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的几天我病了,容颜消瘦,只是不知道这病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还是被那所谓的电视中的画面所惊吓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我在模糊中知道了自己的一眼万年,而有了心灰若死的感觉。
我在床上时时发呆,半夜经常泪水涟涟。在这卧床的几日来,我见了更多奇怪的人奇怪的事,但是反而的,知道自己是处在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穿越时空的三百多年之后的一个社会时,我却是见怪不怪了。我变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能够接受。
连城给我看了本叫《上下五千年》的书,明朝和清朝果真都已经过去了。但我没有悲伤,亦无喜悦。一个朝代的陨落和一个用欢笑用青春去承乞人欢的艺妓并没有多大的关联。嫖妓永远和吃饭一样正常,被人需要。历史给了各个不同阶层的人不同的归宿,秦淮八艳作为一段祸水在人们很臭很臭的口水中被唾骂着,并且将持续下去。要不然遗臭万年就成了一句空话,何不叫遗臭百年或者是遗臭千年好很多。
我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悲哀。秦淮八艳中写尽了八个流落风尘极致挣扎的女子,但是惟独少了我的名字。红颜祸水也好,祸国殃民也罢都与我无关。我是历史中的过客,翩然身影划不起半分涟漪。但我还是悲伤着我的倾国倾城,历史只是历史学家的历史。这句话在这一刻我犹能体会。
大概每一个人都会对一页远去的历史有着缱绻之情,在那些零落成泥的古迹处定有一二徘徊者,眼角情未了。我的眼角情未了,在看了《板桥杂记》《影梅庵忆语》《哀江南》之后我就对自己的过去更加想念。我想逝去的东西是永远值得怀念的。可是我怀念不了那里的人,我所能怀念的,只有那里的事。
“一个曾经煊赫的朝代过去了,只留下破旧的残迹。虽然还有少数以遗民自居的文人依旧在怀旧中生活,然而普通百姓早已淡然。”因为不管那条烟笼寒水月笼纱的秦淮河,凝结了怎样的惆怅与忧伤,漫天卷着风尘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董小宛依旧忧伤,李香君还是大义凛然,但无论是“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是知人意,柳处时时弄好音”。还是“笙歌西第留何家?烟雨南朝换几家?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苦天涯”。想挽留的和不想挽留的,想争取和不想争取的,从明朝到清朝,都已成为颓然的过去。
我就经常流泪难过,一种不属于生命的抽离,物非人非是最大的煎熬。而惟一让我欣慰的就是我的这张脸,尽管人们见着时吞口水的声音太过恶心。
但是,这是我的绝色,我的唯一资本了。
我咬咬牙,一个计划在内心腾起。不管如何,我,还是照样要倾国倾城。病的这段日子,我学会、适应、习惯了很多新奇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欲望使自己如此急着去融入这个社会,或许是在第一眼之后那个连城很像我的黑衣骑士、白马王子,或许是我真的很有作为一个美丽女人的潜质——红颜祸水。
我和连城的一干佣人相处极为融洽,他们惜我怜我,对我照顾细致入微。可我依旧没有喜悦,不过是刻意的心机背后必然的所得而已。同时我还隐隐知道,在以后,我要牺牲的可能会更多,如果我想像在“绛云楼”一样集万千宠爱的话。
但是这样的照顾也扼制不住我病情的加重。这两天,我感觉全身发软,几乎是难以下床。很大的浴缸内,我看着自己莹白的肌肤,看着看着我就笑,确实是很自恋的人啊,竟然夸自己的美丽夸到心安理得。连城进来,拿起浴球帮我擦拭背部皮肤。他的动作很轻很柔,轻柔到仿似一场幻梦。
连城脸上带着笑,这次,没有忧郁,只有怜惜。他的左手顺着我的背部一寸一寸摸下去,我只觉得一股热气没由来就涌了出来,在他摸到敏感处时忍不住就呻吟了一声。
然后连城就笑得更诡异了,他跳进浴缸,捧起我的脸就一口吻了下去,一吻青城,一吻倾城。我和他的呼吸一窒,全身皮肤在温水中慢慢噪红起来。
