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辛的公寓出来,白辰辰才想起杨迪的车子被她撞坏了,还丢在马路上,她让出租车司机绕过去一看,果然交警已经在那儿,她是无证驾驶,要是现在过去人肯定会被扣下。
她十分抱歉的打给杨迪,向她说明了情况,杨迪倒是没说什么,让她先带闹闹回家,自己会去解决。
扣分罚款是少不了的了,白辰辰除了抱歉也不知再说什么,草草的挂了电话。闹闹坐在她身边,小手紧紧抓着温辛买给她的芭比玩具,仰着头,看着妈妈一直眉头紧锁,连大气也不敢出。
白辰辰慢慢冷静下来,发觉到孩子的紧张,于是弯弯唇角,摸了摸闹闹的头发。闹闹于是大着胆子问:“妈妈,头破破……”
白辰辰摇摇头:“没事的,妈妈不疼。”
回到家时家里没人,杨迪大概已经出门去处理车子的事,白辰辰把闹闹锁在自己房里,再三嘱咐她:“乖乖的,等杨迪妈妈回来,好吗?”
闹闹乖巧的点头,又低声道:“妈妈,我冷……”
屋里是有一台电暖器,可是孩子太小,一个人在家,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闹闹一直在搓着小手,白辰辰捏捏她的手指,果然是冰冷的,抿唇思考了一会,还是把电暖器插上了,让暖风对着闹闹吹,并且叮嘱她:“这个很危险,闹闹千万不要碰。”
闹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白辰辰俯下身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那妈妈走了,记得要听话啊,千万不要动这个东西。”
白辰辰出门后又给杨迪打了通电话,询问她的情况,交警有没有为难她。
杨迪在电话里口气非常轻松,大约是没问题了,车子也送去修了。白辰辰就告诉她闹闹现在一个人在家,希望她办完事就能尽快赶回去。
直到坐上公交车,白辰辰才终于有机会喘过口气。心里一直是焦虑而混乱的,有什么惴惴的一直悬在那儿。太多问题惦在心中,使她的思绪一刻都不能停止,仔细分辨,最最让她头疼的,莫过于温辛要和她抢闹闹。
他要是真出手,她无论如何不是他的对手。白辰辰闭了闭眼,又睁开,外面昏暗的天色好像世界末日一般,怎么也看不到出路。
车到站,三里屯已经是灯红酒绿,“夜来香”正是沸反盈天。白辰辰隔着一段距离就看见费弋阳在吧台后,被一群寂寞贵妇围着,忙得不可开交。赶紧溜到后面换了衣服,跟白辰辰交班的服务生看到她过来才舒了口气,悄悄告诉她:“小费今天跟吃了火药一样,逮谁骂谁,你可得小心点。”
白辰辰点点头,像平常一样,开始洗杯子,削柠檬,擦台面,直到费弋阳习惯性的朝身后伸手:“白兰地。”
白辰辰一言不发的从酒架上取下白兰地酒,递到他手中,费弋阳头也没回,接过去摇了摇,刚要开瓶,忽然动作一滞,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白辰辰的目光。他的眉心逡起来,眸光闪动,似乎想说什么,然而终究忍住了,转过身继续应付那些贵妇。
一整晚他没再同她说过一句话,白辰辰觉得有些不习惯,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两人各做各的事,大概十点左右的时候,白辰辰接到一通电话,是杨迪打来的:“你快回来,闹闹出事了!”
酒吧里太吵,白辰辰听不清楚,她朝费弋阳示意了一下,走到后面安静点的地方,着急道:“怎么了,你再说一遍,闹闹怎么了?”
杨迪声音都变了,电话里嘈杂的背景,隐约听得到孩子的哭声:“我一回来就听见孩子在房里哭,闹闹不知怎么了,把手碰到电暖器烧伤了……”
白辰辰一听,心都凉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伤得怎么样?……算了,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这就赶回去,你先送她去医院……”白辰辰急得都不会说话了,这关口,杨迪也不会跟她计较,“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她转进去就找老板请假,老板倒是通情达理,允了她早退。她拿了钥匙,到后面换下一身工作服,出来时正好遇上费弋阳,忙里偷闲,靠在墙根上抽烟。
她看到他,匆匆点了下头,也顾不上打招呼,就从他面前走过去了,费弋阳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她连脚步都没停。
打车回去,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孩子的哭声,一声接着一声,模模糊糊好像在叫“妈妈”,哭得她心都揪成了一团。
杨迪正坐在床边给闹闹穿衣服,闹闹的一只手伸在外面,小手背上烫得通红的一个大水泡,晶莹的吓人,杨迪怕把水泡弄破,因此一直小心翼翼的,半天没把衣服给孩子穿上。回头看到白辰辰回来,才苦着脸道:“你总算回来了,这个小祖宗哦,真把我吓得半死!”
