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辰心中一惊,倏的回过头,温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们家门口。
白辰泽立刻像只刺猬,竖起了全身防备,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白辰辰拦在身后。
“对不起……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也没用。”他走进来,一向骄傲的头颅垂得很低,声音嘶哑:“当年我离开西安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怀孕。”
白辰辰已经死寂了的心猝然紧了一下,继而是沉默,低下了头。
白辰泽见她不作声,便替她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已经把我们家害成这样,妈就是地下有灵也不希望你插手她的后事,请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
“辰泽……”她出声打断弟弟。
白辰辰看见温辛习惯性的皱起眉,抿了抿唇角。
这个动作从她认识他起就熟悉了,每次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时他就会下意识的拧着眉,那时候白辰辰总想着有一天自己手上能生出一种神奇的魔力,为他抚平眉心的结。
她看着弟弟,轻轻说:“你先进屋吧,让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姐!”白辰泽不解,不甘的瞪着她,“这种男人……”
“我知道了。”白辰辰急促打断他,只重复道:“你进去吧。”
白辰泽愤恨的“哼”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房门摔得砰一声巨响。
白辰辰沉着气,慢慢等了一会,才转过身,指着自己的房间对温辛说:“进来吧。”
温辛愣了愣,随即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白辰辰顺手把房门扣上,径自在桌前坐下。
她的桌子上刚摆了一副母亲的遗像,黑白色深邃眉眼,慈祥的笑着。她一瞬不瞬的盯着母亲的遗像,有些走神。温辛走到她身后,倾身,温柔的将手指插(谐)进她的长发,指尖细腻撩拨着,附在她耳跟上轻轻的说:“对不起,我没想到短短几天会发生这么多事,让你一个人承担,是我的错。你一定生我的气了吧?”
白辰辰麻木的脸上颓然扯过一抹微笑,她轻轻摇了摇头。
温辛心头一暖,加之鼻端嗅着她发间的馨香,不由自主的就在她耳根处吻了吻,满足道:“你不怪我就好。”
白辰辰坐着不动,手指把玩着,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那天,你答应要来的,为什么失约?”
温辛仍旧习惯性的答:“北京那边有点事……”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索性实言告诉她:“是西子住院了。”
说完,静静的等待着她的反应。
白辰辰点点头,解嘲道:“难怪你不肯接我电话。”
“不是,是我的手机出了点问题……”温辛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何况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他没有再说下去。
白辰辰低垂着头,她今天穿一身素衣,衬得柔美的脸上几分冷艳,但那五官,唇红齿白,依然是张绝色的脸孔。
温辛有点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长得漂亮的女人他见过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能让他百看不厌,时刻保持着浓浓的兴致。
他将身体放得更低,下巴几乎挨到她的颈上,就在他想要伸手从背后抱住她的时候,一直凝神望着母亲遗像的白辰辰猛的转过身,温辛怀里一空,正愣着,下一刻,一个冰冷的刀刃就抵到了他颈部的大动脉上。
那是给母亲叠纸钱折元宝时用的划纸刀,不知何时被她拿在手上的。
温辛眼里的诧异一晃而过,眸光微垂,瞥了一眼那冰冷的锋刃,刃口上带着斑斑锈迹,仿佛能闻到铁锈的腥味,薄薄的凉意传到他颈部的皮肤上,他能感到白辰辰握着刀的手在抖,只要她一个不小心,他也许就会血溅当场。
不过,他并不觉得恐惧,当年在部队里,刀枪子弹,哪样他没碰过?
只是笑了笑,兴味盎然:“真生气了?要杀了我?”
白辰辰咬着嘴唇:“你知道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温辛睨着眼望着她,点点头表示相信她的话:“是我负了你,要是杀了我能让你好过些,我没意见。”
白辰辰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我不敢,杀了你。你们家的人不会放过我的,你妈会让我们全家给你陪葬。你丫就是一祸害。”白辰辰忿忿的吐了口气,手腕一翻,那刀刃已经转过来对着自己:“但是我可以杀了我自己,让你永远得不到我。”
温辛深黑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她。
“我妈的事我不怪你,你离开我也是对的,我们本来不该在一起。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算我求你。”
白辰辰的态度顷刻间又软了下来,好像方才气势凌人的拿着刀子抵着他的人不是她似的,此刻目光楚楚,柔弱得像只小白兔。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死,她才答应了母亲要好好的活下去,可是如果不把这个祸害彻底从她的生命里剔除,她要怎么好好过?
温辛闻言脸上一哂,斜睨着她:“你就为了这个,拿命逼我?”
