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西门是那种性格与连城恰好相反的男子,他的话太多,甚而是多到了聒噪。
当然,这或许只是我的个人想法,一厢情愿。我从一开始就十分敏感于西门的那张脸,不,应该说是厌恶,他的脸让我想起了高子敬。可他并不是高子敬,他是卓西门,上海第一房地产狂人卓绝清的儿子,卓西门。
理解了这层关系后的第一个刹那我就相信了,原来因缘际会中真的有一种情愫叫做难以放手。
卓西门是连城为数不多的圈子里的兄弟,还有一个我没见过的,叫蓝小楼。卓西门从见我第一眼起就开始直呼我的名字,陌生而熟悉——顾青城。然后没完没了,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顾青城,果真是好名字。嗯,你的脸很精致啊,什么时候去过韩国的。”彼时我正睁大眼睛盯着他的右手看,想明了其上究竟有没有受伤的痕迹。但是偏巧,他戴了手套。
三月中旬的上海寒气已退,但他的手仍被套着,这是不是有鬼?但他说出那样的话却是让我气到胃疼,我在私下早就不知多少次听了佣人对我的美丽的追根问底。韩国,虽然不能得知具体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但还是对他们用青春换取美丽的做法稍有了解。而卓西门这样一说,分明是在嘲笑我,说我无知与庸俗了。
但我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姿态优游:“西门少爷,我听说你身边的莺莺燕燕中不少人都在说,如果你认为整容可以整成我这样的一场倾城天成的话,那我也就认了。”
然后我就笑,扑朔迷离,我注意到连城也在笑,同样的捉摸不定。
卓西门嘴唇一挑:“古人总是说红颜必定不寿,但倾城小姐却偏能美貌与智慧并存。相信古人,一看也是会恨自己当初写错了句子,从棺材中中爬出来给自己几个耳光吧。”
这话半是取笑半是玩笑,我不由得对卓西门有了点侧目。这样的话像高子敬那样的蠢货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的。我知道连城、卓西门、蓝小楼是无话不谈无事不成欢的朋友,那我的任何事情其实都不再是什么秘密。卓西门这样说话不是调侃就是戏弄,可偏偏连城还那样笑到没心没肺,我气得够呛。
我把思绪调整了半天,才让这场对话结束在一段对自我的嘲弄中,“我也是古人,但我绝对不会给自己几个耳光的。”
于是西门大笑,蹲在地上抽了半天的气,让我一时都怀疑他是不是抽疯了。因为我并不是在讲故事,我只是在陈诉一个关于自己的事实,并且在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事实也是可以拿来当笑料的。
可是有一点我却不得不承认,西门笑的样子确实很可爱。尽管那样的笑无理无礼至极,但他的雪白的牙齿中两颗顽皮的虎牙却是遮住了一切缺点和错误,让一切都变得可以忽略和原谅。连城在大房间中的温泉旁停了下来,“今天就在这舒服一下吧。自上次淋雨之后我就一直隐隐感到骨痛肌软的,浑身乏劲。”一把把我拉到泉边,“你也是啊,病了这么久,该是十分虚弱的。这泉水的疗养功效是十分好的。我当初买房子,什么地理风水位置都没看,单为这一室内温泉,我就签了一纸两千万的合契。”他说这话时言笑晏晏,有小孩子的无稚和天真,恰是遇见了自己好久不见的珍爱之物才有的开心。
我也笑,心绪为他感染了。尽管我现在还不能得知具体两千万对现今社会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但一向淡泊的连城会特意说出来,给我或者是给卓西门听,应该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了。
我忍不住就思起了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几句: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没由来脸上就是一红,下面的几句是: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这样的一场洗浴过后,是不是真的“芙蓉帐暖度春宵”?在现实中曾一度对杨玉环不满的情绪霎时风流云散。因为我竟然会在以后的某一天,始承和她一样的恩泽。真的不知该说天意呢,还是该说可惜?
我窈窕而喜,却是终因遮不住喜悦而笑出声来。西门用手刮我的鼻子:“小丫头,无故傻笑做什么?”
我一愕,马上故作矜持起来:“没什么呢。我只是想起了一个典故而已。嗯,我现在要洗澡了,你们两个出去吧。”
连城眉头轻轻一皱:“你说什么?”
