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迪问:“你这要上哪?医生不说还给你吊葡萄糖。”
“别听医生的,现在哪家医院不宰人。”白辰辰快速的穿好衣服,扣上大衣扣子,“我这哪里是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吃少了点,能量不足。吊什么葡萄糖,一瓶又好几百,回家吃点甜的就行了。”
杨迪不同意:“医生又不会害你。你都晕倒了,还舍不得这钱,住院住两天又怎么了?”
“躺医院的床还不如回家躺自己的床,大不了我请两天假,在家养到白白胖胖你满意了再去上班?”
杨迪拿她没辙。去楼下结了帐就扶着白辰辰回去了。
刚刚入夜,“夜来香”已经喧嚣起来,这时候最空闲的就数老板沈湛了。他总是喜欢在吧台向费弋阳讨一杯酒喝,然后费弋阳会板着脸,一边转过身去拿酒,一边嘱咐:“两杯醉生梦死,记在账上。”
老板喝酒也是要付钱的。
今天沈湛怀里多了一只巧克力色的泰迪犬,卷卷的绒毛,小身板儿窝在沈湛的膝盖上,身上还套了件类似宠物服的蓝色针织披风,一看就是家养的宠物犬。
费弋阳对此嗤之以鼻:“你该不会又交了个跟你女儿一样大的女朋友,所以替人家养狗去了?”
沈湛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不在乎的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狗主人把我跟这狗一起遗弃了。”
“活该。”费弋阳不咸不淡的回了句。
沈湛毫不在意:“所以我借花献佛,把这狗拿来给你,看你随便拿去哄哪个小姑娘欢心吧。不过最好是给个有爱心的。”
费弋阳本来不屑理他,忽然想到一人,她看起来倒是蛮有爱心的。如果看到这狗,应该会很喜欢吧?
沈湛看费弋阳不说话,眼里充满了笑,留下小狗,就起身走了。费弋阳看着这几天身边空空的位置,却有点不是味儿。
白辰辰又没来上班。
听说是病了,她弟弟给她请的假。看她平时活蹦乱跳,牙尖嘴利的,一张口三句话就能跟自己贫起来,哪里像有病,可她确确实实两天没来上班了。
仔细想想,小姑娘的确挺瘦弱的,脸色不知是冻的,还是营养不良,永远是苍白的样子。现在小姑娘就是这样,都快成白骨精了,还成天嚷嚷着减肥不肯好好吃饭,他上回见她晚饭才吃一个饭团,铁打的也经不住啊。
下回见到她,得当面好好训训她。
可下回,下回是什么时候?
她这病到底哪天能好?
恰巧黄岩跟白辰泽巡场经过吧台,他冲黄岩招招手,两个人一起走过来。白辰泽挺崇拜费弋阳和黄岩的,在他心里,这两人就是他将来的目标,偶像,于是很乖巧的叫了声:“弋阳哥。”
费弋阳眯着眼睛点点头,问:“你姐生的什么病,好几天没看到她了?”
白辰泽摸摸头,不知怎么描述,最后含糊的说:“她自己说老毛病了,我也不太清楚。医生说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费弋阳想想,忽然眼前一亮:“对了,你姐说周末要请我到你们家去做客,现在她病了,还算数吗?”
这事白辰泽也听说过,他犹豫了下,费弋阳已经道:“怎么说大家也是同事一场,她生病,于情于理,我也该去看看。”
对方是好意,白辰泽也不好拒绝了。
“那成,周六你跟我一块过去吧。”
费弋阳抿抿嘴,笑了。
这些天白辰辰是真的“休养”在家,杨迪把她按在床上,什么事也不让她过问,连倒个水恨不得都不让她下床。
白辰辰忍俊不禁:“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好像残废了一样。”
杨迪狠狠瞪她:“我倒情愿你废了,这样可以少操心一点。才年纪轻轻,就非得把自己折腾得一身病,我看你老了怎么办。”
老了?白辰辰望望天花板。现实已经够辛苦了,常常她过了今天都不知明天该怎么办,更无法去想象遥远的老了以后。有时候她甚至会质疑,自己能活到老吗?等到头发都花白了,牙齿也掉光了,是否就能够看淡一切,而如今的刻骨铭心、痛彻心扉到那时都只会变成会心一笑?
