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王夫人得了准信,就忙唤人收拾了立花居,她想了又想,将宝玉安排在了绛尘室里,立花居是旧地,贾敏也曾住过,贾母心疼贾敏,便将立花居又扩了一块,而绛尘室是老国公曾邀客时留住的居所,因贾母私心保留,里面装备一应俱全,如今也一直空着,她便想着,给了宝玉也是妥当,况绛尘室同立花居有些远,中间隔着三春住所,倒也让她放心不少。
几日之后收拾妥当,赶紧搬了才是正理。
紫鹃正帮黛玉收拾首饰盒子里的东西,边道:“王妃可见是真疼姑娘,这镯子耳环我也只在琏二奶奶身上见过。”
谁人不知凤姐爱俏,身上总是金碧辉煌,偏还样样都是好物,只扎的人眼也睁不开。
黛玉却道:“凤姐姐哪里戴过这起子东西,不过一只玉镯罢了,只怕凤姐姐还看不上呢。”
紫鹃正要说话,凤姐的声音就穿过帘子传了过来,依旧豪爽动听,只道:“妹妹这儿又藏着什么好东西呢,偏还说我看不上,只怕我想要,也未必有的这个福分。”
说罢那帘子就掀起来,见着凤姐言笑晏晏,身后跟着平儿,便进了房里。
紫鹃忙给凤姐行礼,黛玉也笑道:“今天吹的可是什么风,竟把大忙人也吹来了我这么个乏人问津的地方。”
凤姐佯装怒道:“真真是可怜死我了,我整日介的忙,也不见你们关心一声,偏来了还要被嫌弃!”
黛玉放下手里诗文,亲端了紫鹃泡的茶上来递给凤姐,道:“也只有你能这么忙的,凭别人谁不能得了空玩儿呢?”
凤姐倒只一笑罢了,又想起才紫鹃说的好东西,便好奇心起:“也是让我给逮住了,先紫鹃手里捧的东西定要让我瞧瞧才是。”
紫鹃便有犹豫,黛玉却道:“无事,镯子罢了。”
听黛玉这样说,紫鹃忙捧了那小巧的梳妆匣子来,打开一看,倒让凤姐唬住了,虽玉镯在这荣府里也不值一提,可这镯子瞅了就知名贵,通体透明,便是一点飘花也无,几如那玻璃窗子一般,真真让人爱不释手,那水滴子耳环也是一个模样,多半同一块原石雕刻,可见其价值连城。虽被紫鹃说中,她也是有,但到底没有这样好的。
凤姐看了便叹道:“到底是王妃眼光好,也只得你有这气韵配戴这些个东西,我这般的俗人就珍珠金银的满脑袋也就是了,原我还没发现,妹妹名字里含着玉字,用的东西也尽是玉质,可见这物什到底养人,我想着要不然赶明儿我也多选几个戴着,指不定就也跟妹妹似的轻灵。”
如此看来倒也是的,她同这个玉字也是有缘,不管轻姨还是然姨,给了她的都是玉器,她枕的玉枕,用的笔也是独山玉杆子,玉能养人倒也不假,往日在扬州时,父亲便尽让她接触这温润之物,尤其流水中沉淀之玉,功效最佳,远比那什么香什么丸药来的凝神定气。
凤姐说完,又想到什么,笑道:“也真真是你们几个投到了好缘分,我前些日子才瞅到薛家妹妹脖子上的黄金璎珞,真是富贵非常。”
黛玉来了这么些日子,底下人的口舌也不能一无所知,宝钗那只金锁,也不知怎的就一下子传开了,更有那锁上的两句话,真真让人不辨真假。
“我不过草木之人,哪里有他二人的造化,别说落草时的仙器了,就是往后也没个和尚道士的来给我看相,不过长辈们偏疼了些,别的可没了。”
