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都,原叫青海城,三百年前,圣朝的末代帝王昏庸无道,朝廷腐败不堪,各地叛军流民纷纷起事,殊州刺史带手下水师和家族兵马独竖旗帜,于殊州起事,号召各路叛军联手起兵推翻腐朽王朝。经过数十年南征北讨,圣朝东部大片疆土落入其囊中,殊州刺史一族举族迁往青海城,建国号东海自封为王,定青海城为国都,俗称青都,因东海皇族原来的封地在殊州,便又改国姓为东殊。
至于东殊一族的原姓是什么,也许是战火中销毁,也许是有心人隐瞒,三百年后的现在,恐怕就连东殊氏族的子弟,也很少人知道自家先祖的渊源了。
三百年来,东海国发生过数次的朝政动乱,藩王造反,属国围攻,青海国都历经动乱战火的洗礼,却变得更加坚固和沉稳。在东海第十七代国主的励精图治下,东海国势渐强,国土日益广袤,国力逐渐超越了中土其他国家,一跃成为了中原第一强国,而由于东海开明豁达的政策,位于海岸和大陆中心的青都,也俨然成为了中原最繁荣的经济政治都城。
如今的青都高楼比邻,商旅络绎不绝,百余米宽的护城河上,沉重宽大的吊桥夜升日落,城墙上兵容肃穆,河中巨大威猛的战船,便是来自东海最精锐的水师,青龙军团。
赵云璟的宅子在青都东区的青华道上,东区是青都的贵族区,远远望去,一大片连绵起伏的都是装修富贵华美的飞檐楼阁。许多达官贵人们的府邸都在东区的青华道上,青华道路旁的树木,随时掉下的几片叶子,都有可能砸到一个官员或富豪。
此时天薇正无聊地坐在府中花苑的葡萄架下,看南宫玉更无聊地掰着滕上豆丁大的葡萄,自到了青都后,赵云璟就不见了人影,每次问起冥阳冥星,那两人都板着一张死人脸重复回着一句话:“主子外出办事,请公主在府里等候。”然后这一等,就是三天。
抬头看着上空湛蓝如洗的天幕,偶有几只海鹰飞过,在空中留下一道流线华丽的轨迹,少女手指无规律地敲击在大理石桌面上,心中暗自思量,若是赵云璟今日还不回来,今夜月上中空时,她便独自一人夜探皇宫,凭她的经验和身手,即使没有大的收获,至少也能在熟悉地形后全身而退。
“咦,谁在弹琴?”
南宫玉的声音打断了天薇的沉思,天薇认真听去,远处果然有幽幽的琴声传来,琴韵水阔天长,意境高凌骛远,可见弹琴之人胸襟之远旷,只是这淡阔的琴声中却隐隐带有几分暗殇和屈愤,登时将这意境破坏了不少。
“坐了半日,乏了,我先回房中休憩。”天薇起身跟南宫玉打声招呼,也不等对方说话,便兀自朝住的院子走去。
南宫玉看着少女意兴阑珊的背影,不禁摇了摇头,以他多年识人的眼光来看,天薇那位同门师兄赵云璟,给他的感觉太过神秘深沉,对天薇的态度也捉摸不透,与这样的人合作,实在前路未知,祸福难料。而且赵云璟谈吐不凡,举手投足间隐隐窥见皇室风范,以天薇的身份跟这样的人交际,对于龙国来说是否有影响,也难以预测。
臣子的忧虑,天薇不知,但那琴声,现在闲的发慌的女子却很有兴趣。原本要回房的人,慢悠悠地走出花苑后,脚步忽然一转,大白天的便翻墙过府,朝琴声的来处而去。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一座精雅的水榭廊亭之中,一尊紫檀香,一袭青纱幔,一架七弦琴,一位独音人。
池中荷叶田田,青萍落落,一只白鹤站立池边,扬羽曲颈,神态悠然,男子拨完最后一个音,殷红的唇角勾起,对着廊亭前的一株大树清声笑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兄台不妨亭内一叙!”
天薇眉梢略略一挑,轻身飞下树干,施施然地走进廊亭内,亭中男子面若秋水,修眉黯眸,琼鼻殷唇,一袭宽散的白棉儒袍,姿态甚是随意闲雅地坐在地席上,周身却隐隐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
“我闻琴声而来,倒是打扰公子了。”天薇歉意地说道。
男子轻抚琴弦,淡淡笑道:“无妨,独奏乐,不如与人同乐。”
天薇看着一身闲云淡泊的男子,不由问道:“公子的琴音水阔天长,豁达宁朗,为何隐隐中却暗含忧伤?”
