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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常弘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上班了。清晨七点钟,温老太太的一通电话,将睡得还不甚清醒的他叫到了军区大院。满头雾水的叶秘书在看到桌案上摊开的报纸时,终于恍然大悟。

  这时候,温辛同志也正踏着晨露从外面赶回来。

  叶常弘只瞥了眼报头的标题,已经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温辛把茶杯拈在手里,贴着指腹慢慢的转着,默不出声。这样隔了一会,老太太终于先叹了口气:“这个女人可真是厉害,不鸣则以,一鸣惊人,销声匿迹了这么久,原来手里还藏了张王牌……”

  温辛闻言,慢慢的抬起头来,深眸中透出一丝锐芒,紧紧的打量着老太太。

  温老太太犹自说下去:“不是背后有人撑腰,一般媒体敢把这样的新闻放出来?那些人又不安生了,上头有什么动静,叶常弘,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你提起过?”

  老太太冷不防提起他的名字,叶常弘只觉得头皮一凉,瞬时挺直了背,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这样敏感的话题……

  恰好这时温辛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将老太太的注意力重新转移过去。温老太太这才想起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不禁眉头深锁:“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由始至终,温辛只是抿着唇不说话。知子莫若母,老太太也是料定了他的打算,自顾自说下去:“事情已经成这样了,你自己好好跟西子解释清楚,顾家那边,我来出面去说。孩子抱回来,大人……她要多少都给她吧,叫她别再出现了。”

  老太太边说边捂着额头坐下,似乎一提起这个姓白的女人,她的头痛就会发作。

  叶常弘感到讶异,他以为这会是场大风暴,没想到老太太这样平和的接受了私生女的事情。

  老太太拈起桌上的报纸,皱着眉头又看了眼那标题,频频摇头。显然,当下最令她烦恼的是这篇报道的幕后隐患。然而无论她说什么,温辛总是一言不发皱眉深思的模样,也不知是听进去了没,老太太心知儿子对这件事的认知肯定比自己更深,除了在那个女人身上恐怕会一时把持不住出些乱子,其他方面她倒不担心,于是只单独叮嘱叶常弘留意近期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及时汇报。

  从温家出来,叶常弘还心有余悸,不自觉的抹了抹额上的汗,温辛倒是如常般泰然坐在车里,叶常弘刚刚坐进副驾驶位,便听见后面车座上的温辛问他:“那边情况怎么样?”

  叶常弘没头没脑的“啊”了声,又问:“哪边?”

  温辛略沉默了片刻,已经打定主意,吩咐道:“交代一下,不要让媒体去打扰她们母女的生活。下午我要去接女儿放学,行程你安排好,不要给人抓到任何机会。”

  寥寥几句话,叶常弘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照顾她们母女还说得过去,这位在这风口浪尖上还要去接女儿放学?事情闹得这样大,现在恐怕一家一家媒体的去交代都来不及了,还给他出这样的难题?

  叶常弘的为难已经写在脸上,喏喏道:“这恐怕不太好……老太太早上刚交代过……”

  温辛却只望着窗外,完全忽视叶常弘的为难,截断了他的话:“做不到的话,现在就打电话回去,跟上面说你打算今年调任西藏搞好西部党风建设。”

  叶常弘一个激灵,识趣的闭了嘴。

  *

  白辰辰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杨迪又特地跑下去买回了其他几分主流报纸,头条基本上无例外都有她的照片。这些报道,一篇比一篇离奇,有的甚至还牵扯出了她大学被退学的往事,包括她的故乡,家庭,出身,她不明白,仅仅是一晚的时间,这些人怎么能够调查得这样清楚。

  闹闹出生时的照片,被送进孤儿院时的简历照片,包括近期上幼儿园时在路上被拍下的照片,白辰辰忽然蜷紧了身子,全身上下都在发抖。黑暗处像是有一只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随时可能这样明晃晃的被摆在眼前,让全天下的人知悉。

  在长篇累牍的报道后面,还附带了笔者一些主观的分析,因为她的出身,就论定了她的动机。白辰辰把自己蜷在沙发的一个角上,杨迪怕她想不开,一直把闹闹放在她身边,希望可以安慰她。

  然而白辰辰看着闹闹,只是想起了自己初来北京时的许多心酸和痛苦。当初支撑着她不顾一切的孤身来到北京的所有动力,都只是那个男人而已,然而她却亲眼看着自己的梦,一点一点破碎。好不容易认清了现实,要为了自己为了女儿打拼时,又遇到很多大都市的现实困难。

  身边的人都熟练的说着一口地道的京腔,只有她用生硬的普通话与人打招呼,她没有文凭,没有房子,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甚至肚子里还藏着一个小小的生命,每天环绕着她的只有自卑,自卑,自卑……那时候她下班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里时,最爱反复看一本小说,故事的女主人公被深爱的人所背叛,男人在达到目的后就将她抛弃,女主离开时什么也没带走,只身一人来到了北京,在大城市里孤身闯荡,最后成为知名大公司的CEO。