“我要是不和你划清关系,你们家人也迟早会整死我,我还不如现在赌一赌。”
温辛湛湛的眸子里闪过一道清冷的光,审视她良久,忽然嗤的一声笑开了,脸上又恢复到京城里纨绔子弟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求我放了你,用得着这么剑拔弩张的吗?”他用手指轻轻推开她手里的刀子,玩世不恭道:“我承认对你是有点不一样,可能你的性子最拗,也可能因为你给我生了个女儿。别人的女人都是小鸟依人,我的女人拿刀子指着我要跟我分手。我的忍耐限度也是有限的,白辰辰,”他指着她,一字一字道:“对你,我彻底失去了胃口。”
白辰辰静静听着,对于眼前的变化显得无动于衷,冷淡得很。
温辛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对她放出狠话:“不过我温辛甩过的女人,转眼就忘到了背后,以后你要是再遇着麻烦,可别到处去打着我的名字求人办事,更别恬着脸来找我。”
“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白辰辰笃定的说。
“很好,”他点点头,末了,仍旧贴近她的脸颊,状似亲昵道:“最后,奉劝你一句话:女人是要服软的,不然,吃亏的总归是自己。”
他说完,已经抽身离开,白辰辰周身被他围绕的气息倏的散开,剩下一片清冷。她静静望着这个男人,像望着一个陌生人,眼下的温辛她不认识,表面上玩世不恭,眸子里又藏着一层浓浓的雾,她看不清。
可这结果,正是她要的。
最后,温辛说:“再怎么说,闹闹是我女儿,我跟你怎么样,都跟孩子无关。你以后不能阻止我去看她。”
“不行!”白辰辰立刻反驳道。
温辛心底一阵不舒服,他不知怎么的,就想看她生气,想看她炸毛了的样子,偏偏又无计可施,他有点恶劣的道:“你不同意,那也可以,我们就上公庭上说,相信法官一定会给你个公平的说法。”
他把“公平”那两个字咬得很重,白辰辰恨得牙痒痒,先不说法官会不会偏向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把闹闹的身世公诸于世,如果上了法庭,一定会闹得满城风雨,到时她和闹闹就再也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孩子是我带大的,你一直没过问过她。况且你已经有了儿子,现在怎么又来关心起女儿?”
“想关心谁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温辛好整以暇丢下这一句话,然后唇角勾上去,很无耻的说:“貌似你这个母亲也没尽到多少责任,我打听到,孩子一直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说不定将来,孩子更愿意亲近我这个爸爸呢?”
白辰辰咬着牙,握紧了拳。
“你会回北京的吧?我先回去……等着你。”他挑了挑眉,最后那句,说得意味深长。
兴许是温辛答应得太容易了,白辰辰反而觉得有些蹊跷。那一晚她睡得并不安稳,一直在梦以前的事情。
自从回了家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梦到以前的事情了,而现在,所有的梦魇纷至沓来。
安静而肃穆的军属楼,看似平和的大学校园,部队里早起的晨练声,一直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桓。
那时候白辰辰还在准备六级考试,以前不是没报过,但不是底气不足报了没敢去考,就是错过了报名时间失之交臂,倒不是白辰辰太粗心大意,而是她天生怵英语这门学科,二十六个字母分开来她还都认识,随便组合一下她就晕了。暗地里念叨:洋鬼子的东西就是折磨人。
然而这是最后一年了,她总不能踏出大学校园的时候,挥一挥衣袖,连一张六级证书都不带走。所以这几天她都闷在房里和六级词汇死磕。恰好温辛这段时间回来得也格外晚,有时候她挑灯夜战,累了,就会煮一碗面,头一次是煮多了,盛出来两碗还有余,看见隔壁的房间灯亮着,就去敲响了温辛的门。
温辛肩上披了件毛衣出来开门,看见她端着碗筷站在门外,愣了一下。
白辰辰觉得有点紧张,毕竟无事献殷勤的后半句,着实不太好听。她把碗往前推了推,说:“我煮了点面,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尝尝吧。”
他倒是不客气,已经接过碗来,放在鼻端嗅了嗅,赞叹道:“好香啊。”
白辰辰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是我家乡的做法,我妈以前一直煮给我吃。”因为是做给自己吃的,所以白辰辰下足了料,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铺满了浇头。
温辛拉了张椅子,招呼她:“坐。”然后自己端着碗,哧溜溜就吃起来了。
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打量着她:“看不出,你还挺宜家宜室的。”
白辰辰总觉得他的目光不怀好意,愈加局促紧张。上回喝醉酒时,他好像问过自己:“是不是喜欢他?”那时候她醉得朦胧,心中却咯噔一声,瞪着他,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幸好她急中生智,借着酒意,往桌上一趴,假装睡着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琢磨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喜欢自己,在表白吧,又不像,要说他对自己没意思吧,那时候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很暧昧啊,简直像一团火都要烧起来了。再说,这世上有这么臭屁的人吗?你喜欢就直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什么叫“你是不是喜欢我”,好像笃定了是她先喜欢上他似的。啊呸呸,什么先后,她从来就没喜欢过他好不好。
白辰辰一边想着,一边拿眼神偷偷窥探他,而他也正磊落的看着自己。
她忽然心中一紧,端起面碗来猛喝了口面汤。心里嘀咕着:他酝酿半天,不是又要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吧?
