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将近时,都中也是东风渐重,黛玉生日将到之际,扬州却来了信件,却是如海书信两份,一份给与贾母,一份写予黛玉,紫鹃帮她拆了信,待她看完之后,面上却是少见的极为高兴,紫鹃便问:“想来林老爷的信真真是个好东西,几时见到姑娘这样笑了,信中可是有何喜事?”黛玉便道:“喜事倒说不上,只好容易能回去一趟,自然与平日有别。”
雨燕雪雁听了也很是兴奋,都问道:“老爷果然让姑娘回去了?真真是好。”
她二人在荣府伺候姑娘,平日里按着黛玉的说法,待人接物都是谨言慎行,虽做的好了,但也不见得人人领情,不然府中倒也不会出了林姑娘爱使小性子的言辞,黛玉心中也知,这荣府里人多嘴杂的,便是有了什么都是极平常的。雨燕倒还罢了,一贯老成持重,可是依着雪雁的性子,却总为自家姑娘抱屈,好容易能回了林府,再听不到这乌七八糟的传言,自然也是高兴不迭的。
再者黛玉生辰也要到了,看荣府的样子,似乎谁也不曾想着这事一般,往日里在扬州,林府虽也不曾大办过,但黛玉每次过生,都极为郑重妥帖,如此一想,便更觉得荣府诸人,人情淡薄。
四人正说着话,却见鸳鸯一脸笑意的走了进来,看到黛玉便说:“林姑娘想来也是看了林老爷的信了,才老祖宗也看了,让我唤你过去呢。”
黛玉忙道:“辛苦鸳鸯姐姐了,我这便去了。”
贾母手里拿着书信,似有些惆怅,又有些不愿,下手坐着来请安碰着的邢王两位夫人,正巧送来了信,几人便也都知了如海的意思,贾母叹气道:“好容易让玉儿跟着住几天,便又急着走,真真是要了我老婆子的半条命。”
邢夫人忙安慰道:“老祖宗也别担心了,林姑娘能回扬州也算是好事一桩,总算能家人团圆,老祖宗真该感到高兴才是。”
一旁的王夫人只摸着套在手上的佛珠子,仍是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低头坐在下手。
贾母横了一眼邢夫人道:“这话可说的差了,玉儿住在这里,我便是她最亲的亲人了,本就是一家子亲骨肉的,怎么一说却成了彼此生分了?”
邢夫人自悔失言,她本就嘴拙,况贾母本就偏着二房,她这个大房夫人,做的连媳妇凤姐儿也不如,每每总让贾母说着些带刺的话,虽脸上恭敬之貌,心里却总有不忿之感。
况她也知,这二房太太也不若面上那样慈善,心中也是有些计较的,只她整日里吃斋念佛的,万事不管,遇事便推给了凤姐儿,凤姐是她内侄女儿,这孙媳妇平日里看她这个婆婆也没得见着王夫人六分热情,心里也是不喜凤姐,况她又内胁着贾琏,凡事不让,虽贾琏非她所出,但到底是大房一脉,成亲至今也没得生下个哥儿,简直成了她心中郁结的一块病根,因此平日里贾琏花天酒地的事儿,她真是闭着眼都放了罢了。
正说着,黛玉却来了,贾母见了忙收拾了脸上不满,拉着黛玉道:“这几日瞧着气色也好了。”
黛玉忙道:“托外祖母的福,整日清闲,吃吃睡睡,哪里能不好呢。”
贾母叹道:“只怕是你爹的信才让你这般开心。”
黛玉见贾母眼中似有寂寞,忙拉着她的手道:“爹爹来信自然是开心的,到底外祖母对我也是极好的,要说回了扬州,第一个舍不得的便是外祖母了。”
贾母这才脸上好看了些,笑意渐展,又道:“我也是收了信,才知你父亲念你的紧,我虽不舍,但你母亲已去,再让你同你父亲天伦难叙,也是我的不是。”
黛玉靠着贾母道:“也是外祖母怜惜玉儿。”
贾母看着厅中角落摆放的镀金香鼎,似有出神,一会儿才道:“你父亲如今膝下空虚,想着让你回去也是应当,既如此,你便好好收拾了东西,我让凤哥儿给你添上一些,我也知你素来不念着这些俗物,只这意思也得到了才是,过些日子便让琏二送你回去,这样我才放心。”
黛玉在心中奇道,外祖母竟是不知璟玉之事,如若不然怎可能一字不提,原来却是如海在给黛玉的信中写了璟玉将从外头修身养性回来,她姐弟也长远未见,三人相聚,实属难得,因而黛玉才显得十分向往,想来定也是那让静儿出去修养的师傅吩咐此事不宜张扬,如海才只在黛玉的信中提了一提,黛玉想了便明白八九分,于是此时在贾母面前,也缄口不言。
黛玉要回扬州一事,转眼府里众人也都知了,其中宝玉反应最甚,他那日才从外头回来,就听王夫人在同来了她房里的薛姨妈说这事,一听便心里大惊,忙问王夫人林妹妹为何回去?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不满意的?林妹妹回去了可也要把宝玉的心思也都带走了,王夫人看他满脸都是挽留痛苦之色,心里顿时一沉,她心中到底不喜宝玉如此看重黛玉,如今宝玉年纪还小,也谈不上这些子事儿,但从袭人等的平日里诉说中,不是宝玉为着黛玉伤神,就是黛玉又冷着宝玉了,因此黛玉如今要走一事,她是乐见其成,宝玉现在的样子,很是该和林姑娘分开一些才是。
只她心中也是不解,宝玉何以对黛玉如此的另眼相看,同是来了贾府的姑娘,宝钗便生的更稳重大方,又能劝着他上进,也不见得宝玉待宝钗如何如何的好。
想着她便拉着宝玉道:“大姑娘回扬州自然是有她自己的事,你成日里不好好读书也倒罢了,只在关心着姑娘们做什么?”
