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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回了荣府,将息了一夜,隔日便去寻黛玉,那伺候的大丫头入画心里也不由得奇道:“偏说她冷心冷面的,又和林姑娘这样好,林姑娘也是傲性子的人,这可真是投缘得巧。”

紫鹃才给黛玉梳洗好,今日看黛玉精神也好,便梳了个精巧的髻,虽依旧挽着玉石簪子,却多了两支青木东珠,倒是别出心裁,雨燕雪雁见了都说紫鹃当真是梳头的好手,黛玉头发本就细滑不好打理,偏到了紫鹃手里,服服帖帖的跟什么一样。

黛玉看她来了,便道:“我正要出去呢,你就来了,真是赶趟,跟我一路过去倒也罢了。”

惜春奇道:“林姐姐要往何处?”素日里黛玉最不爱走动,搬了立花居更是少见出门,真是难得清早的出去一趟的。

黛玉笑道:“你宝哥哥打发了多少次人来,说让我去他那新地方瞧瞧,姊妹们都去了,我再不去,可真真是要目下无尘了,我想着你定是也没去过的,便和我一同去吧。”

惜春嗤道:“不就挪了个地方,也不是搬了什么别有洞天的琅嬛福地,巴巴的让人去看呢。”

黛玉笑道:“你管呢,横竖是个有福的。”

惜春听了,也笑道:“那我倒要看看是怎得有福了。”

两人便过了那边去,绛尘室门口晴雯正坐在院里补衣服,看见她二人忙道:“林姑娘,四姑娘,你们来了,宝二爷恐是还没起呢。”

惜春便道:“他当真是来了胜地呢,这个时候也不起。”

晴雯心里自然是知道宝玉昨天夜里做了什么今天才起不来,只她也决计不能对着姑娘们说,且这等不光彩的事儿,便是说了也嫌得嘴巴难受,因笑道:“想是姑娘们都有心呢,刚才宝姑娘才来了,正在外间呢。”

黛玉看了眼惜春,两人眼中俱是促狭,她拿手扶了扶下巴对晴雯道:“可见我是个嘴巴灵的,我才说你们二爷有福气呢,这可不就是的。”

晴雯也是个好奇心强的,便追问道:“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姑娘又打什么哑谜呢?”

黛玉才要说话,宝钗却款款从里走出道:“那也让我听听,什么福气不福气的?”

只见她娴静淑宁,笑意盈盈,绛尘室的大门真是有如虚设。

黛玉便道:“我才说了这宝哥哥的绛尘室想来是个有福气的地方,不然也不会催着大家伙的都来瞧呢。”

宝钗因笑道:“到底宝兄弟看重林妹妹,时常差人去问,就怕妹妹不来呢。”

黛玉淡了笑容,面上复又些许清冷,“宝姐姐这话说差了,仿是我不识抬举似地,我一贯身子弱,也不大爱动,哪里又是别人不知道的,不过请了一二回,况宝姐姐来此,又哪能不是三催四请的?”

宝钗微微一滞,要说不然,则显得轻浪,要说然也,便是自打嘴巴,绛尘室她非第一次来,头天宝玉搬时,她便来过,那时还教莺儿拿了只马踏飞燕的青花瓷来,只说做摆设玩物罢了,倒让看得呆了的宝玉直摆手道:“这样好的东西,若是失手打了,可不是要命的罪过,赶紧收起来的好。”

现又来时,偏宝玉还未起,到底不能白来,便在外间等了,谁知碰上了一直没曾露面的黛玉和回了宁府的惜春。

正这时,宝玉弹出了头来,一旁的袭人还在给扣扣子,他欢天喜地道:“林妹妹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来屋子里坐?”

宝钗自然不会再想着回应,只顺着宝玉的话道:“也是呢,可是把宝兄弟给等起来了。”说着便先进了屋子。

一边麝月上了枫露茶,黛玉左右一看,那绛尘室虽名字雅致,但宝玉挪了进来,里面端的是花香怡人,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枝叶,飘飘悠悠的散着芬芳,宝玉素喜红色,帐子也是染了大片的绛,因他曾住了秦氏的屋子,便觉得那里的物什极得他心意,有些细枝末节,竟也很是相似。

他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让袭人等戴冠穿鞋,最后细细挂上通灵宝玉,不多时便又是一方秀美人物,见黛玉打量着屋子,便问道:“妹妹的品味也是极高的,你且看看我这里布置的如何了?”

黛玉却道:“各人有缘由,各自有喜好,这红色我虽瞧着太艳,但配宝哥哥倒也是极好的。”

众人歌舞升平的日子过的久了,倒也渐渐淡忘了黛玉本是带孝之人的身份,开始多少还记得些,送的都是素净料子和衣裳,后来因何其他姑娘们也一路做了,玫粉染云或是水洗天青也都是有的,黛玉只都收着,也不那出来穿,只她与宝钗不同,衣着也并不看新旧款式。

黛玉虽无赞扬之意,倒也没说什么不好的地方,宝玉心里便喜滋滋的,觉着自己的布置被接受了。

宝钗却道:“宝兄弟这里倒是没有不好的,只一点儿,为何一册书也没瞧见?可是都被锁到柜子里头去了?”

