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再见黛玉,还是欣慰且悲伤的模样,原她就丧母,现父亲又被魇着,被魇之人虽虚弱,但到底怕一时神志不清糊涂犯事,恐如海是怕照顾不周,因而又将黛玉送来此处,他那虽非不治之症,但到底儿女心中那般牵挂,便对黛玉道:“外祖母一切都给你打点好了,如此一来,你更是要安心住着才是,每日里倒要给你那父亲祈福,保他一生康健才是。”
黛玉点点头,想起如海嘱托,便朗声道:“原我住在此处,已是多有打扰,外祖母真心疼爱,吃穿用度便是一样也差不得,黛玉心中已然歉疚,如今爹爹却说了,不敢再让府中出这份子钱,便带了物什来,外父母一定要收下。”
贾母听她说言,一时老泪纵横道:“你父亲真是太见外了,你是我最疼的外孙女儿,别说不过在府里住上那么些日子,便是住上一辈子,哪里又有少了那份子钱的道理,我教养着丫头可还能少了你那一份,竟要让你父亲这般操劳!”
黛玉也是低声道:“虽我得了外祖母的疼爱,但这道理岂是可以少的,爹爹嘱咐我,便是出门在外,该做的也是一样都少不得,便是雨燕雪雁同王嬷嬷的月份钱,爹爹也是让人预备下了的。”
正说话间,贾琏却带了那匣子进来,递给了贾母道:“老祖宗,姑老爷预备下的三十万两,都在这儿呢。”
他因想着,反正这些银子他也沾染不得,倒不如先说了出来。
三十万两,便是贾母听了心中虽说也是有些惊讶,但到底没有太意外,黛玉未来府里之前,如海年年送上来的东西,也只有好的。那一众人听了贾琏所说,倒是心思各异,凤姐儿管着家,每日里来来去去的银子也如流水一般,但听到那三十万两,心里不免暗想,却不知这姑老爷家中却是这般富贵,往日里竟还听那太太惋惜林家虽家世清贵,到底没了内里,如今一看,全然不像的意思。王夫人倒是又捏住了手边的佛珠,谁知那黛玉家产竟如此丰厚的?往日林如海转身便去了扬州,贾敏走时贾母不过贴了些体己,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原想着那林家本就香火不旺,想来也是没得什么底子在的,谁知那林如海一出手,便是三十万两,却是为了女儿在贾府的吃穿用度。
虽说王夫人现在不管事儿,只丢给凤姐,但到底是因了凤姐儿是她内侄女儿,凡大事又都和她说明让她拿主意的,到底也没能把那管家权给彻底交了,况她心中也是有着自己的算计,贾母偏着二房,而她又生了元春宝玉,一个如今是二皇子侧妃,一个是那宝塔尖上的老祖宗的心肝宝贝,府里谁不知这往后太太一辈里,最风光的除了她真是没得别人了,元春她倒不甚担心,只余下这个宝玉,她真是恨不得把他的每一步都安排妥当了才是。
她心里想着不只如此,只面上还是那副敦厚木讷的样子,反观一旁坐着的邢夫人却没得那么淡然,她心中到底忿忿不平,三十万两虽说现在是给了贾母,往后只看必是又便宜了那二房。
贾母接过了那匣子,也不打开,只放在膝上细细摩挲,冷眼看了那余下众人一眼道:“却说你爹做事刚正,真是一点都不假的,我老婆子还是那句话,玉儿你是我亲外孙女儿,这府里便是姑娘们该有的,半点儿都差不了,这银子只先放在我这老婆子这里,你一个小姑娘家收在手边也是不便,只大家都记着,这银子到底是玉儿的,旁的人便是有什么心思也都省了罢。”
凤姐儿看贾母这话却有些警告暗示的意思,便忙摆了笑容道:“老祖宗只管放心吧,妹妹的东西放在老祖宗这哪里会有半点不安全的,我倒是觉着老祖宗说的对,姑老爷何必这么多礼,好像妹妹住着能吃了多少银子似的。”
贾母这才笑道:“我的玉儿却是一点都亏待不得的。”
凤姐儿便道:“老祖宗这话说的,却要教我打了嘴巴才好,妹妹的事我何尝不是放在最先头办的?”
贾母道:“真是十张嘴也说你一个不过,我这玉儿吃起饭来同小猫儿似的,若是换了你,只怕真是难说了。”
凤姐儿伤心道:“老祖宗倒是嫌弃我了?那我还不赶紧学着妹妹少吃些,不然老祖宗也不叫我到跟前了。”
一时房里气氛倒是热络起来,几人正笑着,就听那外头一串脚步声,丫头忙不迭的打帘子,宝玉便喜笑颜开的进了来。
“好妹妹,你可算回来了。”一边说着,就要坐到黛玉身边去,王夫人忙起身拉了他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姑娘们呢?”