连城的呼吸愈见急促,喉结凸动加剧,眼睛通红,好像要把我吃掉一般。而我依旧笑着,妩媚妖惑。连城终于禁不住诱惑,让此起彼伏的快乐在浴缸中漾了出来。
然后,一梦射千城,遗梦射千城。
遗梦射千城!我在恍惚中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我的病情急遽恶化,也不知是因为寒气使呼吸急迫还是这样一场奇怪的遗梦颠覆了我深植于心的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我满脸胀红。
连城在病榻前见我醒来,使劲献着殷勤,端茶倒水递苹果。见他这样一个平时在家里被捧上天的手不沾尘的大少爷为我做这些,我当然有过感动。
于是我说谢谢,语气勉强。我是一个习惯了被人仰视的人,优游姿态中始终坚定认为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像这样说谢谢,我敢说绝对是平生第一次。
连城调皮一笑:“不要感动到以身相许。”我立时语塞。尽管他开这玩笑的语气和我说谢谢一样勉强,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那个遗梦,该死的遗梦,真的是把我所有的心事给坦露了。回家后连城对我的照顾仍是小心翼翼,而我继续脸红。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城这样做我始终认为是搭建在我那个遗梦的某些默契上的。所以在后来无论见连城做什么都觉得深情款款。
“该死的,不会这么容易就偷走了我的心吧?”我时而欣喜,时而失落,彼时一只手已习惯去勾搭连城的脖子了,完全忘了“绛云楼”中一掷千金才纡尊降贵的场景。
所谓的爱,就是这样的么?
连城极少说话,我想可能是他的职业让他习惯了思考,或者说沉默。佣人说他是一名优秀的广告策划师,上海最大的广告公司“半面妆”的首席执行总监。父亲是风云上海的大人物连晋,亦是“半面妆”的创始人兼老总。
佣人说这话时总是艳羡到要吞口水,这父子二人均上过《时代周刊》亚洲版的的头条,是风靡全上海的大众情人。据说有一次一家娱乐周刊做过一次民意调查,上海十大最理想老公的候选人,父子二人纷纷入选。而同时入选的还有蓝氏集团的蓝小楼,大地房地产集团的卓西门。而连城、蓝小楼、卓西门是极好的兄弟加酒肉朋友。
当然尽管我已经在很努力的去适应新环境,接受新感知,对这样的话题还是云里雾里、似懂非懂的。但我确实可以清清楚楚领会她们想要传递的信息。连城,是空前,也是绝后。
我知道佣人们是在暗示我要珍惜眼前人,但我仍是很矛盾。我想我真的是庸俗至极的女子,现实再怎么完美还是满足不了我的全部欲望。我一方面在努力接受着这个世代的高级文明,另一方面又在想那个元宵节,秦淮两岸,华灯灿烂,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
但我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和我的过去作一个告别。孔尚任在《桃花扇》哀江南一段中真的写得极具神韵:
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村郭萧条,城对着夕阳道。
……
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目断魂消。当年粉黛,何处笙箫?罢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白鸟飘飘,绿水滔滔,嫩黄花有些蝶飞,新红叶无个人瞧。
你记得跨青溪半里桥,旧红板没一条。秋水长天人过少,冷清清的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
诚然,当年粉黛,何处笙箫。不是每一个女子都会种下一个朝代的倾城。我想我也应该平凡点。逝者已成往事,而活着的人呢,就应该用新的姿态去生活。
于是我感觉我慢慢淡忘了一些东西,内心某个柔软处瞬间坍塌,为这个心事满满的男人,为这个连笑起来都很寂寞的男人,为这个我从清朝穿越过来第一眼之后就注定用一辈子来纠缠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