凤姐脑中心思一转,她自嫁来就与二房交好,贾母也向着二房,尤其宝玉,原只来了黛玉倒还好,偏又来了这薛家的宝钗,其中小儿女的心思她也不能尽知,只不过府里向来有了风吹就是草动的,前些日子,黛玉去了西宁王府,宝钗依旧在贾府,看王夫人脸色,似有不悦,偏从老祖宗那里,她觉着到底黛玉比宝钗亲近很多,宝钗世故圆滑,黛玉孤高清寡,往日里只凭丫头们咋咋呼呼,如今见她提起另两人,却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可见对宝玉,似乎也没有那份子心思。倒是宝钗,明里客居此处,到底还是要去选了公主伴读的,怎么现反而没了谨慎之心呢。
她虽脑中百转千回,面上却仍是笑意满满,因道:“我是说妹妹淡泊的……哎唷,瞧我,说着说着,竟把正事给忘了。”
黛玉奇道:“果然是有事呢,我就说你也没得这么好心来看我。”
凤姐知她不过说说罢了,也不在意,只道:“妹妹和宝玉如今也大了,老太太和太太们想着,你们也该有了自己的屋子,总窝在碧纱橱也不透个气儿的,才我把立花居妥妥当当的收拾好了,看看妹妹什么时候有空,挪个地儿?”
黛玉手里一顿,却没想到凤姐是这来意,心道:“不过搬个地方,怎劳得她兴师动众的来告诉一声,还扯了这些子话,可见里头不非常简单,恐是二舅妈怕我同宝玉太亲近,又怕我心思重,故才来说。”
她也曾听说过立花居,虽有些年月,但到底是个不错的地方,也曾是娘亲住过的地方,再者她本也有心要远着宝玉,如此一来倒是正好,便笑道:“老太太和太太们怜爱,我如何能不听从的?”
凤姐看她毫无赌气心烦神色,心下便放心道:“如此便好,我还是那句话,妹妹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少了什么吃的用的玩的,只管跟我说,我都一一帮妹妹做好。”
凤姐原就是来探探黛玉心思,见她平和周正,坐了一下也便走了。
黛玉想着今日闲来无事,倒不如先移居了那边,便又唤了雨燕雪雁,一同来收拾细软,她在碧纱橱原就没有太多东西,不过衣物首饰笔墨纸砚,整理起来倒也快得很。
紫鹃看她们忙忙碌碌,又对黛玉道:“姑娘,怎得说搬就搬了?”
黛玉吃了口茶,道:“早晚有什么不同,都是搬了。”
紫鹃道:“琏二奶奶办事倒是极爽利的,说起来,姑娘搬去了立花居,也不知二爷要去了哪里?总也不能还是在碧纱橱住着。”
“何必理他呢。”雪雁抬着一只小柜道,她一直都对宝玉有些戒心,总觉得对姑娘太过亲近和讨好。
雨燕包好了东西,也道:“自然是有好地方住的,紫鹃姐姐倒也不用担心。”
紫鹃听她二人说话,转头恼道:“不过多嘴一说,倒让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编排我,真真是气死人了,罢了罢了,往后我再多说一句宝二爷,真真让我自打嘴巴吧。”
紫鹃心思,黛玉心中略知些,她本是贾母的人,来伺候她,原是没什么,只她也明白,贾母对她和宝玉更上心,况她来前就知贾母有联姻之意,紫鹃时常说说宝玉,恐也是她授的意。
如此一来她却觉得更要说个清楚,“紫鹃,你虽和我认识不长久,但我也把你当做姐妹,宝哥哥的事,不过玩笑,我当他是我表哥,以后莫再提起。”
紫鹃看她面容严肃,知她真心这么想,到底黛玉才是她伺候的主子,便也认真答道:“姑娘这话,紫鹃记下了。”
凤姐才对黛玉说了挪屋子的事儿,出了院子,宝玉后脚就回来了,看到凤姐,也笑着招呼道:“凤姐姐可是来玩的?怎么不多坐一会儿才走。”
凤姐道:“我不过来说个事,哪有你们那样清闲,再说你们凑在一起不是念诗就是作对的,我就是赖着听也不过囫囵吞枣的。”
不多时,雪雁雨燕也让婆子嬷嬷们拎着东西出了院子,宝玉一见,惊道:“这是做什么呢?”