宝玉少见王夫人对自己说些重话,立时有些垂头丧气,但心里到底还是担心着黛玉,便呐呐的又跟王夫人说了两句,到底还是急匆匆的往者立花居去了。
薛姨妈见了,便笑道:“素日里常听着宝钗说这宝兄弟倒还真是关心林姑娘呢,看着倒有这么点意思在里头呢。”
这话却说在王夫人不愿想的事儿上,她忙道:“宝玉这才多大,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呢,小时候的情分待大了也便忘了,倒做不了真的。”
而待宝玉去了立花居,才发现此时那里也是人员俱齐,三春姐妹,凤姐儿,宝钗也都在呢,凤姐儿不过是来嘱咐些话就走了,宝玉看黛玉面露笑容,眼神疏朗,心中不免的一紧,脱口便道:“妹妹竟这样抛下我便走了?”
黛玉见是宝玉,只客气的喊了声宝哥哥,倒是探春见他又是神伤的样子,安慰道:“林姐姐因着家中的事才回扬州,看你那模样却像是再也见不着了的样子,这到了日后姑娘们都不在府里了,你可如何是好?到底还是要心定下一些才是呢。”
宝玉心心念念的都是黛玉,一时没反应过来探春所言,愣愣的反问了句:“什么叫姐妹们都不在府里?”
探春哪里好意思说姑娘们出阁的事儿给他,到底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呢,宝钗这时却帮她解了围道:“往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宝兄弟可也是来给林妹妹送行的?”
宝玉心里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原他是想问黛玉为何要走,可他也知黛玉到底父不在此,家在扬州,总是要回去的,只没想到这一刻来的如此之快罢了。如此便道:“我只是挂念着妹妹,本在这住着很是安稳的,又要回了,这山高路远的……”
黛玉听他这样关切,心中也不是没有一点感动,宝玉虽行事乖张,有时甚至毫无礼数,但待黛玉,倒也一直真心实意,于是只笑道:“宝哥哥的心意黛玉记下了。”
说罢一众姊妹又说起了晚上设宴吃酒给黛玉送行的事儿,宝玉自然不想落下,可又想起明日里却是贾政在定好了要考他学问的日子,便更是心中懊丧。
宝玉这番来探,只是无功而返,回了绛尘室便是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袭人见了便道:“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了你气受了,竟这样苦闷呢。”
宝玉坐在桌前,只看着桌面花纹,好半天才回道:“袭人你说,林妹妹这样走了,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袭人一震,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想到自己同宝玉那未明却定的事儿,再看宝玉时时温柔,处处多情的样子,便是她一个大丫头,有时也按捺不得,又听宝玉在那儿喃喃自语道不能同姑娘们一同吃酒,那些子失落,像是世上再没得什么更要紧了,便心一横道:“二爷心里要真是这般难受,我便让麝月温些酒来给你便是了,你少吃些倒也没什么。”
宝玉才想答应呢,却到底心里畏惧贾政,神色不郁,放在往日,袭人自然也是不同意的,只今日宝玉的模样,倒让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更是温柔相劝道:“不过几杯罢了,我看着呢。”
宝玉见连事事都小心的袭人都这样说了,聊胜于无,自然只有赞同,一通好袭人好姐姐的喊了一气,袭人也不似以往那样让他不要这个样子的胡喊,只忙叫了麝月等准备酒食,吩咐着温了多久,温什么酒,下什么菜,一一清楚才罢了。
只最后袭人也没得劝住宝玉,反被宝玉劝了两杯下去,宝玉已是喝得晕晕乎乎的,看着一人进来,体格风流,眉眼出众,便当成是黛玉,只拉着她衣袖直喊林妹妹。
晴雯不过是来收拾碗碟的,不料却被宝玉错认了,再看旁边袭人抿唇不语的样子,便道:“二爷可看仔细了,我却不是那林姑娘。”
说罢就端着碟子要走,哪知宝玉却迷迷糊糊就想留她,又一个踉跄,好容易被袭人扶住了,宝玉此时倒也身子软了,模模糊糊的就躺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