卓西门则干脆大笑:“丫头,我听错了吧,你叫我们出去,这么大的一个浴池的水你不是想一个人喝完吧?或者是想把自己放里面炖烂了,等我喝连城来喝美人排骨汤?”
我叹了口气:“我不是在开玩笑。男女授受不亲,还请自重。”
这话一出卓西门更是笑到快要撒手人寰:“不是吧,金陵第一楼的倾城名姬竟然会道貌岸然地讲男女授受不亲,是不是啊?很有披羊头卖狗肉的嫌疑啊。”
卓西门说话够直接够毒,打见他第一眼我就一直郁闷着,而现在他说这话与纨绔子弟高子敬真的又有何差别。我霍霍两拳就捶在了他的胸口,西门夸张至极的做出一个疼的表情,抓住我的手趁势一搂,我俩就摔进温泉了。
我一拉他的手,刮开了他的手套,嗯,没有伤痕。可是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原来是不谙水性的,一时失了高贵,丢了优雅,在水中死命挣扎起来,“我不会游泳啊,是不是快要淹死了?”
卓西门邪邪一笑,拦腰把我托起:“就是要让你有离不开我的感觉。”
我怒气横生,这家伙又占我便宜,挣扎中两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是这样的感觉么?确实很好受吧。”
连城让一抹弧度漾在了嘴角:“你们先玩会,我去拿浴巾。”抬脚就往外走,我“唉唉”的几个挽留的声音都没听到。
卓西门摸了摸脸上腾起的红色:“大小姐,都说古代美女不懂心机,纯洁善良,尤其最为容易跟帅哥触电。可是你真的很难伺候哎。”说完放开了手,放任我死命的在水里扑腾。
我大口喘气:“卓西门,你这家伙真没人性,不得好死的。看我以后如果有机会,不好好报答你的话,那我也真的是妄称顾青城了。”这话一出口,我立马感觉自己像足了一个巫毒式的女人,我的淑女风范啊。
卓西门斜着眼叹息:“蛇蝎美人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啊,真的好怕,好怕啊。”他大笑,“那你说,我要不要给你机会报答我呢?”
我感觉到呼吸快没了,大口大口吞水:“你最好是给我记住这笔帐。”
卓西门更是幸灾乐祸:“你放心好了,我学的是会计专业,自小什么都不好,惟独记忆力好到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啧啧称叹。我一定会记住你这个一代红颜的——尽管是自封的——临终的全过程的,然后我想我应该写一本书,嗯,我突然发现我真的是个天才啊,就这么点时间连书名都想好了,就叫《色诱天下》,说的是一个女子色诱一绝代帅哥未果而投水的全纪实。”
这一霎我真的都不想挣扎求生了,死了算了吧。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卓西门绝对是死了上万次了,我恨恨地道:“你是真的想整死我还是别有目的?”
“我当然是别有目的,那就是在你死后写一本叫《色诱天下》的书,然后洛阳纸贵,光是稿费就拿到我手痛。”
卓西门继续调侃,“但是如果你能够真真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的话,我也是可以考虑放弃那笔非常可观的稿费收入救你一命的。当然,如果答非所问,我就一定会让书中的女主角遗臭万年。”
一想到如果死了的话这家伙用变态的手法来扭曲和捏造事实,毁我清誉,我突然发现太漂亮就注定太可悲。因为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的人是在是太多。我不想成为历史中的另类,小说家手中的败笔。所以我点头,如鸡啄米。这在后来直接导致我不再吃鸡肉,因为鸡是可爱的。我模仿它的一个进食的动作就救了我一命。
卓西门再度把我撑起,慢慢移到浅的水域中。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任凭他摆弄。就算他要兽性大发,把我XX了,那也真的是件没办法的事。但是还好,卓西门只是伪君子,而还不至于是衣冠禽兽。他开始提问,问一句我答一句。
“顾青城,你真的是从清朝的秦淮河畔穿越过来的?”
