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国君五十大寿在即,宫中为祝贺国主大寿修建了一座青龙台,还特意远到重华山请山中高人来为这座新葺的楼台堪舆祈福,北辰轩便是这样被逍遥二老派来东海的。
北辰轩来的第二日下午,赵云璟便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府邸,当他走进府中花苑时,正看到天薇和北辰轩在琴笛和鸣,南宫玉和青崖则坐在葡萄架下聆听欣赏。
午后的暖阳和煦地照耀着这座不小的苑子,青绿的葡萄滕纠缠蔓延在榆木做的架子上,翠嫩的小葡萄一串一串从架子上垂吊而下,苑中彩蝶翩飞,花草繁茂,一身白衣胜雪风神玉骨的男子站在树下举笛轻吹,架下宽袍男装眉眼秀丽的女子拨琴相应,不时与男子对视而笑,琴笛和洽,宛若仙乐。
赵云璟站在月门处,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眼前的一幕让他仿佛回到了三年前重华山的玄武门中。
那时龙国发生政变未过半年,重华山上那个飞扬跳脱整日欢笑的女孩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当时的他在宋周国尚势单力薄,却尽力派属下四处寻找,巨金相求,才换来了一本古曲凤求凰的临摹琴谱。而当他拿着琴谱心情复杂地来到青云坪,却远远看到银杏树下,正在琴笛和鸣的龙天薇和北辰轩,金黄的银杏叶随风旋舞在二人身旁,融融暖日,茵茵青坪,正微笑专注弹奏的男女像极了彩墨画卷中的神仙眷侣。没有被发现的他远远驻足了片刻,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手中的琴谱已经被他不自觉捏碎,苍白的碎纸如同蝴蝶残翼,最后飘飘扬扬地洒落在了青云坪的草地上。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已经记不太清晰,只是从那次开始,他便隐约感觉到,曾经属于他的某样珍贵的东西,已经彻底从他手中流失,再也寻不回来了。
一曲奏罢,北辰轩收起长笛,转身看向站在月门处的男子,风华绝世的玉颜上扬起一抹温润的浅笑。
“赵师弟。”
“北辰师兄。”
赵云璟缓缓点头,脸色无波无澜,两个男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擦出一丝只有各自才懂的火花,又迅速移开。
赵云璟慢步走到天薇面前,说道:“我回来了。”
天薇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没有直视赵云璟的目光,眼帘微垂,轻声说道:“轩师兄奉命来东海皇宫堪舆祈福,我打算与他一同前去,赵师兄既然回来了,正好与你告别辞行。”
赵云璟静静地看着天薇,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过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右手,将一卷布帛递到天薇面前,“这是东海皇宫的布局图,红线圈画的地方还没有探查清楚,其余地方都有详细标注。”
天薇诧异地接过布帛,打开细看,却是一幅详细的布局图,只是有些标注的地方墨迹尚新,应是才写上不久的。
“什么时候走?”
女子微微抬首,看了他一眼,说道:“等下收拾好行李就走,谢谢赵师兄。”
赵云璟眉头轻轻一蹙,叫他赵师兄,叫北辰轩却是轩师兄,两个称呼大同小异,听起来却总是那么不舒坦。
“有什么需要就吩咐冥阳冥星去准备。”没有回应天薇的道谢,赵云璟对一旁的北辰轩点点头,便转过身缓缓离去。
看着男子削瘦单薄的背影,天薇握着布帛的手,不由紧了一紧,这三天,他应该是去查探地形了吧。
“喂喂,这就是传说中的什么人相见,什么变红,知道吧!”南宫玉捅了捅站在一旁的青崖,压低声音悄悄对他咬耳朵。
察觉天薇耳廓微动,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南宫玉忽然感觉眼角一跳,连忙说道:“我去收拾行李。”随即便一溜烟跑没了影,轻功之卓越,令人叹为观止。
北辰轩看着南宫玉去的方向露出一道古怪的笑容,随即便转过头对天薇说道:“师父知道你此行为太祖宝藏,特意派我来东海助你一臂之力。”
“师伯知道?”天薇秀眉略挑,眼中惊讶坦露无疑。
“是的。”男子温雅地点头,笑道:“师父还让我转告你,太清宫里存放的都是昔年东殊氏迁族时带来青都的物品,里面有座藏书阁,已经年久失修,你不妨去那看看。师父还交代,要你寻得经书后回一趟玄武门。”
“我会去的。”天薇点点头,随即又皱起眉头,轻声说道:“暗夜中了剧毒,我让紫陌蓝衣先行送他回玄武门了。”
北辰轩看着女子蹙起的黛眉,心中一疼,自然地抬起手理了下女子散落的头发,随后轻拍了下女子的头,声音如温润的甘泉,抚去人心中的忧虑,“有师父和师叔在呢,别担心。”
女子仰起俏脸,迎着阳光看着面前高洁无暇的男子,竟露出一丝娇憨的笑容,点头清声道:“恩,不担心。”
