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吃醉了酒,却不老实,面上染着一片酡红,闭着眼就把袭人给他盖上的被子给踢了开,袭人无法,只得一次一次给他盖了,偏自己也有些醉意,觉得脸上有些烧热,正拿泡了凉水的手冷脸,却听见门口有人进了来,她原以为是麝月晴雯之类,正想回头说上两句,却不曾想竟是宝钗来了,见她身着月白上衣,深绿长裙,语笑嫣然,进了门便道:“宝兄弟这儿怎么也是一股子酒香呢,可是他躲起来偷偷吃酒了?”
袭人原想自己允了宝玉吃酒的事不过屋子里几个丫头知道,怎么也是也传不到外头去的,不曾想此时却是宝钗来了,正巧给抓个现行,这宝姑娘别看不说什么,心里哪能不知道呢,此时袭人倒觉得若是来人是黛玉倒罢了,她虽待黛玉不比宝钗亲厚,但心里也知这林姑娘是最不愿说上别人半句事儿的,因而这时见是宝钗,倒显得不若往日那般热络。
宝钗看袭人的样子,便心中有了些底,便立时笑道:“我闻着味儿却像是我前儿才拿来的一些子桂花酒酿,可不是宝兄弟因不能同姑娘们一同吃酒正心烦呢,所以才取了那些子酒酿圆子吃了?可巧我才去让莺儿取了一罐拿果子酿的清酒,想着可以跟宝兄弟解解烦闷,虽说那果子酒也是酒,到底是新鲜果子造的,只有一股子果香,可闻不着这样大的味儿。”
袭人见她这样说话,便知是自己造次了,忙起身赔笑道:“宝姑娘当真是周到,才宝二爷正叨念着林姑娘要走的事儿呢,宝姑娘可是来探望二爷的?偏二爷这时候正要睡呢。”
那宝玉本都渐安静了些,不料却被他听见了这么一句,他此时酒劲上来了,哪里管的了其他,高声道:“谁说我要睡了,今儿没吃够呢,袭人再端一坛子好酒来,我便要对月下饮,做一回李白的。”
宝钗噗嗤一声便笑了,“瞧瞧这醉样,定是要说没吃醉的,太白那样才华满溢的人宝兄弟可当真是比不上的。”
宝玉摇摇晃晃的坐起来道:“这话可像是宝姐姐说的,可真是宝姐姐?果真是宝姐姐,也只得宝姐姐会这个时辰还记挂着我……”他似是要起身,却又不稳当,袭人本坐在他床边,正可以扶住他,但宝钗来了,袭人站起身让出了位置,那宝钗也不避讳,便坐在了宝玉床头,原是伸手想扶,又矜持收回,偏宝玉还是那样,也不知凭了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头重脚轻的栽了下去,正巧却栽到了宝钗的胸前,这可把宝钗和袭人给惊到了。
宝钗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脸立时红得好似滴血,局促不安的跳起来道:“宝兄弟如何能这般不庄重?”
袭人也惊恐不已,两人七手八脚的把宝玉给扶好,宝钗只觉心跳如鼓,想着刚才一事,她和袭人两人好容易让宝玉自己靠着床柱,却依然朝着自己,不过几寸的距离罢了,粉白的面庞上朦胧醉态,更让平日里就堆笑含情的样貌越发出众。
可宝玉却似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般,半睁着眼看她,眼神糊涂,话语倒也没得多少含糊道:“宝姐姐,我怎么觉着我手脚都没地方放了似的。”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只觉着刚才闻着一股子香气,又撞在了什么绵软的东西之上,只知定和宝钗有关,可他现如今哪里知道其他。
宝钗只偷眼看了下他,也知他是无心之举,再说也不过让自己没脸,倒显得自己小气了,只再不肯坐在宝玉旁边了。
平日里她因自视甚高,又在薛姨妈的教导下学着那些子女规女训的,至来贾府之前,哪里有同外男接触过,头一回夜里来探宝玉,也是因了黛玉一事,她想着宝玉心里必不自在,才借着拿东西一事儿支走了莺儿,独自前来,想着劝劝他才是,却不想宝玉已然被喂进不少,她心里如何不知这必是在袭人同意之下,才片刻间就想了个法子圆了去。偏让宝玉给弄出了这么件事儿。
袭人忙不迭的帮宝玉道歉,虽说是他无知无觉,但到底扑到了人家姑娘家的身上,平日里吃丫头的胭脂水粉倒还罢了,偏又还是宝姑娘。
宝钗也不说话,只抿着唇站着,袭人好容易哄了宝玉睡了,两人才坐在了外边的桌旁,刚才之事自然也不能再提了,宝钗见袭人也有些上脸,心中只略想了想,便道:“林妹妹走了,宝兄弟自然要难受一阵子,只过段时间也就好了,真是要辛苦你了。”
袭人忙道:“宝姑娘这话说的,服侍二爷自然是我应当做的,倒是难为宝姑娘如此记挂着二爷才是。”
两人说着话,却听得外面极轻微的一声冷哼,两人抬头却也看不着有人进房,宝钗此时已然恢复端重模样,只道:“谁却不知宝兄弟心里林妹妹最重呢?”
袭人也叹道:“如何不是呢,二爷紧着谁,远着谁,便是有了眼珠子也是一清二楚的,太太也瞧着呢。”
宝钗听她所言,只笑了笑便道:“我也该走了,袭人好生服侍你二爷罢。”
才走到门口,却回头道:“我瞧着这屋子里头这样大,怎得也只有你一个丫头呢,忙也忙不过来,好生劳累,怎么也没得多些个人?”