白辰辰眼泪就夹在眼角,二话不说,拿了自己的棉大衣把孩子裹起来,抱着就往外跑。进了急诊科,医生看过后,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再送晚一点,很有可能就感染了。
闹闹在病房里挂点滴,这么小的孩子,躺在病床上才缩成那么一点点,却要连挂两瓶点滴,白辰辰看着都心酸。出去挂号,给孩子办了住院,不知不觉又开销掉将近一千块,去ATM取钱的时候,她捏着口袋里那薄薄的几张纸片,手心里不由又渗出一叠汗。
她坐在病房里陪着闹闹挂点滴,孩子一直在哭,起先是声嘶力竭的哭喊,后来哭累了,变成细细的抽噎,她把闹闹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孩子的嗓子都哭哑了,还在费力的跟她解释:“妈妈,你教过我别碰的……我想玩娃娃,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掉。
走的时候她顺手把温辛买给闹闹的娃娃放在桌子上,桌子和电暖器挨得近,闹闹大概是想拿娃娃,不小心碰到了电暖器。
夜深了,闹闹终于挂完两瓶点滴,缩在她怀里睡着了。孩子哭得两个眼睛都红肿了,她把孩子抱在胳膊里持续几个小时,一点也没觉得累。这时候静下来,万籁俱寂,却觉得份外的疲倦,一颗心好像被刀子重重剐过,也许温辛说的对,她的确不是个好妈妈,不能给闹闹更好的照顾,这样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让她出事,也不能解决闹闹的户口问题,至今还在过着今天,愁着明天。
早上杨迪来接她的班,看见母女两个就歪在病床的一角,一样的缩成一团,白辰辰姿势几乎都没变过,一直保持着半靠着床沿坐着,怀里抱着闹闹,就这么歪着脑袋睡着了。闹闹在她怀里倒是睡得安稳,小鼻子下面还挂着两条晶莹的鼻涕,大概是昨晚哭多了。
杨迪摇醒她,白辰辰坐着睡了一整晚,起来时肩酸背痛,看了看杨迪,又看看窗外,小心翼翼的把闹闹放在床上,这才站起来舒展了下酸麻的手臂,问:“几点了?”
“八点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晚上还要上班,这里有我看着。”
白辰辰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不用了,我昨晚睡过了,现在还不困。”
白天在医院待了一整天,医生给闹闹换过药,又挂了一瓶抗生素,闹闹的手情况有好转,照这样再住两天就能出院了。晚上杨迪又过来,接替她照顾闹闹,白辰辰就在医院收拾了一下,就赶去夜来香上班。
她挂念着闹闹的伤势,一整个晚上心不在焉,好几次递错酒,费弋阳嫌她添乱,把她赶到后面休息去了。
后来领班来后面叫她,说前面有客人找。她疑惑着,跟着领班出去,就在包厢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叶常弘。他今天没有一个人来,身边还跟了一位男士,西装革履,手夹公文包,非常公式化的作派。
这情景让她觉得很陌生,朝领班看了看,领班冲她眨眨眼,示意她进去。
包厢里安静得很,叶常弘依旧礼数周到,请她坐下后,才开门见山的说:“我今天来,是代表温书记,来跟白小姐谈谈孩子的抚养权问题……”
没等他说完,白辰辰已经果断的说:“我不会放弃孩子的,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叶常弘并没有因此而生气,依旧耐心的说:“温书记的意思,这几年辛苦你了,他当初并不知道你有孩子,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熬到现在,也很不容易。无论你要多少钱,他都会尽可能的补偿你,只要你开口。”
白辰辰的手攥成一团,攥得指骨发疼:“你让他别妄想了。”
叶常弘依旧淡定,指了指一开始就坐在身边的精英男士,介绍说:“这位是温书记的私人律师,关于孩子一事,他会代表温书记全权处理。白小姐不如听听律师的建议?”
那位律师听完,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以非常专业的口吻告诉她:“这是我们目前搜集到的证据,足以证明白小姐你在照顾孩子方面的失职。而且据说你在产后曾经一度精神抑郁,并且有过一年半的坐牢经验,将孩子弃置于孤儿院不顾。据此,我们认为,你并没有做母亲的资格。”
男人修长的手指,摊在桌案上的是一张张照片,有闹闹一岁时在孤儿院的,还有闹闹在幼儿园孤独等待家长来接的,最近的一张,正是昨晚,她抱着闹闹到医院的照片,照片上,闹闹的小手很明显有烫伤的症状。
这一切,都证明她是个失职的母亲。
原来温辛还留了这一手。他一直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白辰辰嘴唇发抖,面对律师,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用力掐自己的手心,直到掐得自己都发疼了,才哆嗦着站起来,匆匆忙忙说了一句:“他想怎么样是他的事,我现在要出去工作了。”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没立刻回去前面工作,而是躲在换衣间的走廊上,贴着墙壁,瑟瑟的发抖。她不知怎么才能缓解这种惧怕,只觉得那种凉意一直沿着指尖,蔓到四肢百骇里去。
脸上凉凉的,大概是哭吧。她嘲笑自己:“白辰辰,哭有什么用,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赶紧收回去吧。”
可是忍不住,越想,眼泪就越是汹涌的落下来。
远远的,有人走过来。她忙在脸上擦了一把,扬起脸来看向来人。
那人的身影慢慢在黑暗里现出个轮廓,是费弋阳。怎么又是他?