凤姐忙道:“不过给你妹妹挪个大点儿的屋子住着舒服,你嚷嚷什么呢。”
宝玉焦急起来,心中所想惟有黛玉要离他而去这件事,没头苍蝇似的瞎转悠,依旧嚷着,“这如何使得,我同妹妹住得亲近,彼此有话也即刻就能说了,怎能让妹妹搬了呢,这样下去要是生分了,可如何是好,雪雁妹妹,雨燕妹妹,你们可别搬了,怎么能走了呢?不成,我要问问妹妹去。”
才要走,就被凤姐拉住了,宝玉心急火燎的,就想继续往前走,正巧这时,有人唤道:“这是怎么了?”
正是王夫人。
凤姐忙说了始末,不过就是宝玉不想同黛玉分开一事,王夫人隐隐蹙眉,拉过宝玉,看他气嘟嘟的样子,心中怜爱非常,捋了他发丝道:“你妹妹哪里同你分开了,不过搬去一个大屋子住,你不为你妹妹高兴倒罢了,怎么还吵吵闹闹的?”
宝玉依旧不安道:“原我和妹妹是同住的,现妹妹要单住了,怎不算是分开了?”
王夫人道:“这话说了也不怕你妹妹不开心,你看看你迎春姐姐,惜春妹妹,哪个不是自己单有个屋子的,就是一个院里住着,也是单房单间,你们也大了,本就该分开一些,若是得空,你去探她也使得,何苦挤在一处不得安生。”
宝玉仗着王夫人疼爱,正想着法子不让搬走,还未言语,却听得她说道:“此事也是老太太定下的,你如今也该正经些,现你妹妹搬了,你也是要挪的,那绛尘室也空了,明儿你也很该去那儿住了。”
宝玉此时却道:“那我去求了老太太。”
王夫人眉峰蹙起,不料宝玉竟这样不愿同黛玉分开,幸好这件事,她早提了出来,如果依旧这样下去让他同黛玉住在一处,也不知要生了多少事出来。
“不许去,这事你爹也是同意的,你想让你爹也恼了不成?”
宝玉对贾政素来敬畏非常,心有所惧,只知此事无望,只得耷着脑袋拖着脚走了回去。
凤姐看他二人说话,冷眼旁观,绛尘室在中,立花居在东,这样一来,倒是同宝钗的梨香院连成一片,还是宝钗同宝玉住的近些,现府里上上下下又被她打点的极好,她也隐隐窥到了其中的意思。
宝玉回去时,那碧纱橱里间,黛玉倒是收拾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空了,宝玉心里一酸,走上前去道:“妹妹可真狠心,这样干脆的就走了。”
黛玉看他模样,却似当初摔玉时候的样子,心里稍有不定,便道:“宝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古男女有别,我同宝哥哥本也不该总在一处住着。”
说也奇怪,王夫人一番话也是这个意思,宝玉却一句也听不进去,要不是有那贾政压着,必然也是要去求了贾母的,可听了黛玉这样说,再不接受也无法,只能认了,心里默默道:“既道非得如此,那我平日里多去看她一看,也不会太过生分。”于是手下便殷勤道:“妹妹可有什么是要我帮忙的,我也正好能给妹妹出一份力。”
黛玉本不欲和他多纠缠,又恐他不得事儿便总在眼前晃悠,便道:“既如此,宝哥哥便帮我搬些东西吧。”
宝玉看着手里泛着书卷香的册子,压根提不起劲来翻看,只偷眼看黛玉上下细看有无遗漏,这目光倒是让一旁的丫鬟婆子们看着直在心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