“嗯。”
“那就奇怪了,我在晋江原创网看过这么多的穿越小说,也成天做梦都想穿越到哪个王朝去做皇帝或者是王爷什么的,可是偏偏是想尽了办法也是难以如愿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
“你可不许骗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啊,说不知道就不知道,莫名其妙就穿越了,然后发现早已改朝换代,我到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可是你以为我想啊,我自有我自己的优游生活,活在别人用千金砌起的象牙塔内,我才不要遇见你这样猪头式的人物,受尽了鸟气。”
“哈哈,可是作为一个妓女又能又多风光,你要知道我和连城都是上海屈指可数的几个超级富豪家的子弟,未必不能一掷千金。”卓西门满是不屑。
“是艺妓好不?”我连忙纠正,“你知道什么,你不了解我的生活方式,所以请不要妄加评论。妓女怎么了,你看不起么?我也了解到了你们这个世界里所谓的披着光环的明星,其实我们最本质的还不是一样,以才艺和美貌去让人追捧。甚至,你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卖艺不卖身之说,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敬仰和尊重美丽的。而你不过是寄生在一个宽裕家庭的寄生虫而已,有什么资格去评论人家用以求生的方式的合理不合理。你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施虐者和破坏者,你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本来是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因为你的自大把你的一切给毁了。”我越说越气愤,“我的‘绛云楼’,我和我的职业都是神圣的,不容亵渎。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肮脏。”
卓西门脸色一时极为难看,打了几个哈哈掩饰过去,“怎的引申出这么严肃的话题了,这对于两个正在泡温泉的人好像不怎么谐适吧。嗯,我们说什么呢?顾青城,你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我摇了摇头,大脑一片空白,“没有。”
“没有吗?不会的啊,你进入一个新的社会接触这么多不熟悉的人和事,总会有很多陌生和疑问的。”卓西门挠了挠头。
“真的没有,我只是很累。我一累就不喜欢思考问题的。”我道。
“哦。”卓西门突然活泼起来,恢复了初时的顽态,“那我多给点提示啊,比方说你应该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这么帅,会比连城帅,帅到无可救药。这些都是疑问啊,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尽管问我便是。”他说话的语气十分诙谐,但表情却是严肃认真至极,满是期待。
我想在以前我一定会大笑,但现在我没笑,我只是说:“卓西门,自欺欺人也就算了,你还要掩耳盗铃,这都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大量事实不管是从正面侧面上面下面都证明了一个问题,连城比你帅太多,套用一句你们现在这个社会很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你和他根本就是不是一个档次的。”我的表情也很严肃认真。
于是卓西门大笑。连吞了几大口口水。然后他又让笑声戛然而止,盯着我用十分古怪的语气道:“嗯,这其实是个很好的问题啊,可是毕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呵呵,那,我们来谈谈这个叫连城的家伙,为什么你竟会觉得他比我帅呢?奇哉怪哉啊。”说完之后一脸的暧昧。
“好,那我问几个问题。”我也不管他愿意不愿意回答就问开了。
“连城今年有多大?”
“二十二,和我一样的。只是我比他大三天,所以无论是理论上和实际上他都是应该叫我哥哥的。可这家伙从小就不学好,叫我名字都叫了二十年了还不改口。看来礼貌这东西真的该从小时候就抓起啊。”
我没心思跟他胡扯,“什么时候生日?”
“七月初七。嗯,如果你要记的话只管记住七月初四好了,他在我后面的三天,并且七月初四比七月初七好记很多。”真的是足够聒噪。
“七月初七是七夕啊,难怪他总是一脸深情而寂寞的样子。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只有用仰望的姿态去看到人才会觉得寂寞吧。”
“可就是因为他那个总多寂寞的样子,萧美人才觉得幸福并不可靠,离开他的。”
“萧美人?是谁呢?”
卓西门刚刚那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失言了,这时道:“一个女的而已,想来也不关你什么事。就不用说太多了,多也无益。”
“哦。”我点了点头,可随即摇头,“你怎么知道一定会与我无关呢?”
卓西门笑:“你是不是想染上点什么关系?你是不是,爱上连城了?”后面的几个字他说得很慢,慢到浮尘静止,时空冻结。
“才没有。”我一时惊慌,语声大变。
“怎么证明?”
“为什么需要证明?”我明显心虚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要呢?我来让你看清你自己,我来帮你证明。”卓西门突然紧紧搂住我,一吻就吻住了我的双唇。我挣脱不掉,两行热泪怎么抑也抑制不住的流了出来。我的初吻,该拿什么来祭奠!
而在朦胧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在左转角闪了闪,又似乎没有。
我猛的一咬卓西门的舌头,发疯似的把他推开往那个转角奔去。
左转角爱已成空,右转角是爱已成恨。
而你,站在了那一个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