  这样的故事总会带给人动力,让人相信这个世界还有梦,让人们还可以去做梦。有时候白辰辰也会知道,这不过是小说而已,于千百人之中未必会有一个这样的例子,只是当她太累的时候,也需要一些理由来说服自己,让自己坚持下去。

  而现在,她还要用这些飘渺无逻辑的故事来催眠自己吗?她用一只手捧起闹闹的脸蛋,指腹在孩子柔嫩的皮肤上抚了又抚,指尖轻轻的颤抖着。

  “……如果说我做错了,那我从头到尾,也就错过一件事……不该执迷不悟的追到北京来,不该留下孩子……”天真懵懂的闹闹昂着脸,就在自己手心里,睁着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却已经泣不成声:“可是孩子是无辜的……你看她的眼神,多无辜……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并没有错,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这些年,我以为我为了弥补这个错,已经付出够多了,为什么还没有个尽头呢?”

  杨迪的眼眶已经红了,一手扶着闹闹的头,一手按住白辰辰的肩,轻轻的拍打着安慰:“这不是你的错,你别把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相信我,一切都会好的。”

  虽然这样安慰着,然而她自己心里也不甚确定。事情曝光意味着什么,连她们自己心底也没谱,然而很快,她们就意识到了。

  白辰辰擦干眼泪,像往常一样准备送闹闹去上幼儿园,然而还没出门,杨迪就已经从窗台上看到了守候在楼下的数台摄像机。她们都是平凡人,没有面对镜头的能力和经验,只是恐慌万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客厅里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中途三人试图突围过一次,然而白辰辰抱着闹闹刚走出来,无数摄像机和闪光灯的光芒就把孩子吓哭了,闹闹伏在自己肩头哭得一颤一颤,白辰辰咬紧嘴唇,努力试图突围,然而凭借杨迪一个人根本拦不住猛兽般的记者,白辰辰只觉得耳边嘈杂着快门嚓嚓按下的声音,记者的提问声,还有录音笔的哔哔声,不知是话筒还是探头式摄像头的东西粗暴的从人群头顶塞进来,白辰辰微微抬头,便被狠狠的撞了一下,不禁捂着额头皱起了眉,于是便有记者飞快的写起:“面对记者提问,当事人忆起旧事,不由伤心泪下”。

  白辰辰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退回楼道里的,一回家杨迪就开始哄起闹闹,而她自己按着额头,又是难受又是气闷,心里还有着那么一股子犟气,震得胸口发疼的拧了起来。

  两个大人都已经完全没办法,只是长时间的坐在沙发里叹气,目光呆滞的盯着地板某一处。难道自己的生活就要这样变得一团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阳台上传来杨迪一声疑惑的惊叹。白辰辰后知后觉的站起来,只听见杨迪在外面喊:“那些记者好像突然都不见了哎?”

  白辰辰跑到阳台上一看,果然一个人都没。闹闹早上被吓坏了,现在哭着闹着要去上幼儿园,白辰辰也还心有余悸,给自己和孩子都重新换了套衣服,又用帽子围巾把闹闹的脸完完全全裹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才在杨迪的开道之下,小心翼翼的走出去。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小区,这一刻却过分的安静,四下里连一个记者的影子都看不见了。直到走出小区,也没再察觉到一次闪光灯,白辰辰虽然疑惑,但也并没想太多,为了保险起见,她没再坐公车,而是打了辆车把闹闹送到了幼儿园。

  虽然迟到了,幼儿园的老师也没说什么,只是那眼睛毒的很,一直盯着白辰辰上上下下的打量,似乎已经窥探到什么。白辰辰不放心,生怕闹闹在幼儿园又发生什么,也怕回家路上被记者堵截,正好幼儿园边上有一家不大的咖啡馆,是那种点上一杯咖啡就可以坐很久的,白辰辰便索性到那家咖啡馆坐下,打算一直等到闹闹放学。

  店里空间不大,因为生意冷清,连灯也没开,室内光线一直是昏昏的,白辰辰喝了杯咖啡,靠在沙发上发了会呆,眼皮子就有些沉了,趴在桌上昏昏的。店家倒也不催,视若无睹般忙着自己的事。

  大概中午时间,白辰辰醒过来,看了看表,叫来服务生,点了份简餐,草草用完后,又托着腮望着窗外发起呆来。服务生过来把桌上的碗碟收拾掉,白辰辰会错意,以为对方要赶自己走,忙又点了杯咖啡,大概因为她点单点的勤快,又因为她发呆的时间实在太多了,服务生端来咖啡时,顺带夹了一叠报纸和杂志,说给她解闷的。

  大约已看出她只是在这里消磨时间,白辰辰略显不好意思,道了谢后望着那一叠报纸,又皱起眉来,生怕在上面又看到自己的照片。这些报纸估计店里的服务员自己还没看,要是看过恐怕就不会这样平静的招待自己了。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抿着咖啡,胡乱的翻了翻那一叠报纸,意外的是竟然没有看到跟自己相关的新闻。她愣了愣,又去翻报纸的日期,的确是今天最新的,只是恰巧都没有自己早上看的那几份。是巧合吗?这样大的新闻,没理由几家报社报了,而另外几家报社不报。

  她招来服务生,向他询问:“你们店里没订《XXXX》、《XXXX》这几份报纸吗?”