闹闹坐在外面沙发上喊“妈妈”,白辰辰听了就要起身,杨迪赶在她前面出去了。
今天是双休日,闹闹也不用上幼儿园,就把她放在客厅里看动画片。杨迪过了一会进来,笑着说:“这次超市买的杨桃这么酸,闹闹吃了一片就掉眼泪了,我刚出去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尝了一片,也被酸到了。”
白辰辰也笑了。杨迪喜欢在超市买些进口水果,但往往是卖相好看,味道一般。
“这小家伙,就是麻烦。”顿了一会,又说:“实在不行,我想周末请个钟点工,来照顾闹闹,有时候你也挺忙的。”
白辰辰的工作是不分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只是昼伏夜出。杨迪最近在筹划着开一家户外用品店,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对这种经营感兴趣,只是听她拿着本旅游杂志说:“现在这个火,玩这个的都是高端人士,你别小看这一套装备,贵着呢,绝对有的赚!”
她和黄岩商量得热火朝天,完全不管别人的意见,而黄岩又是个闷骚寡言的主,对杨迪的决定从来只附议,不反对,于是她就风风火火的筹备开来了,这两日大概在选店址,每天跑来跑去,还要照顾她和闹闹,有点儿分(谐)身乏术。
“钟点工哪有自己人放心,而且你舍得么,又要花一笔钱。”
一说到钱白辰辰就沉默了。不管她怎么省,钱总是不够用。
正惆怅着,门铃响,这个时间,八成是白辰泽了。
杨迪跑去开门了,过了好一会儿不见她回来,白辰辰不由纳闷:“是谁啊?辰泽吗?”
卧室的门开了,没见着人走进来,倒是一只体型玲珑的小狗撒丫子冲了进来,跑到床脚抬起头,冲着白辰辰“呜呜”叫了两声。
狗太小,连叫声都没什么威胁力,瞪着双水蒙蒙的黑眼珠,没有一点儿凶相,倒是充满了可怜和无辜,小家伙,你能不能不要再卖萌了?
白辰辰愣了下,噗哧就笑出声来,冲着门口道:“杨迪,你哪弄来的狗,太可爱了。”
“你喜欢?”回答她的不是杨迪的声音。
她惊愕的抬起头:“费弋阳?”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利落的站在门口,横看竖看都像个衣架子。杨迪躲在他身后,一个劲朝白辰辰挤眉弄眼。看这丫的兴奋劲就知道她一定是想歪了。
白辰辰靠在床上,也挺尴尬的,就随手指了指屋里椅子:“坐吧。”
费弋阳倒不拘束,自己拉过椅子来坐下了,后面的白辰泽进来打了声招呼,就被杨迪拽出去,说是有事找他帮忙。
卧室里突然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了一地碎金子,熠熠落在他脚下,他的整个人一半都笼在金辉里,眼角,眉梢,肩膀,手臂,都罩着一层绒绒的光圈,令人无法侧目。而另一半全隐在暗影里,昏暗的,模糊的,晦涩的,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但是他的腿真的很长啊,坐下来因为无法完全弯曲,所以随性的伸直了,脚尖一直触到她的床脚。
白辰辰胡乱的想着,反正费弋阳说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事,她便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开小差,不外乎是某某小开看上了酒吧里的某位姑娘,昨儿个来包场向美人求爱未遂。
也许是阳光太暖,她随手打了个呵欠,费弋阳便突然间停下来,带着点歉意看她:“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休息?”
白辰辰连忙拿开打呵欠的手,摆了摆说:“没有没有,你来我看,我很高兴。”
他脸上立刻又显出明显的高兴来:“真的?”
“嗯……”大概吧。
白辰辰决定换个话题,她直直趴伏在他脚边的小狗:“这是你的狗吗?”
费弋阳这才想起来。见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也仔细说道:“这是老板抱来的,说是被人遗弃了,想找个有爱心的人家收养。我看这狗也挺可怜的,所以就带来问问你愿不愿意收养它。”
“真的吗?”白辰辰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这么好的狗也有人丢?外面买只得要一两千了吧。”
他眼里带着期待:“那你愿意养吗?”
