴上戴着自制的白色口罩,大大的蒙住了眼睛以下的所有位置。
赵五六还有其他的三名衙役都仿照着她的样子戴着那并不好看的口罩,尽职的护卫在唐安年的身边。
近几日来,因为瘟疫横生而导致县城以外的百姓流离失所,他们浩浩荡荡的涌进了城内,有一些地痞流氓趁机抢夺财物,据说三个员外的家也频频遭抢。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说这地动是上天降下的诅咒,惩罚世人不敬天神。听的人多了,信的人自然也就越来越多。
一时间人心惶惶,无知的百姓们开始杀鸡宰牛,把嘴里本就不多的食物分一波出来,供奉天神。
……
唐安年皱着眉头,仔细的查看着那些腐烂的尸体,查验完毕之后便命人抬走送到指定的区域。
仇晋燃在城东的郊外寻了块较为宽敞的空地,那里被挖了个大坑,因瘟疫而死的百姓尸体都被堆积在了那里。
“大人,岑大夫来了。”
听到岑洛来了,唐安年赶紧回过头,果然看到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大人。”岑洛面上的表情依旧淡然,徐徐的给唐安年鞠了一躬。
伸手赶紧阻止岑洛的虚礼,多少天了,唐安年脸上难得的露出点笑容。
这岑大夫听说医术是相当高的,这不是道听途说,是有实打实的依据。
当初自己双脚都崴了,人家给了点儿药就在三天之内治好了,定是有些能耐的。
唐安年自是不会知道岑洛“圣手”的美名,她身不在江湖,自然不知道很多江湖轶事,但是她这次找岑洛来,却是找对人了。
“岑先生,您看一看这些尸体得的是什么病,和其他得了时疫的人是一样的吗?”
唐安年一摊手,指着身后的一具尸体。
她虽然也查验过,可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这种事情还需要大夫或者仵作在解决,富陵县没有现役的仵作,只好劳烦岑洛过来跑一趟。
岑洛点点头,缓缓走到尸体前,纤长的手指从袖子中掏出一副白色的手套来,动作优雅的给自己戴上,然后他轻轻一撩衣摆,蹲在了尸首的侧边,开始仔细的检查起来。
片刻的时间,岑洛站起身子,手上套着的白色手套取下,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袖子中:“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时疫,和其他病人得的一样,若这人还活着,吃几幅药便可痊愈。”
几幅药就能痊愈!
这句话不停的在唐安年脑海里回响。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说的大抵就是她现在的境况了吧……
如果他们能再多准备一些药材,这些人就不会死了,可是她实在是拿不出买药的钱了,衙门里的库房现在比脸还干净。
叹了口气,唐安年强打起精神来,逝者已矣,现在最要紧的是城里那些活着的人。首先要做的,应该是稳定疫情,然后控制住,再然后是给得了时疫却没有死的百姓买药治病!
买药,那就需要白花花的雪花银。前日才去的州府买的米,她现在手里真的是一文钱都没有了……
送走岑洛,唐安年带着衙役们回了县衙,她需要仔细考虑一下,该怎么弄下一笔银子。
……
仇晋燃刚从郊外回来就看到了杵在院中愁眉苦脸,望天兴叹的唐安年。
太阳刺眼的照耀着,她也不怕晒成黑炭头。
想了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这豆芽菜许是真的为难了,要不凭他那大大咧咧的个性也不至于愁成这个样子。
伸手抓过从自己面前经过的赵五六,下巴朝唐安年的方向一努,仇晋燃张嘴就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赵五六看了眼院子中立的似根柱子的知县老爷,忍不住轻叹一声,然后沉声把上午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给仇晋燃听。
唔,居然又是银子的问题,既然是钱能解决的,那就都不叫事儿!
仇晋燃拍拍赵五六的肩膀,让他先去忙,自己则走到唐安年身侧,黝黑的眼仁儿盯着她直勾勾的瞅。
身边站着个喘气儿的大活人,还大刺刺的盯着自己猛瞧,再迟钝的人都会觉察到。
唐安年自然早已经发觉了,只是她不想理会这个平日里就喜欢和自己绊嘴的“喷火龙”,看到了也装作没看到。
“豆芽菜!”
仇晋燃猛地一吼,声音大的吓飞屋顶上的麻雀。
唐安年扭头,嗔怪的斜了一眼没事儿瞎嚷嚷的男人,然后继续望着她的蓝天。
这家伙!居然不理会自己!仇晋燃瞪圆了眼珠子,有些恼怒与唐安年的不理不睬。
站在原地瞪了会儿把自己当透明人的豆芽菜,自觉无趣的紧,仇晋燃愤然离去,心里直道自己真真是多管闲事,无事瞎操心!
原本想着自己那里还有些银子的,这次出山虽然带的不多,但是千两银子是拿的出来的。可是这家伙这般态度,给了也是白给,由得他兀自烦恼去,反正死的是他的百姓,和他仇晋燃无半分关系!
“大人!大人……”
仇晋燃还没走出多远,县衙里的一名衙役忽然大喊大叫着跑来,他惊慌失措,面无血色,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又是怎么了?仇晋燃皱着浓眉揣测着,忍不住停下脚步观望。
唐安年被这一声喊给叫回了神儿,皱着眉头疑惑的望向由远及近的衙役。
这难道又出了什么大事儿了吗?
“大人,大,大人……”
衙役总算是跑得近些了,死命的喘了几口粗气,弯腰扶着膝盖,呲牙咧嘴的停在唐安年的面前。
“怎么了?慢慢回话。”
唐安年此时忽然淡定了,这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她缺银子来的大,哪怕就是天要塌下来,她都不会眨一眨眼。
“大人,出,出大事,了……”
衙役一口气差点没给自己憋过去,赶紧捋了捋胸口。
“什么大事啊?”不能一气儿都说完嘛?
衙役狠狠咽了口唾沫:“大人,您,您还是自个儿上后山看看吧,小的给您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