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走廊上重新安静下来,白辰辰才吁了口气,悄悄的出来,从另一侧的安全通道离开。
现在想来,沈老板的身份不一般,费弋阳又何尝不是?她起初还以为费弋阳和她一样,是离乡背井来到北京打拼,现在似乎是她太单纯了。不然如何在这个吃人的地方,还能过得安然自若?
无论发生什么,夜来香还是要照常营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大家都去自己的岗位上准备着,白辰辰虽然是来辞职的,没见着沈老板,此刻仍在吧台,一边与同事聊着天,一边帮忙。
舞台上,乐队的人正在调试乐器,吉他里时不时蹦出两个音,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牛仔上衣黑色皮裤的女子坐在键盘前,百无聊赖的按着黑白琴键。仍旧是利索的庞克短发,刘海很长,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白辰辰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她受的伤也不轻,没想到这么快也来上班了。
她随手端起一杯柠檬水,信步走上台去。其他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她,直到她在键盘前停下来,将那杯水放在琴架上。
女子微微抬起头,凌乱的刘海下露出一双凌厉而狭长的眼睛。她显然也认出了白辰辰,淡漠的脸上显出一丝诧异。
“我们也算共患难过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短发女子怔了怔:“叫我COCO就好。”她的声音也是淡淡的,声线与她唱歌时一样,纤细中略带一丝嘶哑。很有魅力的声音。
“白辰辰。”她笑了笑,转而问,“你见着费弋阳了吗?”
对方迟疑了片刻,才“哦”了声:“见过了。”
这样淡漠的反应让白辰辰有些疑惑,那天见她拼死的抓住自己的脚腕,求自己帮她去找费弋阳,那股子执着劲儿,曾让白辰辰怀疑这女子或许和费弋阳有什么更深的关系。究竟是自己想多了吗?
正疑惑着,又听COCO道:“那天的事情,还没谢谢你。连累了你,真是很对不起。”
白辰辰只是苦笑。如果可以,那晚她也不想路过七号包厢门外,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吧。
兀自摇摇头,正待离去,忽然COCO又叫住她:“你要小心点,闵方城不是好惹的人物。”
白辰辰闻言便停下,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COCO。其实她一直想问COCO,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关于那晚,她为什么会忽然惹得闵方城勃然大怒,要那样跟一个小女子过不去,她是否认识那位骆先生,和费弋阳又是什么关系,白辰辰觉得这个COCO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可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自己不过是在这个城市的最底层卑微求生的蝼蚁,就算有什么阴谋,也总不会是冲着她来的吧?
这样想着,冲口而出的疑问也压了下去,她只是笑笑:“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记住的。”
晚上营业开始不久,沈老板终于从楼上下来,与他一起下来的只有费弋阳,那位骆先生倒是不见了。也许是灯光的缘故,费弋阳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样,尤其是路过舞台时,听见COCO唱歌的声音,抬起头撇过去的那一眼,脸色就更差了。
白辰辰迎过去,简略的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单独与沈老板说了自己辞职的意思。
经过那晚发生的事,恐怕辞职也是在沈老板意料之中了。他倒是没有刻意挽留,只是脸上的笑带着一种深意:“你考虑清楚了吗?虽然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不过一个圈子有一个圈子的游戏规则,树大总是好乘凉的。”
白辰辰不是不懂他的意思。闵方城要是真的盯上自己了,离开夜来香,也未必逃的掉。相反,自己留在夜来香,闵方城看在沈老板的面子上,也许会适可而止。可是,如那晚的噩梦,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笑笑:“谢谢沈老板的好意,不过我觉得,我实在不适合这个圈子。”
沈湛转过脸看着她,带笑的眼神里似有若无的一丝嘲弄:“你是在怪我那日的态度太绝情吗?”
白辰辰摇摇头:“我知道沈老板你有你的难处。就算是谁当时在场,也只会站着看而已。”
沈湛笑了声,点燃一根香烟:“你还记得你第一天进来时,我说过的话——在这里,有人帮你,就是有人想害你。有人接近你,就是有人想利用你。那天的事,对我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所以我没必要为你去趟闵方城的浑水。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恐怕比闵方城还可恶几分。”
白辰辰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男人,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不明白他今日何以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她不过是个小小员工,而且马上就要辞职走人了。
沈湛掐了烟,转身似要离去:“要走了,也去跟弋阳打个招呼吧。”
男人走了,留下白辰辰一个人静静的发呆。沈老板的办公室一片寂静,比起外面的灯红酒绿,喧哗浮沉,仿佛是两个世界。她以为自己的经历已经够复杂了,原来每个人的背后都藏着几个秘密,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本翻不到底的书。
再去吧台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费弋阳。当值的服务员说费弋阳换了衣服就请假先走了,像是家里出了什么事。白辰辰不知怎么,下意识的往舞台看了眼,驻唱环节告一段落,乐队的人正说笑着撤走乐器,已找不到COCO的身影。
这天晚上,杨迪去了黄岩那里,吃完晚饭,闹闹就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白辰辰在厨房洗碗,隐隐约约像是听到电话铃响,等她把手背上沾满的洗洁精泡沫抹干走出来时,看见闹闹正抱着听筒,满脸漾开了话,“咯咯”的笑个不停。
白辰辰愣了愣:“是谁打来的?”
