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温家大宅里,温辛诧异的看着家里阿姨拔掉了座机的电话线,不由问:“这是干什么?”
阿姨神色闪烁:“唉,这几天有个推销保险的,成天往家里打,怕太太心烦。”
温辛诧异的扬眉:“就为了这个把家里电话都切断了?这种人,打电话投诉他就好了。”说着掏出自己的手机,按了一下没反应,屏幕上是一片黑,不由“咦”了一声。
正在吃茶点的温梓言便玩笑道:“难道哥你也收到保险的推销电话了?”
温辛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天总是自动关机。”
“该换手机了!”温梓言不咸不淡的说,忽而又想起什么,“你这只是上个月才买的吧,等等,你这个款的,好像有个定时锁功能,设定了是可以每天定时关机的。你是不是自己设完忘记了?”
温辛不太相信。他又不是什么年轻手机族,平时除了接接电话,几乎不碰手机,哪会设什么劳什子的定时锁。然而打开项目功能一看,里面的确有一条设置项,定好了每天中午十二点关机。
温辛蹙起了眉:“这是什么时候设的?”
温梓言幸灾乐祸道:“少装了,你肯定是被什么小妖精缠上身,又怕被嫂子知道,就自己把手机设成关机了。”
话音未落,被温老太太一个眼刀子横过去:“没大没小。”
平常家里开开玩笑还好,今天还有外人呢。这个外人,正是今日上门拜访的温惠。
老爷子对这个堂妹爱护有加,温老太太却不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子,总觉得她功利心太重,什么都明摆在脸上,每回上家里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毕竟是一家人,提的要求不太过分的,能满足的老爷子都满足了她,但老太太就不这么想了:小姑子毕竟已经嫁人了,当初替她挑的也是门当户对,她婆家难道就一点用都使不上?
这一次,主意甚至打到她儿子头上了。要昌平区的那个新项目?谁不知道那是块大肥肉,多少人明争暗斗,又有多少人在背后看着,要是她儿子处理得有一点不公,背后肯定得遭人非议。要帮,那也得力所能及的帮,影响她儿子仕途的,那绝对不行。
温惠被这么一打岔,也不好再提一遍,眼睁睁的看着温老太太和儿子女儿闲扯起来,她这个外人,是一句话都插不上。老太太的态度,其实已经明了,她哪能看不出,但是这案子要是搞不定,崔博承诺的那笔“发迹”的本钱肯定是到不了手上。她咬咬牙,把面子豁出去了:“昌平区那个招标案,你们现在有属意的公司了吗?”
温辛笑说:“招标还没开始,哪能看出什么。只要是有创意、实效的好案子,我们都会关注,姑妈你说的那家公司,要是符合招标要求,也是可以参加公平竞争的。”
他特意强调了“公平竞争”,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温惠勉强笑着应付了几句,就悻悻的起身告辞了。
她走后,老太太就皱着眉,一脸不悦:“你说她什么时候也关心起这些生意人的事?”
温辛笑笑,宽慰母亲:“姑妈不太了解行情,朋友既然求她了,她就来开个口,应该没别的意思。”
“最好是这样。”老太太板着脸,“她要是在外面跟人搞些不干不净的交易,咱们就算是她娘家,也得跟她划清界限。”
“妈,没你说得这么严重。”
*
之后的几天里,母亲的情况每日愈下,就算清醒着的时候,也已经无法发声,声音只压子喉咙底咕噜噜的响,白辰辰把耳朵贴近母亲的嘴,哽咽着问:“妈,你要说什么?你慢慢说,我听着。”
母亲的手颤巍巍的抬起,抖着指白辰泽,又指着她。
白辰辰立刻明白过来,点着头道:“妈,你放心,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
母亲却只是摇头,悲戚的目光望着自己。
白辰辰也想过把母亲送去省城的大医院,可是以母亲现在的身体,如何熬得过几个小时的颠簸。
有时候,母亲会睁着眼睛,四处寻找,眼神焦急,等到姐弟俩全都赶到床前,她仍然用眼睛逡巡寻找,白辰辰问:“妈,你找谁?我们都在这里,找我吗?找辰泽吗?”姐弟俩一起握住她的手,母亲看着他们,叹口气,还是找,半天找不着,便只焦急的望住白辰辰,嘴一张一张。
白辰辰哭了,白辰泽更是毫无主张,无助的问她:“姐,怎么办?”