男子眼帘轻垂,眼中敛过一道暗芒,随即又面带微笑,轻声叹道:“乱世浮沉,身处其中的世人,哪能真正无忧,水阔天长,不过向往罢了。”
天薇闻言喟然点头:“也是,是我狭隘了。”
男子忽然拿起一叠宣纸,静静地看着天薇,目光清宁而幽邃,轻声说道:“兄台能懂我琴声意境,已是不凡,能知我琴中隐忧,乃为知音,这是此曲的曲谱,我便赠予知音了。”
天薇略有些讶然,接过曲谱,眼中带些欣喜,“如此便多谢了,这曲叫什么名?”
男子见天薇开心的模样,轻声一笑,随即又侧过头,静静地看着园中形单影只的白鹤,轻声说道:“没有名字,兄台哪日若得灵犀,可为其取名。”
天薇微微愣怔,随即摇头说道:“我一俗世凡人,只怕难达其意。”
正在这时,一个侍从模样的人从园外走来,在亭外遥遥对男子说道:“秋水公子,侯爷有请。”
天薇听那侍从略带轻蔑的语气,不由眉头微微皱起,那秋水公子却不甚介意,缓缓起身,稍有遗憾地对天薇说道:“今日能得知己,乃我心之幸,青都权贵倾轧,风云诡变,兄台以后勿再行此随意之举了。”
天薇想起自己大白天翻墙入院,不请自来的行为,不由有些赧然,忙点头答好。秋水公子淡淡一笑,便走出廊亭,随那侍卫离去了。
回到赵云璟的宅子里,天薇愉悦地看着手上的曲谱,正准备回房中试弹,却陡然看到南宫玉好整以暇地靠在栏杆上,带着不明地笑意看着她。
“什么事?”女子挑眉问道。
“传闻青都有位秋水公子,面若秋容,人淡如水,一手七弦琴更是超凡入圣,众多豪门权贵置办宴会时必会请他来奏乐,而他更是安伯候和东郡侯的常幕之宾。”
“恩,然后呢。”天薇不以为意,应和着点头,直径往屋内走去。
南宫玉看着迎面走过的女子,忽然嘴角裂开,带着一丝邪恶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传闻安伯侯和东郡候都有断袖之癖,甚是喜好男风。”
走到门口的女子登时脚下不稳,打了个趔趄,她恼怒地回过头,正欲发飙,极有先见之明的南宫玉早已远远跑开,拐到月门处又嬉皮笑脸地说了句:“春光虽好,却不及秋水柔妙,这可是东郡候说过的话。”
随即身形一闪,暗红色的衣角便飘过了月门,转瞬消失。
天薇低头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曲谱,想起方才南宫玉说的话,顿时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她与秋水公子接触甚短,也不敢称自己识人慧眼,但那秋水公子举手投足间隐隐流露的高雅气质,只有出身高贵望族的世家子弟才会拥有,而他这样一个高雅淡泊的男子,又怎么会是王侯的男宠呢?
忽然想起琴声里的屈愤暗殇,廊亭内,那如秋水般的男子曾说:“乱世浮沉,身处其中的世人,哪能真正无忧,水阔天长,不过向往罢了。”
也许他或他的家族发生过惨烈的变故,才让出身高贵的他沦落到不得不出卖尊严和色相的地步吧。天薇不由有些黯然,若尘世为激洋,凡人则为水沫,潮起潮落,风平或浪涌,人只能顺势而行,随波逐流,愿意不愿意,开心不开心,总是由不得自己,而身不由己的人,又怎会无忧。
月上柳梢头,天薇一身轻袍坐在琴架前,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楣洒进房中,烛影摇曳间,时间已在琴声中流逝,最后一个音落下,天薇有些颓然地将手放回膝上,静静看着琴弦,眉头紧蹙。
枉她自菲琴艺不俗,这简单的一曲弦乐却弹了一个下午都没能入胜,音律是能弹得一毫不差,但其中的意境却怎么也达不到。
垂首叹气后,天薇又抚上琴弦,眼中闪过一丝不服气,深深呼吸,静下心神,找到感觉,又开始弹奏。
弹了一段,女子的心绪就开始紊乱,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琴韵又渐渐脱离原本该有的意境,可越是想寻回那种境界,急乱之下琴声反而越是生硬。
正在这时,屋外骤然响起一道笛声,笛声清婉悠长,和这曲琴乐迎相契合,女子忽然展颜一笑,轻舒一口气,放松了心绪跟着笛声弹奏。
皓月当空而挂,淡如薄纱的清辉下,一位白衣男子手持长笛,临风而奏,披散的长发随风轻扬,温雅的眉目间满是专注,白衣胜雪,青丝如墨,面色安详,宁和,宛若谪仙。
房中的女子轻袍缓带,玉脂红唇,眉目如画,纤纤指尖挑抚间,宁淡阔远的琴音如秋水般缓缓倾泻,与房外的笛音山鸣谷应,逐音而起,待音而息,竟是分外的融洽和谐。
一曲末,天薇满面发自内心真诚的喜悦,起身打开房门,看着月下树旁,一身超然出尘,宛若谪仙的男子,会心一笑,“轩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