闹闹这才抬起头,童稚的声音里充满了愉悦:“是爸爸!”
心脏猛的敲击了一下,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揪紧,她竟是不自觉想起那天在他房中的那个吻。瞧见白辰辰脸色一分分白下去,闹闹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抓着听筒再不敢说话。
另一边,温辛正开心的与女儿说话,忽然听见里面没了声音,不由软声问道:“闹闹,怎么了?”
良久,听见闹闹扁着嘴,迟迟叫了声:“叔叔……”
温辛眉心一皱,立刻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在心里冷笑一声,仍旧好声好气的对女儿说:“乖,让妈妈听电话。”
闹闹依言把听筒交给了白辰辰。
白辰辰攥着电话,一时到不知说什么好。
温辛其实也没想好有什么话对白辰辰说,事实上他压根没想过这个点白辰辰会在家,也许是闹闹方才那句“叔叔”把他气着了,他口气不大好:“今天倒是不用去上你那个端酒卖笑的班了?”
他故意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她的工作,本也没想她能有好气回他,谁知白辰辰只是闷闷的答了句:“不用去了,辞职了。”
白辰辰是实话实说,温辛倒是愣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辞了也挺好,那种地方,根本不适合你。”
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是衣食问题面前,哪还有什么适不适合。夜来香那么多的坐台小姐,有几个最初是心甘情愿的?说到底,不过四个字,生活所迫。
她问:“你打电话来,到底有什么事?”
那样冷漠生硬的口气,到底还是生气了。温辛微微吸了口气:“明天是闹闹的生日,我本想你工作忙,可能没空陪她庆祝,想把她接过来,陪她过一天生日。”
白辰辰抓着听筒,悄悄打量沙发上的闹闹。孩子抱着她的胳膊,似乎很想透过听筒听到爸爸的声音。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她的确把孩子的生日给忘得没边了。从闹闹一出生,她就把孩子交给表舅家抚养,后来她入狱,孩子又被送到福利院去,这么一想,她甚至没给闹闹过过一次生日,竟连孩子的生日都给忘了。
许是惭愧,她一手夹着听筒,一手把闹闹抱到自己膝上,用掌心轻拍着孩子的肩背。她总想着就算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只要自己倾尽所有,总能给孩子同样的爱,现在才发觉,无论她怎么努力,有些东西,永远是她不能弥补的。
若是按照她寻常的脾气,恐怕此时已经一口回绝了。白辰辰抚着孩子的脸颊问:“闹闹想跟爸爸一起过生日吗?”
温辛像是在电话里早跟孩子提过此事,闹闹一听就格外兴奋:“真的?可以吗?我想跟妈妈还有爸爸一起过生日!爸爸说要带我去看海豚,妈妈,你也一起去吗?”
白辰辰下意识咬住了嘴唇,这个问题让她觉得难以回答。作为母亲,她当然也想陪孩子度过每一个生日,来弥补前几年的遗憾。然而温辛是孩子的父亲,他提这个要求也无可厚非,更何况,她不能忽略孩子的心愿。反正,她以后有的是时间陪孩子过生日……
“妈妈明天有工作,就不去了,你跟爸爸一起去吧。”
孩子的小脸瞬间气馁,撅起嘴把鼓成了一团。
说出这句话,白辰辰心里也万般不愿,孩子一年才过一次生日,她却得撒这个谎,不能陪在孩子身边。
电话里,温辛早已听到白辰辰和孩子的对话,她用的借口更让温辛觉得讽刺。这个女人,对着那么小的孩子也是满口谎言。
“行了,那明天我叫叶常弘来接闹闹。”
她知是温辛不愿见到自己,才让秘书代劳。在电话里约下了时间,挂断电话好一会儿,她仍然有些回不过神。孩子偎在她怀里,兴奋的劲儿还没过,一直缠着她问:“妈妈,海豚是什么样的?它会咬人吗?”
白辰辰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闹闹没见着温辛的时候,也很少吵着闹着要爸爸。孩子虽小,但隐隐约约的也懂得一些道理。可是自从上回闹闹与温辛相处以后,似乎潜意识里就对温辛产生了依赖,从她那句无心的“爸爸”就可以看出,其实闹闹很想要一个爸爸。
可是她该怎么跟孩子解释呢?那个“爸爸”是她要不起的,是不属于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