站在一旁的青崖,看着面前两个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的男女,不由也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
不理会南宫玉聒噪的抗议,天薇果断地把他跟青崖一起留在宫外接应,其理由是:玄武门教不出这么风流不羁到处沾花粘草的弟子。
天薇以北辰轩师弟的身份跟着一起进了皇宫,入宫时北辰轩亮出身份玉牌,各个宫门的侍卫无不恭敬地让道,看得天薇摇头直叹,嘘唏不已。
玄武门在中原颇有声望,但却很少人知道玄武门的底细,只知玄武门的人终生在山上苦修,从不理会中原各国的纷争。玄武门从不对外招收门徒,只在出山游历时偶尔遇到飘零无依的孤儿,怜其孤苦才回山上收养。而玄武门又因医术玄术超凡,每年有不少病患家属千里迢迢跑到重华山下求医,也有不少权贵富豪常派人往重华山恭请高人堪舆祈算。
玄武门在世人眼中是一个神秘而高隐的地方,包括山上大部分的弟子,对门中的几位长者也是异常的尊敬崇拜。但在天薇看来,世人心目中仙风道骨的慈悲高人,不过就是几个疯疯癫癫为老不尊,没事还经常跑山下村镇偷酒摸狗的糟老头罢了。
进宫后一队侍卫带着二人前往宫中驿馆,天薇一路走来,不由为东海皇宫庄严宏伟的建筑群所折服。龙国号称中原最富,皇宫装修的那叫一个金碧辉煌,富贵奢华,看得是让人眼花缭乱,但跟东海的皇宫一比,就显得太过俗气了。东海皇宫整个以青色灰色为主色调,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根台柱,每一层台阶,讲究的程度丝毫不比龙国差,冷硬的色调,肃穆的风格,使整个皇宫显得十分大气恢弘。
到了驿馆,已早有宫女太监在外等候,北辰轩和天薇刚将行李交到宫人的手中,远处便有一行人扛着一座软轿急急走来。一个品阶颇高的胖太监走到跟前,稍稍打量了下二人,便鞠着身子恭敬地对北辰轩说道:“贵妃娘娘闻高人莅临宫中,特叫奴才来请高人过宫为娘娘看诊。”
驿馆的掌事太监见状,便走到北辰轩身边说道:“我朝贵妃突染疴疾,国主交代,若高人来到,还请高人前往华清宫为贵妃娘娘诊断一下,既然华清宫已经遣了人来,不知高人现在可方便?”
天薇闻言不由眉头微皱,刚欲开口,却听北辰轩温雅地说道:“医者父母心,既然有病人待医,在下自然不能延误病人的病情,请公公带路吧。”
那胖太监一听,肥硕的脸庞立刻挤出一丝笑容,“高人悬壶济世,奴才替主子先行谢过。”随后又看向天薇,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
北辰轩笑着解释道:“这位是在下的师弟,师父此番让他与我一同下山游历,增长见识。”
“原来如此…”胖太监颇有些为难,“来时主子以为只有高人一人,便只带了一辆轿子,这…”
“无妨!”天薇挥手打断道:“我在一旁跟着便可。”
北辰轩看了眼天薇,又转过头对那太监说道:“若不赶急,我与师弟一同步行前去吧。”
胖太监见天薇举手投足间气度非凡,想来在重华山中身份不低,原本还担心只准备了一辆轿子会让其心生不满,见北辰轩这样一说,顿时松了口气。
“如此,便辛苦二位了。”
北辰轩淡淡一笑,意示无妨。
男子一身朴素的白棉长袍,俊雅的五官宛若玉雕,眼眸清澈明朗,周围散发着一股宁和包容的气息,如同从天而降的谪仙,霎时让周旁的一众宫人看迷了眼。
胖太监回过神来,歉意地对北辰轩鞠个身,便跑到轿夫那指画去了。待胖太监走远,驿馆的掌事太监轻咳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对北辰轩说道:“贵妃之病,太医院数位太医都断定是小产后气虚血弱所致,太医乃医中翘楚,高人医术超凡,想必与太医们的诊断不会相差太远。”
北辰轩没有说话,只看着那掌事太监淡笑不语。那太监见状略为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又说道:“为迎接高人的到来,国主特意吩咐奴才等将驿馆用香熏了一遍,还采摘了好些新鲜的花卉,待高人看诊后归来,必能闻一室清香。”
男子眉间微微耸动,点点头,说道:“多谢国主美意,在下心领了。”
掌事太监见北辰轩如此说道,宽慰地笑笑,那清华宫的胖太监支走了轿夫,便颠颠地跑回来为天薇等人引路,掌事太监的脸上瞬时又变回一副憨厚恭谦的模样,
东海的皇宫确实很大,天薇和南宫玉约摸走了近一个时辰才走到华清宫,二人都是习武之人,这点路程自不放在眼里,可怜那胖太监估计跟着好主子也养尊处优惯了,走到华清宫门前时,已是两腿直抖,脸上汗如雨下。
好容易在殿内通报完毕,胖太监叩了礼就忙不迭地退了下去,北辰轩和天薇在两名宫女的带领下走进殿内,抬眼便见大殿上坐着一名姿态雍容的宫装女子。那女子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纵然精神不济,但眉眼间依然保留着一股凌厉之气,想必她就是十多年荣宠不衰,为东海国诞下长皇子的章贵妃了。
章贵妃的右边还坐着一名黄衣少女,那少女形态端庄,姿容绝色,甚是倾国倾城,见北辰轩二人走进殿内,随意看过去,却陡然站起,手中的丝绢落地,面上满是震惊和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