等她吃完,站起来要收拾碗筷回屋,他果然说话了。
“白辰辰,”他一叫她的名字,她浑身都绷紧了。
“啊?”
“反正你煮一个人的份也是煮,两个人的份也是煮,以后宵夜,就捎带我一份吧?”他厚颜提道。
“……”
“……哦。”良久,白辰辰傻乎乎的应了一声,端着碗出去了。
中间那漫长的沉默,自己到底在期待啥?
其实本来就是举手之劳,她一个女孩子也吃不了多少,每次多做一点更方便。湖南菜口味偏重,无辣不欢,白辰辰起初怕温辛吃不得辣,没想到他却是无辣不欢,两个人吃对了口,每天晚上都是热火朝天,温辛有时还会给她提点建议。
有一回他问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睡这么晚。
白辰辰就把考六级的事告诉了他。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回头就去找了叠资料给她,还信誓旦旦的指着里头某一两本说:“你把这做完了,里头肯定有考题。”
白辰辰不信,但秉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壮志,还是熬夜把它们都做完了。
考试那天白辰辰早早的准备好出门,站在门口却犹豫了一下,走到温辛的房门前。她想敲门,跟他说她去考试了,给她加油吧,又觉得有些唐突,虽然他连吃了她好几晚宵夜,而且吃饭时聊得甚欢,然而,他从来没说过把她当朋友类似的话,自己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
她在温辛门前摇了摇头,背上包走了。
考卷一发下来她就淡定了,因为最后的大阅读她竟然有两篇都看过,执着笔不知怎么就格外兴奋,听力结束,笔试几乎是行云流水,交卷的时候同学们之间窃窃私语互相对着答案,白辰辰也有了底气。
没想到温辛会来接她。
他今天没开那辆拉风的军牌车,臂弯里挂着外套,斜斜倚在教学楼下面的一颗玉兰树上,不知怎么,就叫人想到芝兰玉树这个词。
他走上去自然的帮她拎过书包,问:“考完了吧,感觉怎么样?”
白辰辰谦虚的说:“感觉还行。题目都做出来了,就是不知到时分数出来怎样。”
“那今晚帮你庆祝一下吧。”温辛兴致颇高。
“呃……我只是感觉良好,万一成绩出来……”
“那就等成绩出来再庆祝一次好了。”某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所谓的庆祝其实就是在他们学校后面的小食街上点了桌菜,温辛还要了瓶白酒。
白辰辰坐在简陋的饭馆里,身边是高大英俊的温辛,周边气氛嘈嘈杂杂,很多考完了的学生来这里放松一下,或吐槽或庆祝,在这种环境下,白辰辰也自在许多,心里暗想:这才对嘛,才符合他俩的身份。想起第一回温辛请她吃饭的时候,又是参谋长的车,又是高级菜馆,都把她吓懵了。不过也容易理解,男人虚荣心作祟,总想在第一次与女人见面时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
馆子虽小,但菜色齐全,温辛点菜基本不问她的意见,但上桌后没一样她不爱吃的。气氛刚好,温辛拿了个干净杯子给她,说:“你也来点?”
她忙挥手:“不用,我不会喝白的。”
他深黑的眼睛好像转了一转:“难得今天高兴,你就随便来点,不喝酒庆祝什么。”
白辰辰红着脸:“不是,我真的不会,上回喝啤酒都醉了。”
“不会喝才好啊。”
“啊……?”
“我说不会喝就少来一点,意思意思。”
白辰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为什么她现在怎么看温辛怎么像大尾巴狼呢?
少来一点的结果就是,温辛一会说这个这个理由,我们必须干一杯,那个那个理由,一定得喝,然后菜没吃完,白辰辰就彻底趴在了桌上。
温辛半背半伏的,把她弄了回去。
白辰辰醉眼朦胧的盯着那房门,还认得不是她家:“喂,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没有啊,这是我的房间。”他放下她,低头去找钥匙。
“为什么是你的房间?”白辰辰指着他,奇怪的问,“我要回我房间啊!”
温辛好笑的看着她:“那你还找的着钥匙吗?”
“钥匙?钥匙……”白辰辰听了就低着头满身的去找钥匙,“找不着了……”
“呜呜,怎么办?我进不去了……”
温辛扶住哭得东倒西歪的白辰辰,勉为其难道:“算了,我这儿借你睡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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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现在两人的冷面孔,就忽然很想插着写一段过去两人好的时候。可能有点跳,大家习惯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