养……是没问题。反正一只狗也吃不了多少粮食。“不过我以前没养过狗,怕喂的不好,把它养死了。”
“没事,还有我呢。我以后一有空就常来看看它。”费弋阳这话说的十分溜,说完以后就特佩服自己。
白辰辰嘴角抽了抽,可是她不能拒绝啊,拒绝了就等于说自己没爱心。
“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还没有,你以后是它的主人了,你给它取个吧。”
“取名啊……”白辰辰很纠结,她实在没什么文学气息,字斟句酌这种事她从来干不来,“干脆……就叫土匪吧。”
“土匪……?”费弋阳脑门上冒出三根黑线。
“呃……”白辰辰就觉得这狗是上家里来抢粮食的,虽然它的眼神真的很无辜!
“那好吧,就叫土匪吧。”费弋阳虽然觉得古代,但还挺特别的。他伸出手,朝小狗勾勾手指:“土匪,来。”
土匪汪的一声,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
“看来它喜欢这名字呢。”白辰辰挺沾沾自喜的。
费弋阳脸上的笑有点僵:喜欢为什么要咬得这么重呢?
那天费弋阳留下来吃了顿午饭才走,走的时候杨迪送他下楼,塞给他一只精致的小包。
费弋阳打开来看,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大惑不解。
杨迪说:“辰辰的胃以前受过伤,所以一餐吃不了多少东西,平常的能量都要靠甜食来随时补充。她这次会晕倒也是因为体力不支,操劳过度,我猜她平常工作一忙起来一定经常忘记吃糖。”
费弋阳只知道她平常都吃得很少,以为她只是赶时髦减肥,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原因。他看着手里袋子,忽然明白了杨迪的意思:“你是希望我能够适时的提醒她吃东西补充能量?”
杨迪点点头:“我知道你和辰辰关系好。她弟弟跟她就算在一个地方上班,也不能经常碰面,只好拜托你了。”她没有直接点破费弋阳的心思,只用了“关系好”这样笼统的词。
但费弋阳已经应承下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会注意提醒她的。不过,我还想问一件事,她的胃是怎么受伤的?”
杨迪沉默了一会儿,白辰辰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但是她有感觉,费弋阳会对辰辰好,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吧,她打从心里觉得费弋阳更适合白辰辰。虽然他没有温辛那样显赫的官位和财富,但是他的平凡和真诚对白辰辰来说,是更实在的。白辰辰也许还拗在死角里,等她某天突然肯回头,一定会明白。
所以,她决定对费弋阳坦白。
“辰辰以前不慎招惹了些不能惹的大人物,后来被人抓起来关在仓库里,找了几个男的想糟蹋她,她为了保住清白,就拿刀刺了自己一刀。”
她用手比在自己胃部,费弋阳瞬时就明白了。
他的脸上是一种震惊。看不出,隐藏在这个瘦小的女人身体的勇气和魄力,竟然这么强大。人都有怕死的本能和天性,就是他一个大男人,要他拿刀子往自己身上捅,他恐怕也没那个勇气,何况能下手这么狠,把整个胃部都刺穿。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可以磨砺出她对自己这股狠劲?
那天杨迪一直把他送到小区门口才回去,冬日的黄昏,落日徐徐挂在西边的地平线上,颜色淡得似无,苍白得像垂垂老矣的老人,苟延残踹的吁出最后一口气,然后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街上到处有神色匆匆的行人,这繁华尘世,像是有片刻静止,他在厚厚的云层中,好像又看到了静芷,她亦是这样神色苍白,嘴角带笑,慢慢的,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生,他最不愿,最不敢想起的一个人。有那样一个女孩,也是这样的勇敢,可以在子弹飞出枪口的瞬间,不顾一切的扑过来,挡在自己身前。当时,他好像也是这样震惊,一个从小被视若掌上明珠的千金小姐,在那小小的身体里怎么会有如此大的爆发力,在其他男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率先飞身扑了上来。
他慢慢抬起脸,用双手遮住了紧锁的眉头。每一次,他都无法忍受这思念翻滚的痛苦,那一幕,成为他永生都无法承受的痛。
*
白辰辰病好了以后就回去酒吧上班,这一晚的“夜来香”依旧和往常一样沸反盈天,老板新请的这DJ特能说,那自编的RAP词能从老北京的四合院扯到美国车的轮胎尺寸,一起干活的服务员都被逗乐了,音乐嘈杂得很,反正也没什么人注意听他说什么,大家都在扭,仿佛要证明这古老的北京在夜间可以重焕青春。
白辰辰也很忙,来来回回端了不下几百杯酒,坐在吧台左手边拐角处一位顾客好像一直在看着她,灯光太昏暗,她不太确定,反正是客人,多看几眼也不会少块肉。
于是第二次端酒过去的时候,她特地说了句:“先生,这里光线不好,要不您坐那里卡座,可以更方便的看到舞池。”
那男人只是笑,笑容极端和客气,工整的衬衫西装,衬衫领子都笔挺如新,应该是这座城市的精英白领,下了班来排遣时光。
“没关系,我就坐在这里。”
他这样说,白辰辰也只好笑笑,把酒给他以后就走开了。心里总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那天客人太多,后来她也就忘记了这回事。
然而第二天,这位客人又来了,这次他一直坐到深夜,吧台的客人渐渐稀少,他一共点了五六杯酒,每一杯都是白辰辰亲手给他送过去的,每次白辰辰向他走过去,他不仅不躲避她的目光,反而大方磊落的朝她笑笑。
后来差不多没什么客人了,白辰辰就走过去,一边收拾掉他身边的空杯,一边问:“先生,您今天待得很晚呢,明天不上班吗?”