宝玉正待答话,便听得门口又响起一声两声的爱哥哥,众人便知是湘云,果那三春姐妹同宝钗湘云在后头一路过来了。
贾母让宝玉坐到自己另一侧,如此安排倒是她的惯例了,朝湘云道:“云儿快过来,见过你林姐姐。”
湘云才进了房便看到贾母身旁的那个姑娘,便知那是黛玉了,因她原本心中对黛玉颇多猜测,又见宝玉心系着黛玉,倒是渐渐有些不屑于她,只是如今见了,气质飘渺,容颜若玉,一双含情目里却不见半分多情,虽还是不喜黛玉宝玉同贾母一处坐了甚为亲密的样子,但心里那点子心思倒是放下了,便大方走到黛玉面前道:“林姐姐。”
黛玉回礼道:“云妹妹。”见面前女子一身桃红衣衫,脸上也带着微微红色,想来是才走的有些急,模样娇憨可喜。
湘云素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一直只听着黛玉的名字,如今总算见到了,有些话也便说出了口,对黛玉道:“往日里只听见老祖宗同爱哥哥和姐姐妹妹们说起林姐姐,便都是林姐姐的好,我还想着定是老祖宗偏心了,如今看来倒没偏的一丝半点儿的,自我来时,老祖宗就说让我去姐姐屋子里睡的,偏姐姐不在我又怪冷清的,如今姐姐回来了,我便同姐姐同吃同住罢了。”
黛玉闻言一笑,心想这湘云却是有什么说什么的,便道:“我那屋子可没得什么可玩的,只怕云妹妹去了更喊无聊罢了。”
湘云却不以为意道:“便是有姐姐说话就好了,我却不同爱哥哥似的每日里就找东西玩呢。”
宝玉一听失笑道:“素来我寻了东西也是给姊妹们的,偏只说我呢。”
此时宝钗却对湘云道:“云妹妹今日也别去打扰林妹妹了,林妹妹才刚回来,宝兄弟也是有话要同她说的,只怕你一去了却是聒噪了。”
原是宝钗早看出了湘云对宝玉的那一点子心事,又因湘云本对人便无防备,住在宝钗一处时倒说了些子话,宝钗自然暗自记在心里,如今见她因对黛玉全无反感,竟有些相见欢的样子,便想着要警醒着她才是。
黛玉斜眼看了宝钗一眼,启口道:“瞧宝姐姐说的,好似我同宝哥哥有什么行止不端的地方,宝哥哥素日里来立花居的次数倒也说不上多的,便是有什么话,明日讲也就罢了。”
湘云也道:“宝姐姐这话说的,偏似我扰了他们好兴致似的,如何林姐姐同爱哥哥说话,我去了偏成了聒噪。”
宝钗未料湘云竟也驳她,一时倒也说不下去了,只笑道:“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偏惹得你们这样。”
那宝玉原倒是有些感激宝钗的,他确是想早早同黛玉一处说话去,哪知黛玉却也不领宝钗的情,只叫他一腔心思无处可诉,不免有些沮丧起来。
王夫人因见了宝玉的样子,一时也说不上话来,她本想着宝玉同黛玉分隔了那么多日,这宝玉的心思也该淡了,却不料他反而更想着亲近黛玉了一些,却让她有些不悦,转念一想黛玉身家,虽心里到底更喜欢模样老实的,但到底原本的藩篱也撤去不少,只对宝玉道:“你如今也该守礼些,你妹妹才刚回来,到底要好好休息才是,你若有话明日也说得。”
贾母看众姐妹神色,也知她们有话要说,便道:“你们要说话的就自己说话去吧,我老婆子倒是有些乏了。”
鸳鸯看贾母确实有些疲累,便给贾母披了件褂子,黛玉宝玉等忙起身,凤姐儿只过去拉着黛玉道:“原你吃的那茶,这几日却断了货了,我重选了一味,也是清淡雅致的,待会儿便给你送去。”
黛玉笑道:“不过几口茶罢了,你也偏记得那么清楚,我正巧也带了些茶呢,就不劳你了。”
贾母听她二人说话,只道:“凤丫头你可也省省心吧,好容易琏二回来了,小夫妻团聚,你不陪陪他倒罢了,整日的张罗事儿。”
凤姐陪笑道:“他哪里要我陪的,我只陪着老祖宗倒罢了。”
说笑间,众人也便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