还能怎麽办?
白辰辰没有办法回答他,只是满心懊恼,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如果这次一回来就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高速母亲,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母亲造成这么大的打击。
这天午后,母亲好不容易睡着了,白辰辰和白辰泽都守在母亲病床前,谁都没有说话,炉火偶尔哔一声轻微的炸响。白辰辰忽然疲惫的说:“辰泽,让我在你肩上靠一靠。”
白辰泽顿时回过神来,努力的挺直了背脊,白辰辰将头轻轻的靠上去,闭目养神。
许久,她开口说:“辰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妈。”
“不,姐你没有错。如果有错,也是那个抛弃了你的男人。”
虽然白辰辰什么都没说,但白辰泽也不傻,以前从父母那里一知半解的知道一些,加上现在这情形的猜测,他也慢慢明白了许多事情。白辰辰看到他把那只爱不释手的IPAD装回了盒子里,然后把那些党参鹿茸什么的补品都收归好,归纳在一处。大概打算某天再还回去,不肯再接受那人的礼。
白辰辰的眼眶潮红了,闭着眼睛,靠着弟弟的肩,不再言声。
在这样的一天一天里,他们都忘了季节,忘了时间。只希望时间永远不要走,永远为母亲停住。
这天夜里,白辰辰守着母亲床边,坐了太久,脖子和肩颈都酸得无法动弹。白辰泽趴在母亲床前,身上盖着被子就睡着了,可是她睡不着,再累,也睡不着。
欠身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夜间乡下的风很大,冷得白辰辰直缩成一团。她懵懵懂懂的站在天和地之间,旷野里四下无人,只有她一个,那么孤单,又那么应景。
她五指合十,默默的祈祷:求求你,老天爷,不要让我的亲人一个一个都离我远去。
寂静里突然响起的电话声,显得那么突兀。白辰辰茫然的发着怔,好半晌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这时候万籁俱寂,人人都应该睡熟了,会是谁?
她随手按下接听键,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这时候还没睡吗?”
“……”
——是温辛!
她突然反应过来,撑圆了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下意识的要挂机。
“对不起。”他突如其来的抱歉,让她停止了动作,“对不起,我又失约了,你一定很失望吧。这边临时出了点事,我不得不赶回来处理。你还好吗?”
终于,电话里的沉默让他觉出什么不对劲来。
“你这么晚还没睡,是出了什么事吗?”他关切的问。
漆黑的夜晚,白辰辰孤独的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初冬的寒意使她瑟瑟发抖。然而他温柔的问候却瞬间击穿了连日来自己强撑的神经,白辰辰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抱着手机,颤抖着声音,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为什么要失约,为什么不接电话,我妈要死了!都是因为我,是我害的她!我很难过,我该怎么办?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如果我没有执迷不悟,我妈妈也许不会有事……怎么办,我没有妈妈了,我后悔死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办?”
“辰辰……”电话里,男人倒吸了口冷气,依旧镇静的劝她:“你别急,伯母怎么了?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刹那间,悲伤决堤而下,白辰辰双腿一软,坐倒在水泥地上,开始放声哭泣。
温辛在电话里,除了伤心欲绝的哭声,再也听不到别的。他大概也被吓到了,是一遍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辰辰,辰辰,辰辰……”
哭到声嘶力竭的时候,睡在屋里的白辰泽忽然跑出来,大声的喊:“白辰辰!白辰辰!”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飞奔进屋里,一下子便扑到母亲床前。她听到母亲的呼吸变得极重,便抓住母亲的手,母亲也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慢慢睁开眼睛,连日来都不甚清明的眼睛里出奇得清亮,她看着白辰辰,看着白辰泽,姐弟俩异口同声的叫道:“妈!”
她笑了,眼睛中全是爱怜和疼惜。
白辰辰再也顾不上了,大声的叫:“妈,你好起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再也不让你担心了,真的,妈,你相信我。”
母亲点着头,用力点着头,轻轻的吃力的说:“辰辰,辰泽,你,你们,要好好的,啊?”