他客气的答:“明天休息半天。”
“哦。”
他又点了杯酒,一直到他们打烊才离去。白辰辰和费弋阳一起走出酒吧的时候,正好看见那男人坐进自己车里,他开一部普通的黑色捷达,来去自如,这个时间点倒也不担心被查出酒后驾驶。
费弋阳跟着她的目光,问:“瞧什么呢?这两天老看你跟这男人搭话,看上人家了?”
他这话口气着实不大好。
白辰辰翻他一眼,一个人走在了前头。
果不其然,接下来整整一个礼拜,这个男人都出现在酒吧里,而且每次都是直接向白辰辰点酒,白辰辰跟他熟了,有时也会顺便聊上两句。费弋阳嘴上不说,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觉得这男人肯定有问题。
这天快到下班,这位客人依然没走,白辰辰照例过去帮他收拾,他却忽然抬起头问她:“你下班了吗?”
白辰辰一怔,收拾心神道:“快了,客人都走光,再收拾干净就下班了。”
他点点头:“那我在外面等着,待会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白辰辰不解的看着他。
“别误会,白小姐,我不是坏人。”他连忙解释。
“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白辰辰却更加警惕起来。
“其实是温书记有些话想跟你说,但是他的身份,来这儿恐怕不方便,所以只好让我代劳。”他终于说出实情,说完后,又再次示意她:“白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你下班吧?”
白辰辰瞬间冷了脸色:“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温书记。”
她想走,对方忙站起来,又叫了声:“白小姐……”却突然被一道影子横插(谐)进来挡在中间:
“什么小姐不小姐?难听不难听?我们这儿虽然是酒吧,但做的都是干净生意,你想找小姐,出门,右转,有个洗头店,看到没?上那儿去!”
白辰辰停下来,没想到是费弋阳。他的神色痞痞的,那模样跟偶尔来酒吧闹事的混混没两样。她心下想笑,可不忍拆了他的台。他大概以为这男人只是普通的纠缠她的顾客,哪里知道温辛手下的人可不是这么好忽悠的。
那人果然不罢休,只是推开费弋阳的手:“这位先生,我跟白小姐有些话要谈,貌似不关你的事,可以请你让一步吗?”
费弋阳决定无赖到底了:“不让又怎样?看你穿得斯斯文文的,怎么做起事来就是斯文败类。看上我们家小白了,行,每晚拿着玫瑰来这候着,什么时候打动她的芳心了,什么时候在跟她说话,现在,人家下班了,懂?”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费弋阳都肯自降身价了,叶常弘还真拿他没办法。
隐忍再三,只好道:“白小姐,你一定也很关心自己的女儿吧?明天我会再来,到时你想清楚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他说完率先起身离开,留下白辰辰,怔怔的站在原地。
闹闹……温辛又想怎么样?
这人既然认出自己,温辛一定也知道她在这里工作了。难道连这他也要干涉?一想到事情和闹闹有关,她顿时变得不安起来,连眼神都充满了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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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要给大家道歉,最近思路一直不畅,卡文卡的厉害,昨天也没有更新,今天的字数也不多。这本书的更新一直不是很快,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包容,我会尽快调整状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