白辰辰静静立在原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许久之后,动了动唇,问:“你哭什么?”
白辰辰咬紧唇,尽管她极力忍耐着,可泪水却是控制不住,无声无息的就滚落下来。她仰了仰头,想把泪水收回去一些,鼻子里酸酸的,带着鼻音说:“我将要失去我最重要的人了……这下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费弋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什么都没有了?那就跟着我吧。”
白辰辰抽噎了一声,仰起脸来怔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反正我也没有了重要的人,你跟我,勉强还能凑一对。”
他说的轻松,白辰辰这才反应过来。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开她玩笑,不由抹了把眼泪,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到前台忙活去了。
后半夜,她工作得格外卖力,不给自己一点喘息时间,很怕一空闲下来,就会想很多很多。
到下班时,她几乎累得虚脱。费弋阳跟在她后面:“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这样我怕你走到半路就趴下了。”
白辰辰回他一个冷笑,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踏着夜露,赶到医院,半夜里走廊上安静得很,头顶的日光灯反射着幽幽的白光,她推开闹闹的病房,里头黑漆漆的,可是很明显,床上没人。
她急了,一边打电话给杨迪,一边跑下楼找值班的护士。
杨迪接了电话,正从外面赶回来。护士的回答很公式化:308号房的病人转院了,是上头批的通知,具体情况他们也不清楚。
杨迪也是一头雾水,说晚上医院的人忽然来说要给闹闹办转院,她问是谁要办的,转到哪家医院,那些人就缄默不答,她拦也拦不住。闹闹被带上车以后,她开车追了一段,在高架路口的一个红绿灯处跟丢了。
白辰辰无力的向后靠去,贴着墙壁,四肢无力的滑坐在地上。是温辛吗?做事风格倒是跟他十足的像,从来都是不打一声招呼,不会顾念任何人的感受。
*
白辰辰三天没见着女儿了。在这三天里,她像是失了魂一般,做任何事情都心不在焉,成天神神叨叨,念叨着闹闹的事,要为她做午餐,送她上幼儿园。可是闹闹已不在身边。
而这三天里,温辛同志极大的满足了与女儿共处的心愿。闹闹小朋友在他的悉心呵护下手伤也基本痊愈,开始挂念起幼儿园与妈妈。
“叔……爸爸。”闹闹怯怯的叫。因为在这三天里,她已经基本摸索出一个规律,如果她叫“叔叔”,这位叔叔脸上就会很不高兴,可是如果她叫“爸爸”,不管什么事,这位叔叔都会很高兴的答应下来。所以,她现在很想很想妈妈,很想很想回家,就勉为其难的叫了声“爸爸”。
温辛果然很高兴,蹲下身来对孩子柔声细语:“闹闹,怎么了?”
闹闹转着眼珠子,说:“爸爸我饿了……”
温辛听罢,赶忙打电话点餐,不消十分钟,佣人手里已经附上餐盒,餐盒里的食物,出自米其林三星厨师之手。
然而闹闹小朋友看了几眼,却忍住口水,说了一句十分违心的话:“不要吃这个,要吃妈妈做的。”
这下温辛头大了。他正为难着,闹闹又扯着他的袖子道:“爸爸,我想妈妈……我想要妈妈……”
孩子一声叠着一声,叫得温辛心都软了,他知道孩子自小在妈妈身边长大,一时半会肯定离不开白辰辰,现在突然生硬得把两人分开,孩子自然会不习惯。反正白辰辰这几天肯定也很想念孩子了,就让她们母女见一面吧。
他亲自给闹闹换衣服,一边蹲着系纽扣,一边跟闹闹说:“待会叫司机叔叔送你去见妈妈,好不好?”
闹闹想了想,又扯扯温辛袖子:“要妈妈,也要爸爸……”
不得不说,温辛听了这话很是高兴。可是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呢?他拍拍闹闹的头发:“爸爸在呢,爸爸也要闹闹。”
可是闹闹还是摇头:“要爸爸送,爸爸妈妈一起。”
温辛这才明白,小家伙是想他亲自送她回家呢。这么一来,难免跟白辰辰打个照面,想起白辰辰那个倔脾气,他还有点头疼,所以他才没打招呼,就让人把闹闹给接过来了,这次不知道又要给他吃多少火药。
但是女儿一口一个“爸爸”,他也不好拒绝,咬着牙答应了。闹闹立刻欢天喜地的,小脸上挂着笑,露出一口细白的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