白辰辰紧紧抓着母亲的手,母亲的脉搏跳得好急、好快,白辰泽大声的应:“知道了,妈,你一定看着我们好好的!”
母亲笑,眼中的不舍越来越弄,然后,突然之间,没有了。
白辰辰怔在那里,手里感到脉搏越来越慢。这一定是个噩梦。
她回头看白辰泽,白辰泽正呆呆的看着母亲的脸。于是她便也去看母亲的脸,母亲的眼角有好大一颗眼泪。
她想起从张家界回来那天做的梦。
妈,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所以你哭了?
她颤抖着,低声说:“辰泽,我的手好冷,为什么会这么冷?”
她听见白辰泽抽泣了一声。
啊不是,是母亲的手好冷,原本在被子里还温着,现在冷了,还有刚才那还在自己手心慢慢的一下一下跳着的脉搏,也全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
母亲的手为什么这样冷?这样硬?
她一下子惊起来:“妈——”
天亮的时候,邻居过来人帮忙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她跟白辰泽毕竟还是个孩子,不懂乡里习俗。有人给母亲的嘴里放银子,有婶子给母亲梳头,她的手好笨好重,把母亲的头发都扯断了。
那一头灰白的头发虽然青春不再,却仍然美丽,白辰辰突然冲上去夺梳子:“我来!”
几个年纪大的挡住了她:“不能再动了,死者的身体已经僵掉,你再去动,颈骨会折断了,算了。”
好容易抢来的梳子掉在地上,她死死盯住母亲的脸,母亲微张的嘴,母亲不再起伏的胸。
从小到大,她竟然没给母亲梳过一次头!倒是小时候,母亲常常对着镜子给她梳两个羊角辫,用自己绕的红绳绑好了,竖在头顶上憨憨的可爱。
邻居家的小孩子在院子口跑来跑去,他们害怕,不敢跟着大人进来。白辰辰不懂,母亲有什么好让人怕的呢?她那么慈祥,走的时候都是笑着的。她有时还摸摸母亲的手,理理那没梳整齐的头发,总觉得母亲还在身边一样,走觉得她没走远。
乡里头找人给母亲做了寿衣,还买了纸钱和元宝,白辰辰给钱的时候多数了一张红票子给那负责办事的人,那人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咧着嘴走了。
私下里有人指着她说:“瞧,就是她,未婚生子,两年前把她爹气死了,两年后又把她妈也气死了,扫把星!”
叫白辰泽听见了,总要粗着嗓子跟那人吼上一阵。
白辰辰有时会拦着,有时也麻木的看着。那些人至少说对了一半。
白天,她就坐在母亲的房里,安静的给母亲折元宝和纸钱。
妈,你生前没享过福,还要成天为儿女操心,希望你在地府里能快快活活的,不用干活,有人伺候,再也不用为我们担心,再也不用心事重重。
她看着母亲。硬硬的冷冷的床板上,母亲枯瘦的身躯静静的躺在那儿,再也不理自己。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再也不会理她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妈,我错了,错的是我,为什么你要惩罚你自己?我情愿死的是我,你活过来好不好?妈,我现在去死,你是不是就会活过来?
白辰泽一直一直守在母亲灵前,也守在她的跟前。
他说:“姐,你吃东西呀?姐,你喝口水呀?姐,你倒是哭呀?”
可她已经哭不出来。
入殓的时候白辰辰去收拾母亲的遗物,根本找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最后反而是找到自己那只曲奇铁罐子,里面装的都是关于温辛的剪报,照片,那天母亲背着她找出这些来后,就拿到了自己房里。
以前她把这些看得比命还重要,走到哪里也要带着,入狱的时候冒着天大的危险把它留在身边,现在重新看着这些东西,却是心如止水。
还有什么能比母亲活着更重要呢?她情愿自己从没收藏过这些东西!