  服务生告诉她:“订是订了,可不知为什么,早上送报的说,这期的有问题要全部回收,就不送了。”

  白辰辰再一次陷入了茫然。

  *

  这样的时间,叶常弘本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泡上一壶上好的毛尖,享受自己的下午茶时光。然而现在,他坐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大气不敢出一声,静静的陪着自己的上司。

  为了避人耳目,幼儿园小朋友们五点钟放学,他们三点钟就已经坐在车上,绕着大半个北京跑了两圈,然后在隐秘的地下停车场又换了车,才敢直接开过来。

  车子静静停在马路对面,黑色简约低调的汽车隐在一排接送孩子下课的车中间,显得其貌不扬。这样长时间的等待里,温辛几乎一句话没说,只是闲逸而舒适的靠着车座后背,脖颈微弯,侧目看着车窗外。

  叶常弘百无聊赖之余,不禁也跟着向外看去。幼儿园对面就是一家咖啡馆,陈旧的招牌后面有一面硕大的窗户,正好可以映出里面靠窗而坐的客人。

  温辛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只是等待的时间里漫不经心的一瞥,就看到了这个靠窗而坐昏昏欲睡的女人。

  她穿了件贴身的白色羊绒衫,厚重的藏蓝色大棉衣靠在一旁,长发向后梳,松松的挽了个髻,露着颈子,几缕碎发散在耳畔。白色羊绒高领包围住纤细修长的颈项,脱下外套后更显得身量娇小,贴身的款式勾勒出玲珑有致的曲线,冬日阳光疏懒,这时候日影已经西斜,斜射在落地窗上光影撩动,这女人的侧脸,被光线描绘出一层萌动的剪影。

  温辛不知不觉看出了神,就在这时,白辰辰撑在桌面上的手肘突然脱力,额角一歪,下巴狠狠磕在桌面上一阵吃痛。白辰辰一张脸皱成了一团,一边揉搓着下巴,一边努着嘴似乎埋怨着什么,看得温辛不禁一怔。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自觉的失笑。当看到前排叶常弘注目着自己的眼神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随即收回视线,正襟危坐。

  “你下车,去买杯咖啡回来。”

  叶常弘歪着嘴角,虽然不满,可不敢表示出来,讪讪的下了车。

  窗畔的白辰辰仍然在发呆,丝毫没注意到从正面走进咖啡馆的叶常弘。她的目光一直是涣散的注视着窗外,从温辛这个角度看,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感觉到了与她四目相接的尴尬和窘迫,然而很快他就清醒过来,她不过是看着这个方向或这辆车罢了。

  叶常弘买了两杯咖啡回来,付钱时又朝白辰辰位置上扫了一眼,继而看了看表。四点半了,再过半个小时要接孩子,就必然会和这个女人打交道,那么到时他最担心的事又要发生了。

  许是心情不好,他打开杯子喝了口自己的美式咖啡,眉毛立刻皱到了一起,这种店里的劣质咖啡,果然不堪入口。以为平常对生活诸多挑剔刁钻的温辛必然喝不下口时,回头一看,某人正攥着杯子,一脸悠闲和惬意的抿着。

  白辰辰揉了揉下巴,继续发呆。窗外的马路边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四面都贴了反光纸,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这种奇怪的作派倒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忽的,有人轻叩桌面,她立即回神,抬起眼,就看到一张令她惊讶又有点陌生的脸。

  对方笑容端庄,客气周到:“我可以坐这里吗?”

  白辰辰反应不及,愣了一会,才木木的点了点头。好半晌,等她醒过神来,恨不得狠锤自己一记:坐在自己面前的,不是温辛的正牌夫人顾京西是谁?

  直恨自己太没有眼色。

  顾京西却很镇定的扬手请路过的服务生送杯热水来,大约是这样气质高贵的美人实在不多见,连服务生也不禁不多看了几眼。顾京西的出现,似乎使这间舍不得开灯的小咖啡馆都亮堂了起来。

  并非夸大其辞,而是她的一举一止都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而她只是优雅的端着杯子,优雅的开口说话:“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顾,是温辛的妻子。”

  联系到早上的报纸新闻,此番情景,稍微识相点的都该知道是怎么回事。白辰辰有点想躲开,这样的女人,她惹不起,而且是她的错,理亏的也是她,如果顾京西真质问起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白辰辰焦虑不安的合起了双手,一边搓着手指,一边又把目光投向了窗外的那辆黑车上。顾京西顺着她的目光,也朝这个方向看了眼,目光里渐渐透出了然。

  车厢里,叶常弘已经有点喘不过气来,这突发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温辛原本直放在白辰辰身上的目光转而与顾京西的触礁,他的目光渐渐晦暗,眉峰微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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