袭人便笑道:“有也是有的,老太太给了二爷的丫头只怕多也不见少的。”
宝钗又道:“可是丫头们不伶俐?手脚粗笨了?”
袭人道:“哪里能呢,才刚外头……有个叫晴雯的,也是老太太心里喜欢才给了二爷的,便是说起做的好针线也没得人越过她去。”
宝钗心道,原来那便是晴雯,平日里来此倒也真是没有碰上过,也未见她在里屋里走动,只总是听着这个名字,知道不少事儿罢了。
如此说完,宝钗也便打了帘子出了去,那西边屋舍灯却亮着,她看去才见一名女子,脸生的很,夜色之下,竟有半分好似黛玉的样子,那女子才要看过来,她却若无其事的转了脸,慢慢的走了出去。
那女子便是晴雯,之前一声冷哼也是她,这时她正给一个用错了针法的小丫头训话,见宝钗出去了,扭头道:“真真是一个样子的,便是有一日当真成了事,看她二人如何还能这样处着。”
立花居散了宴席,几个姑娘们都吃的多了些,只宝钗最冷静自制,本就没喝几口,半路又说担心薛姨妈,要回梨香院,探春留了也未留住,看她赔罪说笑的到底走了。
只席间竟来了个稀客,却是比黛玉还甚少走动的李纨,想来也是因着黛玉要走一事才来的,李纨早年嫁了贾珠,虽少年夫妻生活和睦,但到底最后贾珠染了病去了,李纨如此一来便心若槁灰,散了贾珠曾有的那些子姬妾,便和儿子贾兰在独院里孤儿寡母的住着,也不常去王夫人跟前,黛玉也不过见过她几次面罢了,只觉着珠大嫂子安静本分,从不沾上一点事儿,如今来时也不过带了些小东西。
紫鹃接了东西便道:“真真是劳烦珠大奶奶了。”
黛玉也道:“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这府里时多遭人不待见呢,听了我要走竟一个两个的送东西庆祝似的。”
李纨听了便笑道:“也只你的嘴能把人说的对不上一句话来。”探春也道:“正是呢,不过大嫂子的一片好心,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黛玉道:“谁说驴肝肺我就不收着了,真真是都要收好的,来日里都好好还了才是呢。”
众人便笑,雨燕给李纨也倒上杯酒,李纨本是推辞,拗不过几人,才喝了下去。
惜春心中最是不舍:“我觉着林姐姐来了也才不过几天光景,就要走了。”
迎春便道:“只怕你是心里想着要是人家能带着你一起走才是好的,我可记着你先前说的话儿。”
几个姑娘在前头吃着,后头丫头也着紧的收拾着东西,雪雁看着原就是从扬州带来的东西,便对雨燕道:“姐姐,我怎么觉得它们越看越有精神了呢?”
雨燕被她逗笑了,也道:“我瞧着也是,同你一样心里美的不行。”
两人才说着话,却见王嬷嬷赶了过来,想来也是正在收拾,雨燕便道:“嬷嬷可是有话要说?”
王嬷嬷便答:“姑娘要回去,这一路虽说有人照应着,但到底还是注意些的好,上京之前,老爷也怕有意外,因而放了些钱在我这儿,你们也带着点,方才是个保证。”
两人心想也是如此,便收好了不提。
贾琏得了送黛玉回去的好差事,心里美的不行,怀里揣着贾母才给的银票散钱,想着如何能省出来给自己留着,正回了凤姐处,看她在点东西算账,就随口一道:“我看着老太太给的这些东西,林姑爷恐怕也未必会瞧的上。”
凤姐瞪他一眼道:“琏二爷真是眼高的比那山还远了,就知道林姑爷瞧不上这些东西,如此想来你心里也是瞧不上的?”
贾琏笑道:“我不过说上句玩笑话,你怎得就当真了?”又看凤姐不理她,便贴上去道:“可是最近辛苦了?我让厨房好生准备些什么给你补补?”
凤姐冷笑道:“若是我说瞧不上那些子东西,二爷可愿意一掷千金买个玉如意给我好生养养?”
贾琏一听就知不好,前些日子他出去寻欢作乐,看上一个才要竞价的花倌,听了曲子见了美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心里就挂上了,时时想着要同她怎么了才好,可惜美人开口也狠,看上了一家首饰店的玉如意,贾琏好容易这里弄点那里讨点,凑了银子,总算同那美人春宵一度,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几日的功夫,就让凤姐给捉到了消息。
他生怕凤姐追问那些银钱是哪里来的,立刻讨好道:“那些粉头有什么意思,不过偶尔凑趣儿罢了,哪里比的上自家奶奶。”
凤姐皱眉不理,这几日这些子话倒是听见不少次。她只把东西算了,一一让平儿收好了,贾琏见她不理,又忙问正要收柜子的平儿:“平儿先别急着放,你家奶奶可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也该让我瞧瞧才是。”
平儿却道:“二爷这话说的,奶奶平日里得了什么二爷会不清楚?”
贾琏干干笑两声,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不过这么一说他也就不讨这个没趣儿,才琢磨着今儿要不要去找那薛蟠时,却听凤姐儿道:“别说我不给二爷脸面,只这次回扬州,老太太可是极看重的,那些银钱你也别动花花肠子,只管让林妹妹安生放心的回去。”
贾琏嘴上应下了,心里只怕也是不当一回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