她最后一晚给母亲烧纸钱,就着旺盛的火苗,把那些剪报和照片,一张一张扔进火里。照片烧起来之后泛出一股焦糊味,白辰泽从屋里出来,不解的看着她。
她低垂着头,仿若不觉,一张一张平静的把它们放进火中,火舌时而窜涨,舔着她的手背,她浑然不觉。
陈旧的胶纸相片落入火中,迅速的从边缘向中心被吞噬,她看着相片里的一男一女,明媚的笑容在火中扭曲,融化,最后,变成一滴焦黑的眼泪。
灰飞烟灭。
母亲去世的那晚,她的手机就没电了。她也没再充过电,下意识的想与这个世界隔离。入殓这天,仍然是邻居们帮忙,白辰辰看着别人七手八脚的把母亲往棺木里放,就觉得心慌,她就要看不到母亲了,以后都再也看不到了……
她冲上去要阻止,被白辰泽用力拉在身后,她一下子就滑落到地上,无力的耷拉着头,泪水像疯了似的涌出来。失声痛哭。
“有什么好哭的。”白辰泽蹲下身,轻骂了一句,然后扶起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相互依偎的时候,白辰辰感到他身体在轻轻颤抖,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自己背上。她听见白辰泽压抑的低低的呜呜声。
闻者动容。
白辰辰雇了辆车扶着母亲的棺木下葬,一路上,白辰泽捧着母亲的遗像,白辰辰的手就始终没离开过棺木。车上冷冷清清,一共才六七个人,除了白辰辰花钱雇来的人手,就只有一个出于好心,跟车的邻居。
车开到乡里的主干道路口,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笛声,打破了清早乡里的寂静。这条路虽然是主干道,但也仅够两车并行,听那汽笛声,明显有十来辆车,司机便自作作声,刹车停下。
白辰辰跳下车,上前询问,司机指了指前头,车轮轧起的烟尘里,隐隐绰绰,竟然有十几台大大小小的汽车,清一色的黑色长龙车队,把狭小的乡镇公路堵得水泄不通,好些人家从家里窗子往外张望着。
白辰辰看到最前头的车牌是京A,其他的都是张家界市的车牌还有本地车牌,正大惑不解,那些车在打头京字车牌的带领下,纷纷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各种陌生的脸空从车里钻出,然后,白辰辰就看到了从为首那辆车里走出来的温辛。他一身黑色西装,在若干人员陪同下,远远走来。
白辰辰呆呆站在原地,望着他,视线无法离开半分。这十多天母亲突然病重到辞世,于她简直像过了几辈子,心力交瘁,痛苦难当,然而谁也不能依靠,事事只能一力承担,可谁知道,她也才是个二十四岁出头的女子,寻常这个年纪的大城市独生子女,恐怕还在父母怀中撒娇,她却要独自承受母亲逝世的痛苦,操持母亲的后事,早已疲惫不堪。
如今,看见他从人群中走来,那份从容与妥帖,竟让她忽然松懈下来,有一种想要依靠的感觉。可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在她徒劳的抱着被切断的电话时,不就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去依靠别的人了吗?从此她只有弟弟,只有他们相依为命了。
温辛也看见了她,冰冷的眼神里渐渐笼上了一层温情,然而人多眼杂,他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白辰辰这时内心却百味陈杂,口中塞满了说不出的苦与酸涩。
公路上一时人满为患,从人群里走出一人,正是上回到白辰辰家来传话和送礼的,只见他先走到温辛面前,说了几句话,温辛微微点头,他便向白辰辰走来,指着身后的一长排车队介绍说:这是某某领导,那是某某干部云云。
他说:“我们听闻了陈英红女士的生平,都十分感动,是主动要求来悼念陈英红女士的。”
白辰辰听了有点发傻。陈英红是母亲的本名,但自从嫁到这里来,人人叫她都是“白家的”,白辰辰很久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母亲了。
而母亲的生平更加平平无奇,一个丧夫的寡妇罢了,连乡里都不打算为她办追悼会了,如今这些人凭空冒出来,倒显得突兀。
她指着自己雇来的卡车,说:“我母亲已经在车上了,今天就要下葬了。”
那人“啊”了一声,显然也很诧异,跑回头跟温辛说了两句,得了吩咐,又回到白辰辰的面前,说:“既然这样,就让我们一起看着老人家下葬吧。”末了又很是真挚的说了句“节哀顺变”。
跟车的人感叹:“还是老白的女儿有本事啊,辰辰,你母亲一定很高兴,走得这么风光!”
