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后来越开越快,我透过玻璃往外看,只觉越看越晕,于是连忙收敛心神,看这个叫连城的男子一手支颐,另一只手不时拨弄着一个圆盘一样的东西。
在最后终于看不到同类的叫做车的东西时,连城停下了车,然后我就看到有个人打着把伞走了过来。连城下车,示意来人把我这里的门也拉开,颇有我当初在“绛云楼”使唤丫鬟奴婢的风采。
而我在后来也知道了,这些人在现代不叫丫鬟奴婢什么的,而是叫佣人。眼前的这个送伞过来的就是连城的佣人。
我一下车就惊呆了。尽管是在雨夜中看什么都很模糊的情况下。眼前是一幢三层的楼房,但灯火通彻明亮,精致到连号称“金陵第一楼”的“绛云楼”都黯然失色,只能敬陪末座了。
我一时神色大是恍惚,连自己的腰被叫连城的男子搂住、同撑一把伞下都毫无知觉。这不正是我所追求的极致奢华生活吗。“绮窗绣,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这是连城的家居吗?那也太诱惑人了。单只看表象,就已“曲折幽深,阁楼错落。轩窗掩映,互属相连,如仙人游”,盖过我的“迷楼”了。我何能不对里面的陈设提前作出那样的一番遐想。
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上天竟然安排我在这样的一个地方找到那份给自己设定了的归宿。难道,这个叫连城的男子就是我千与千寻之后的梦中情人、黑衣骑士、白马王子。
我感觉自己的思绪愈来愈乱,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几拍,脸上也是一团团乱糟糟的红了起来,好似没有涂抹均匀的脂粉。从来没有过的心动的感觉啊。
但这感觉很快就被愤怒所替换。这家伙,什么时候搂住了我的腰了,而我竟然还情迷其中,已同他在一把伞下走到了这取名“我闻室”的雅室的大门口,真的是羞死人了。我一时怒气横生,姿态失了优游。高子敬那家伙为了一摸我细腰而让我差点搏出了性命,而这家伙,竟还敢这般不知耻的怡然自得。
我猛地一脚跺在了他的脚板上,十指迅速并拢左右开弓两个耳光扇了过去:“看你仪表堂堂,但居然如此、如此人面兽心!”
“我哪有?”连城也是一怒,抓住了我欲再度挥出的手,“你疯了吗?做什么打我?”
“你才疯了,为什么平白无故就搂我的腰,想我乃一代名媛,你莫非是想占我便宜?”我说话很快,想以气势把他压住。现在是在他家屋檐下,本身已缺地利人和,而天气如此糟糕,天时更是不利。我只能利用一个绝色女人可以利用的资本了。
连城被我说得一愣:“你这女人当真奇怪,都什么年代了,思想还是如此守旧。以后有什么问题麻烦早说,否则后果自负。”
伸手就要敲门,却又是一回头:“现在有什么问题,就干脆一次性说完,我怕自己以后突然就变了性情,没有听你说的心情了。”一脸的深情与无辜。
这样的深情与无辜让我立时后悔刚才的举动,因为连城脸上的两排红手印破坏了他精致眉角完美的和谐。不知为何我的内心某处突然松软,其实那样的搂着也是幸福的方程式吧?这样的想法让我一时脸上噪红,而连城偏又盯着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更让我有无地自容之感。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原来这就叫害羞。
我忙一笑掩饰而过:“没,现在还没想起来,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我自是会告诉你的。”
连城也笑,敲门,门开。门开的一霎我就是眼中一花,有瞎掉的错觉。灯火耀耀其华中仿似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道的尽头是我和连城,两侧各自站有四个佣人,一见我们进去就马上殷勤地围上了连城,换衣脱鞋擦头。这样的待遇我自认即使是在“绛云楼”也是没有的。
果真是富丽堂皇,而连城就是这华丽背后的王子,我被冷落了。想我一代倾城名媛在这强烈的对比下竟然莫名其妙地归于丑小鸭一类了,这是件多么大的耻辱。
我强忍住愤怒,干咳了两声,连城彼时正被一干佣人伺候得舒舒服服,颇有云里雾里迷失掉的感觉,哪还记得我的存在,这是他回过神来。
我知道一个女人在什么时候利用她的资本最容易叫男人心软到一掷千金掷到麻木,这时尽量摆出种迷死人不偿命的柔怜模样,楚楚动人。
果然就见连城眉头一皱,一指我道:“你……”然后众佣人的眼光一下子就聚焦到我的脸上。我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暴红,“绛云楼”内享尽了世上男子千般眼光中的万般好,但无疑都是讨好和艳羡的。而现在,一干佣人的眼神都迷离且复杂。
这样的迷离与复杂再一次让我有被脱光的感觉。
“带她去沐浴更衣吧。我最讨厌的就是一个女人装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古怪表情了。”连城道,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模样。
我气到吐血,大声反驳:“什么嘛……”但尚未容我说完,两个佣人已强行把我拉开。“绛云楼”我向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被伺候惯了,所以连城的那两个佣人把我脱光了放在浴缸中洗澡我自是没有一点不适应的感觉。尽管这浴缸一点都不像我在“绛云楼”用过的,可是管它了,现在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鬼地方,如何去挑剔。我尽量挑了一个舒服的姿态躺下,然后让惬意在我的每一寸肌肤上蔓延开去。
两个佣人在给我洗净头理顺之后就一直张大嘴巴不停地吞口水,表情惊讶,眼神暧昧。我当然知道自己这一脱之后的资本,任你再清高的人也是抵挡不住诱惑而变成衣冠禽兽的。
我唯一可惜的就是没做好自己的开场白,要不怎的会在连城的光彩下被淹没而只在此处享受两个花痴女人的口水。有什么办法呢,美丽不是我的错,但是让你们自惭形秽就是我的错了。我叹息地看着两个佣人好笑的表情,内心却是早开心到五脏挤到一起去了。
