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楚砚同黛玉相见之后,便时常缠着楚时珩带他去找黛玉,楚时珩自同如海说明了情况之后,如海也颇为赞同,既已兄妹相称,也不当做外人,楚砚自然高兴,三日两回的往林府跑,如海见楚砚和黛玉争辩时虽常落败,但都是宽意让之,心中也有自己的计较,于是偶尔也指点他一二,楚砚听父亲说过如海也是才学八斗之人,自然虚心受教,常让楚时珩大叹儿子看不着老爹的好,每每竟向着外人,那楚砚也反唇相讥道,若爹爹如林世伯一般讲理,他便好好听从。
原是他父子每每谈论事物总是意见相左,或是楚时珩特意刁难儿子,也难怪楚砚不爱同他说事弄词。
“如海兄,今日我家小子又来刁扰了。”领着儿子,楚时珩手上拎着扬州有名的落花酿,给林如海行了礼,如海自然欢迎不迭。
两个大人正在书房说了些朝廷政事,就听见外头院子里两个小孩在玩耍的声音,对视一眼都会心一笑,如海推开窗子,见黛玉坐在他几日前新做的秋千之上,楚砚在后面推绳,动作却是小心谨慎,黛玉一袭浅藕色衣裙随风划出一条波纹,煞是好看。
“他二人倒是无忧无虑。”楚时珩笑叹道。
如海点头,“这样说来我真是要感谢楚兄,若非砚儿,黛玉只怕每日里也多是看书写字,没得这样开心快活。”
他二人收了折子文书,缓步走在廊上,时节正好,翠竹环立,清泉剔透,楚时珩找了石桌石椅,便摆上白玉小杯一双,酒壶一个,如海知他等此刻已久,便笑着也坐下同他对饮。
那落花酿初造时,便在各色鲜花下搭了篷子,待花朵凋落,选无瑕疵者去蕊去萼留瓣,碾碎精馏入酒,色略红如花,故而得名,酒中自带花香味,醇而不涩,甘不引渴。
楚时珩嗜酒擅酒,也是文雅之人,落花酿这样精致的酒,自然要配得上好酒具,羊脂白色染落花,便似朱砂一抹霞,他手中酒杯便是上好羊脂白玉雕琢,精细之处可见一斑。
如海便笑他,“也只得你有这闲情逸致,若是嫂夫人见了你藏着这样好的东西,必然找你问话。”
楚时珩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家中胭脂虎,偏他又对妻子情深意重,也知她是为了自己身体,便总是能哄便哄,溜出门外才敢好生喝酒,每日回家之前还得喝茶吃小食,待去了酒味才踏门而入,楚夫人虽知他饮酒,看他讨好之像,却也只能破颜而笑,不再多言。
“怎能让我家夫人知道这事。”他看着杯中清红,未饮却似有醉意,表情悠长。
如海虽不好此道,但也知这酒很是难得,落花酿中,因选花色不同,酒色也显不同,清白色最次,清绿色略次,清紫色中上,清红色才是最佳,他抿了一口,当真是享受。
“这又该是一掷千金得来的。”
“哪里,”楚时珩摆手,“都是别人孝敬的。”
说着脸色也不似刚才那般自然,“当日我来这里,以为此生志向终不得抱负,谁料京城局势朝夕变换,先皇留下莫测朝堂,今上改弦更张,楚家先抑后扬,倒是又用了我,如此一来倒是让那些看不得我的人也跟着来巴结我,人我都没见着,只留下了酒,给了我倒也算不得浪费。”
如海摇头,“你倒也不拘小节,也不怕孝敬之人不怀好意。”
“我做什么要怕?”楚时珩冷笑,“我也不是过去楚家没经过风雨的少爷,他有张良计我便有过墙梯,倒是如海兄,你这位子坐着可不是那么轻松惬意的。”
如海脸色稍阴,“谁说不是,我当初迁往江南,倒想着便是一生住着也无妨,后来调职扬州,还是这样一个差事,不说好坏,各色人也尽见齐全了,偏半点马虎不得,连累内子故去,当真不该。”
“如海兄此言差矣,夫人之事确是遗憾,可谁人不说如海兄待妻情深意重,只如今如海兄有子有女,天伦自然还得享。”
“尽如敏儿所言,”如海想起贾敏魂飞之前的殷切嘱托,便是苦涩一笑,“只是如今静儿远去,都中也催促黛儿前去暂住,我亦是无法两全。”
楚时珩便想到那日两个路人的对话,便同如海说起,“那荣宁二府,自宫中出了女史,便日益张扬,我都中兄弟也时常提起,虽言行多有不妥,但钟鸣鼎食之家,富贵倒是难出其右。”
如海冷哼一声:“纵然千金万银,全是算计得来,背着人命,想来花出去也必遭报应。”
“如海兄真知灼见。”楚时珩很是赞同他的话,“只是江南一带,自古以来便是商务要地,今上必先开此刀,只怕到时如海兄分身乏术。”
“话是如此,再者她自出生也未见过娘家人,避而不见未免小气,我只怕她心思过细,府中必有不少不好相与之人,没白的耽误了她的身子。”