宝玉听了,心里就不大高兴,他原本因为贾政之故,也是摆了很多经史子集在面上,后贾政看了满意了也不再来,他便都一股脑的全部收了起来,省的看着心烦,偏此时又被宝钗提起了,他便道:“好好的说那东西做什么。”

宝钗却笑道:“宝兄弟很该同林妹妹学学的,林妹妹的架子上可全是书册呢,况妹妹的字也是写的极好的,我瞧着宝兄弟真是比不上了。”

这话却是说对了,宝玉心中,黛玉本就是最高,才学性情都是极一流的,比不上也不觉得丢人,倒是宝钗把话说的极有道理,一面是黛玉的才学,一面是自己的不愿读书,倒真真让他为难起来。

黛玉看宝钗一派温厚的样子,说的话却怎么都教人不舒服,也不客气道:“我读我的书,同宝哥哥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姑娘家,让宝姐姐来说读书也不过是消遣,同作诗一样不能被移了性情,如今拿宝哥哥同我比,倒是让宝哥哥委屈了。”

宝玉一听这话,哪里肯受了,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倒是让妹妹同我比,才真真是委屈了。”

一旁始终没开口的惜春却道:“宝姐姐那日做的诗也是极好的,我倒觉着宝姐姐房里若不放着两本书才是说不过去的。”

宝钗便不做声,只随口说道:“四妹妹倒真是伶俐嘴。”

宝玉此时却忽然道:“要说这宝姐姐,倒让我想到了大姐姐,也不知她如今怎样了?”

黛玉只知他口中的这大姐姐,是入了宫做女官的元春,听说也是德才兼备,贾敏离了都中,她才是一众女子中最得贾母眼的,后来也当真被选进了宫做女史,听说今上也曾赞过她,倒是让这荣宁二府好生欢喜了一阵子。

宝钗道:“宫中一切皆是最好,宝兄弟倒也不必担心。”

宝玉虽听了他的话,到底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以往元春在的时候,宝玉和她感情极好,那时宝玉才多大,却总是记得元春温柔婉约的模样,这时光飞逝,竟都过了这些春秋,也没再见大姐姐一眼,心中不辨悲喜,只觉得一个女子的青春年华,都白白在那金碧辉煌的地方留住了,深宫之大,又会有几人去记住大姐姐的笑容话语,走的一步一印呢。

黛玉也脸有戚戚然,她心不在此,便觉得这些不过过眼云烟,只宝钗心中想着那宫中种种,只剩无奈缓缓滑过胸中,只可惜她命中恐是没有这份尊贵之相,便是有得元春一般的才貌,也没有她那样的家世。

宝玉却已陷入了回想之中,喃喃道:“往日里大姐姐在时,煮酒烹茶,弹琴写字,我纵是在一旁干看着,也觉得是美丽动人的,我这才明白了老祖宗的话,那花儿开在枝头才是最美的,那女子便在未嫁时才是最动人的……”

袭人听着他又要说痴话,忙拉了他道:“二爷,姑娘们都在呢,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好似不让姑娘们嫁人似的。”

宝玉却依旧如此道:“世上女子,本就是未嫁时清清灵灵的,世上庸人俱是男子,哪里比的上府中一个姑娘家,只嫁了人了,那珍珠也要变鱼眼睛了。”

宝钗眼睛一转,还未说话,就听黛玉笑了声道:“宝哥哥还是没长大呢,所以盼着我们一起不要长大吗?”

宝玉听了只觉得心中都是希望,“妹妹也这样觉得吗?若是可以,便是守着姑娘们一生一世不要长大,我也是甘愿的。”

黛玉却道:“宝哥哥倒真是个痴人。”

宝玉却道:“好妹妹,你却不愿吗?”

黛玉看他眼中期盼,又带着小心翼翼,心中不免叹道,真真是孽缘,怎么今生偏又遇到他呢。

见黛玉终不回答,宝玉却依旧等待,宝钗却打了圆场道:“瞧瞧这两个人,竟也不管我们这些个了,真真是没得意思,宝兄弟倒也不必问了,哪里有这一番道理的呢?”

宝玉知黛玉心中到底是不愿的,一下难掩失望,袭人却在一旁道:“二爷,姑娘们也是为你好呢。”

众人看宝玉还是那幅傻傻的样子,也不理会了,只当一会儿他自个儿想通便好了,宝钗道要去给薛姨妈同贾母请安,正巧黛玉惜春也是要去的,便一道走了,只剩下个呆呆的宝玉,袭人看了只摇头,道二爷犯了心病了真是没药可医治的。

这边主子们说话,丫头们也不闲着,晴雯正飞针走线,旁坐着入画和紫鹃,入画虽跟着惜春,但到底是个活泼丫头,遇到同样嘴快的晴雯,便喳喳的说个没完。

晴雯便问道:“我瞧着你们四姑娘却同宝姑娘相处不好的样子,也不知这全知全能的宝姑娘竟哪里没做好了?”

入画笑道:“再全知全能,也不过一个宝姑娘罢了,可巧她身边还有个络子打的极好的鸟儿呢,那日竟让不小心瞧着她骂香菱呢,又和小翠几个说二姑娘的事儿,只不过不巧被我们姑娘听到了。”

紫鹃在一旁听了,倒分神记了下来,后来再说给黛玉听时,她却仿佛有所感般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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