但两个佣人很快就不安分,在我洁白细腻的皮肤上乱摸起来,大腿、手臂、胸口……我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顿时生了一地鸡皮疙瘩,本来享受沐浴之乐的想法霎时散尽,我不知道再摸下去她俩还会有什么惊人的举动。忙地大喝一声:“好了,我洗干净了,替我更衣吧。”之后我一直听到有佣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谈论着我,但话题的延伸之处却总是有连城的影子,大概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真的太有道理。我穿着她们给我的、怪不舒服的、并且是大红色的叫做睡衣的衣服再次来到客厅时,皮肤都有被炙热与兴奋的目光灼痛的感觉。
人们习惯仰视是因为生活得太自卑,我习惯性自嘲,好使自己的步伐高贵、笑容优雅。
“少主自上次的情场失意后就一直颓废不振,除了我们几个在他眼中不算女人的女人外,真的是掐指来算也是算不清到底有多长时间没带女人回家了。”
“是啊。人生自是有情痴,爱情有时候真的是一种流行病,让人一病三年,然后以忧伤度日。少主自那女人之后经常眼神迷蒙,也只有我们才知道,是因为他总是在夜里偷偷哭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伤心已到决绝。真希望这个美丽到让人怨恨的女人给少主以新的快乐。”
什么啊,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是的,我偏爱帅哥,但帅哥只是我生活中的调剂品和陪衬品。我想我真的爱慕虚荣,喜欢用盛颜来为自己掩饰。但是,我绝对不会是别人伤心失意时的替补品的。我自有我的妩媚倾城和生活方式。而不论这样的生活方式是否与你们格格不入。
但我依旧姿态优雅,“绛云楼”内的生活早就让我学会了什么叫不动声色和不着痕迹。
连城卧坐在一张椅子上,像床而又不是床,后来我知道了是叫沙发。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我马上敏感起来,抬起袖子闻了两下,这衣服会不会是他穿过的?我可是从来就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的。但很快我就确定了,没有,是件新衣服。
连城笑了笑,也不知是觉得我的举止好笑还是习惯性问题。但他尽管是在笑,也依旧遮不住身上散发出来的忧郁与落寞的气息。“他连笑起来都不快乐。”不知怎的,我突然有心痛的感觉。
连城道:“过来坐吧,现在可以说说你的问题了。”总算你还有良心,还记得我是有问题的。我心下一喜,快走两步在他身侧坐下。但这一坐下我却又是一惊,差点没摔倒下去。
我只觉头晕,指着墙上一块镜子似的东西叫嚷开了:“那是什么鬼东西,怎的里面会有人在说话和走动,是我的眼花了还是撞邪了?”浑身发颤,右手一勾之下就勾住了连城的脖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依附了过去。
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他绝对不是我的救命稻草,我才依附上他就站了起来,一推把我推到地上,脸上是明显的厌恶表情:“你要做什么?”
我用手指了指墙,几乎是说不出话来:“那是什么?竟会如此诡异?”
见我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连城亦是一惊,拿着个长方形的东西在慌乱中一按,镜子中的画面立时消失。他俯在我的身边,把我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沙发上,一脸的迷惑与不解:“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还会有人没见过电视机,并且会为其中上映的情节给吓到的。”他拉住我的手,神色严肃起来,“我感觉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你,就像是和我们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一样,你说你来自金陵秦淮,可是金陵改称南京已经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啊,你不可能不知道的啊?”
我摇了摇头:“什么,改称南京了?怎么这么快,那秦淮‘绛云楼’呢?还存在吗?”
连城的神色在瞬间紧张起来,好像是突然明白自己是真真实实地遇到了一场媚惑:“秦淮‘绛云楼’,没听过啊,《红楼梦》里倒是有一个‘绛云楼’,但那不过是曹雪芹作为一个小说家的艺术虚构手法而已。嗯,曹雪芹你知道不?会不会是红楼看了太多遍,而深陷其中,颠倒历史了啊?”
我大怒:“你这么说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了,本姑娘天资惠敏,怎的会如此迷糊?你以为色艺双全的‘秦淮八艳’是吹嘘出来的啊?”
“秦淮八艳?”连城一阵自语,似是想起了什么,口中念出一连串名字:“顾横波、董小宛、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马湘兰、柳如是、陈圆圆。秦淮八艳确实是历史中真是的存在,可是却没有顾青城这个名字啊?”
我再次发晕:“这些个以前名不经传的丫头是真的后来居上,把我盖下去了。该死的,不知是用了什么样的心机和手段。可是怎么可能,这才多久啊,她们是怎么这么快就让自己串红的,莫非是,一眼万年?”我想都不敢想了,“那你是怎么知道她们这八个人的?难道你跟她们曾经有过交往?”
连城挠了挠头:“交往啊,我倒是想啊,秦淮八艳经久不衰,想必真的是有着过人之处的。无论美丽,才艺。可是她们都是已经作古的人,三百多年前的那场关于美丽的记录也早已泛黄了。”
“啊,三百多年前!”我真的晕了过去。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代,我的“绛云楼”,我的万千宠爱,我该怎么回去?
我终于明白自己是处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深刻体会了被遗弃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