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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是贾家往薛家过礼的日子,也是黛玉启程的日子。一大清早,贾琏便带领一帮家人抬了大大小小的箱箧来至薛家过礼。薛家人高高兴兴地迎了,一时热热闹闹,欢天喜地。

彼时,贾府虽然怕宝玉听见声响,没敢大张旗鼓地放烟花鞭炮,可也是处处红绸飘舞,张灯结彩,一派热烈气氛。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尤氏等人,一大清早也来到贾母处贺喜,众人有说有笑,好不热闹,似乎全然忘了黛玉今日要启程之事。

潇湘馆内,黛玉等人天不亮便梳洗完毕,贾母早早地派人过来,说免去辞行,可速去速回。黛玉明白其用意,也觉正合己意,就只在馆内预备。此时,凤姐选派的三四个老家奴也尽职尽责地一大早就来到潇湘馆内抬行李。紫娟见派来的这几人个个满头华发,年老力衰,不禁心中一酸。想着自家姑娘为了不妨碍宝玉的亲事,主动外出避嫌,他们不但不领这份情儿,还派这些看着老不中用的人来护送,这岂不是有心让姑娘难堪吗?但又看到这几个老家奴都不遗余力地搬运行李,心中又觉不忍,只得一个劲儿地叮嘱要小心,不要累坏了身子。

老家奴中为首的名唤周全,已年近六十,因为家贫,不得不在花甲之年仍然在贾府当差。他见紫娟一脸担忧状,便来到跟前道:“姑娘,你放心吧,我们几个虽然年纪大了些,可我们却是最实在的,这一路上,指定能安安全全地把林姑娘送到苏州去。”

紫娟听了忙拜道:“如此我就替我家姑娘多谢周大爷及诸位大爷了!”说罢,便安排老婆子备轿。

一时行李搬运完毕,周全领着众人赶了车辆先出得府去了。这边厢老婆子们也把轿子备好,叫来抬轿的小厮,紫娟这才搀着黛玉的胳膊出得屋门。

今日的黛玉一袭月白色轻纱披风,内里是一件蓝纹锦比甲配白色中衣长裙,顶发高梳,髻鬟紧致,耳边鬓角挑出的长长两缕发丝逶迤而下,越发显得风情万种。

紫娟等人原以为黛玉今日启程,定又要泪洒潇湘馆,其实则不然。黛玉今日又保持了前几日难得的好兴致,一早起来便隆重地梳了头,更了衣,还亲自对镜插上了心爱的小凤簪,使之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煞是可爱,也越发为黛玉的装扮添了些活泼的韵致。

紫娟见此情景,十分惊喜,一边扶她往门外走,一边悄悄问道:“姑娘今日似乎心情不错,是解脱?还是故作潇洒?”

黛玉淡然一笑道:“都全是,又全都不是。你只须知道,今日此行对我的意义非同寻常,我定要欢欢喜喜地去,才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从而落了话柄,失了尊严。”紫娟点头表示理解。

几人出得潇湘馆的门外,果然见远远近近有几个好事的老婆丫头子在瞧头扒眼地张望,黛玉见了,冷笑一声,便潇洒地一甩披风,大大方方地来到轿前。雪雁忙打起轿帘,紫娟扶黛玉进去,将其安顿好,才又与雪雁、春纤并王嬷嬷分别进入后面的两顶小轿。此时,早已候在一边的几个小厮见众人已端坐后,忙过来抬起轿子便往前走去。

本来黛玉想故意绕到怡红院门前走,但真正启了身,才觉得那样很没意思,便吩咐小厮直接绕过怡红院和贾母处出府门。小厮答应着照黛玉的吩咐绕过紧要之处,快速来到荣国府西角门一射之地,便将轿子放下。这时,又有几名轿夫过来,复抬起轿子,这才颤微微出了荣国府,穿街走巷,直出神京。

轿子行了半日,方到达登舟之处。彼时周全等人早已备好一艘大船,将行李搬至船内等候。好容易见黛玉的轿子过来,周全等人忙远远地过来伺候。紫娟及雪雁等人先行下轿,来至黛玉轿前,又是雪雁打起轿帘,紫娟将黛玉轻轻扶出轿子。

黛玉在轿中坐了这大半日,虽觉得筋骨疼痛,可心内却是无比轻松的。甚至,在出贾府的那一瞬间,她在心中悄悄地惊呼了一声:“啊,终于出来了!”虽说那个大园子里,还有许多她牵挂的人、事、草木,可毕竟在那样伤心而屈辱的时刻逃离了出来,对她来说,绝对是一种解脱。

黛玉出得轿后,先是来到周全跟前,侧身深施一礼道:“周大爷,黛玉这一路就辛苦您和各位大爷照顾了。”

周全哪里受过主子的拜礼,慌得忙跪下磕头道:“林姑娘,您这可是要折杀我这老奴了。——您放心吧,周全虽然年迈,可这辈子也是跟着主子走南闯北过的,大大小小的世面也见识过了,所以姑娘就请放宽心吧,保准会安安全全地把您送回到苏州。”

黛玉笑道:“如此就更要多谢各位大爷了!”说罢,便让紫娟拿过一包银子,送到周全跟前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周大爷先收着,路上划船累了,可以雇几个人帮衬着,这样周大爷等人可以多多歇息会,等到了苏州,黛玉自会另当重谢!”周全听了,哪里敢收,无奈黛玉执意要给,周全只得千恩万谢地替几个家奴磕头收了。

一切打点完毕,紫娟和雪雁便搀了黛玉登上船,进入船舱。众人一进船舱,皆吃了一惊。只见整个内舱不但擦抹得干干净净,而且舱壁、舱顶全用粉色软纱遮挡,舱板上也铺了米色的地毯,人踩在上面,软绵绵暖融融的。黛玉惊诧至极,忙回身来至舱门,低声问道:“周大爷,这是……”

周全见黛玉满脸惊喜,也就放下心来,憨厚地笑笑道:“我家老婆子知道姑娘是千金之躯,不能有半点腌臜,必不习惯坐这样冰冷的船,又兼着天气越来越冷,怕姑娘禁受不起这寒气,便和我几个女儿一起买了些纱绸并地毯,把这船舱装扮了下,希望姑娘看着心里暖些才好!”

黛玉听罢,感动得红了眼圈,哽咽道:“多谢周大爷、周大娘及众位姐姐们,黛玉非常喜欢这装扮。等来日回来时,必当登门重谢!”

周全见黛玉被感动,高兴得糊子都撅得老高,连声笑道:“姑娘不要客气,这是老奴一家应该做的!”说罢,忙让黛玉复又进了舱内,这才关上舱门,让随行的小舟跟上,遂命几人拔锚启航,离京直奔苏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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