白辰辰苦笑一声,她宁愿母亲不要走,也不要这身后的风光。
那人回去传达了安排,从各辆车上都搬下来一个花篮,从路口摆了一路摆到白辰辰家门口,黄白色的菊花密密的扎在一起,在晨风中簌簌颤抖,衬得气氛萧索而肃穆。
白辰辰扫了一眼那些花篮的落款,都是市、乡、镇各级领导干部送来的,白辰辰确认自己家素来没跟这些当官的打过交道,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得知温辛要来,不肯错过这拍马屁的机会,就巴巴的跟来了。温辛这领导的谱摆得好,从北京作威作福到她家来了。
摆好花篮,就有一人站到道旁充当调度,指挥那长长的车队倒车,排到一边去。白辰辰雇的卡车得以发动,母亲的棺木终于不用长时间的停在这儿了。在他们的扶柩车后面,紧跟着一队黑色轿车,为首的依然是温辛乘坐的京A字打头车牌,然后一辆辆跟上,白辰辰琢磨着这车次大概还按照官级大小排序,果然,排最末尾的那辆车上,坐的是他们乡支书。
白辰辰和白辰泽为母亲填平最后一铲土。
墓地和墓碑也是她亲自选择的。地方不起眼,可是开阔,也幸好她选了个空地,这会子才能站下大大小小这么多官。
温辛被让到最前面最中央,表情严肃的站在那里,白辰辰和白辰泽在母亲堆满新土的坟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身后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跟着温辛,弯腰,致礼。
白辰辰暗暗发誓:妈,我会听你的话了,再也不任性了。
一直负责在她和温辛之间传话的那人,这时从衣服里翻出一张纸,照着宣读起来,说的是母亲生平。白辰辰看着墓碑上母亲黑白色的照片,麻木的听着致辞,她都不知母亲平平无奇的一生可以被说得这么慷慨激昂,也不知这些人为何可以为一个陌生人,做出一份怆然泪下的模样来。连白辰辰自己都哭不出来。然而她还是客气的一个个向他们鞠躬,与他们握手,道谢。
这时,有一个人握住她的手,久久的没有松开。
白辰辰低着头,看着地上紧紧重合的两个人的影子,她知道是他。可是她没有抬头,只是麻木的说了句“谢谢”。他温暖的掌心紧了紧,另一手轻拍她的肩,轻轻说:“我会在这里再待一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她没应声。他终于松开手,走下去,另一个人走上前来与她握手,然后继续下去,周而复始,像永没止境,如果不刻意去区分,他的手其实与别的人也没有太大区别。
回到家后,邻居们都说:“白家的是山沟沟里飞出凤凰了,来了这么多领导,以后白家在乡里可是扬眉吐气了。”
果然,当晚上乡支书就上门来了,提了不少礼物,还有个信封,里头是抚慰金。拍着白辰辰的肩,说了许多宽慰的话。
白辰辰最后不肯要那些东西,乡支书就别有深意的说:“乡里之间就像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平常能照应的就照应了。”
可是母亲去世之前明明没有人照应过他们家。
站在一边的白辰泽百无聊赖的踢着鞋尖,一不小心踢飞了一颗石子,弹在栅栏上,噗的一声。
白辰辰看了他一眼。
乡支书走后,他也闷闷的回了屋。
这一整天他都一句没问,白辰辰知道他心里也疑惑,进了屋,果然看见他坐在客厅里等着自己。
“姐,那人是谁?”
“哪个?”
“你别装糊涂,你知道我问的是谁!”白辰泽突然站起来,陡然之间,白辰辰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已经这么高了,生起气来气势凌人。
“你当年上北京就是为了找他?是他知道你有了孩子后还把你抛弃了?是他害你坐牢?是他让你有家不敢回?”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白辰辰毫无准备。
“对,是我。”忽然静下来的房间里,有另一个声音替她回答了。
白辰辰心中一惊,倏的回过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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