“黛玉那丫头天资聪颖,气质斐然,我喜欢的紧,要不是砚儿那小子傻乎乎的不争气,我倒想拐来当媳妇。”见如海瞪他,楚时珩也不在意的继续道:“若是你实在不放心贾家,我倒是可以收留你家小黛玉。”
“不劳你操心了。”如海冷声道。
“不过我那岳母倒是思念情切,偏是敏儿去了,如今她也很是想念这个未见过的外孙女,况我听说,他家几个孙辈的女子都极为出色,黛儿去了我虽不能尽放下心,但多少也是好的。”
其中原因他未能尽说出来,到底还是有些顾忌,楚时珩也心照不宣,只安慰他道:“便从丫头里挑出一两个贴心的照料起居,宽慰心情,余下的倒也不必理会,那都中即便我说不上话,总也有能照拂一二的。”
如海点头,“我也是如此打算。”
彼时少年少女正对着诗歌说笑,楚砚做出一幅学堂里夫子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黛玉笑得开心,如玉脸颊上便染了薄红,楚砚便打从心里觉得欢喜,他年岁虽不大,但因为长相的关系,经常有别家大人打趣要帮他找一个媳妇,他初时不知,便去问自家老爹,楚时珩也不藏着掖着,能说的便说了,故男女之情他虽懵懂但也多少知道一些。
眼下看着黛玉,只觉得妹妹笑了便是极得意的事,却并未生出什么缠绵不尽的暧昧之心,目光透亮清澈,黛玉小小年纪,直觉最是能体会他人起伏心境的时候,因楚砚的心无旁骛,倒是两人之间的关系拉进了不少,不多时便待他全然信赖。
“妹妹何时也去我家一次,我那娘亲整日里就想要一个女儿来疼,现在要知道白得了一个妹妹,还不知有多高兴。”
小黛玉抓了一把细嫩的草扔他,“哥哥好没羞,整日就知道算计我去给人家和乐!”
楚砚忙道:“哪里是算计你,我真是一番好意,我娘每日都骂我不学好,我带了妹妹去正好也让她瞧瞧我也有了不得的妹妹,妹妹没得又冤枉我。”
黛玉假装板着的小脸在看到楚砚满头大汗的解释时便又笑了,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哥哥好生有趣。
“这么说妹妹是答应了?”楚砚小心翼翼的问道。
“谁说我答应了,我还得问过爹爹呢。”她一扭身就往书房里跑,见里面没人,就顺着走廊走下去,楚砚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直到看见两个大人正捧着酒杯,石桌上还摆着一副棋局。
“爹爹和楚先生好兴致。”黛玉拿圆扇遮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笑的眼睛。
“果是如此,老爹你又偷喝酒,回头我就告诉娘去!”楚砚洋洋得意,以为抓住了老奸巨猾的楚时珩的尾巴。
楚时珩也不恼:“你尽管说去,看我下次还领你来见你妹妹。”
楚砚立马就蔫了,看的黛玉又是一阵好笑。
如海和楚时珩正下到一半棋,子女俱在,便让他们接着下,楚砚黛玉也不客气,便执子继续,轻风阵阵,带来鸟语花香,一时寂静,却温馨满意。
傍晚时楚家父子便走了,临走前楚砚便求了如海,说是要带黛玉去楚家,如海看他急切期待之色,也未拒绝,只说来日登门拜访,楚砚方开心的跟着楚时珩离去。
用了晚膳,如海便让黛玉跟自己去了书房,黛玉见父亲脸色严肃,便也正襟危坐,如海只取了贾母来信给黛玉看,黛玉看完了亦是眼中含泪。
“外祖母竟是如此惦记娘亲和我。”
如海叹口气,“你外父母素来最疼的就是你娘,如今你娘去了,竟是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心里如何能好过。”
黛玉点点头,知道如海家下来还有话要说。
“我和你娘那年刚得了你,都是心中爱重,不舍你远行,况你娘也身子不好,这进京一事便一再拖延,谁知……如今你外祖母这样惦记你,也是你回去一趟的时候了。”
黛玉一听,泪水便下来了,“爹爹是要黛玉只身进京?外祖母纵是惦念黛儿,膝下也多是子女环绕,娘亲走了,静儿也不在身边,难道要黛儿也离开爹爹,留下爹爹一人?”
如海心知黛玉不舍他,却也无法,只得强道:“黛儿未曾见过外祖母,去见上一见方是全了咱们林家的孝心,为父朝事众多,便是黛儿在身边也未尝能时时看顾,况进京也非长久之策,到时为父亲去接黛儿回来。”
黛玉也知如海言下之意,此行已定,待收了泪便应了,余下的日子父女感情更是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