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儿,你失态了!”
章贵妃若有所思地看着乍然失态的李洛儿,眼中微微闪过一丝不悦,随即又满面笑容故作风趣地对北辰轩二人说道:“重华山人杰地灵,高人仙姿玉骨,气质非凡,倒是迷了俗世丫头们的眼。”
李洛儿很快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的失态,忙拾起掉落的丝绢,福身状似羞愧得无地自容道:“见高人走进殿内,还以为天宫的仙人下凡到人间了,惹了这方笑话,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无妨。”章贵妃甚是和蔼地拍拍李洛儿的手,随即又转过头对殿中二人说道:“高人远道而来,远途劳累,本宫这番急请,倒是打扰了高人歇息。”
北辰轩温和一笑,拱手作了个揖,道:“行医救人乃医者本份,不知娘娘可否现在让在下看诊?”
中原诸国林立,一般非本国或属国之人,对其他国家的权贵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重华山在中原颇有声望,又不隶属于任何一方势力,是以北辰轩和天薇仅对章贵妃行个作揖礼已属客气。
“久闻重华山行医济世,宽慈待人,今日一见果是如此。”章贵妃点点头,抬手对殿内的宫女道:“来人,看座。”
宫女端来两把雕花木椅,一把安置在章贵妃座前,一把安置在下首,北辰轩坐在章贵妃面前,将手指轻搭在章贵妃盖了丝绢的手腕上,静静把脉,天薇便坐在下首的座位上耐心等待。
在北辰遥蜜糖加棒棍的督促下,天薇在医术上没少下功夫,加上本身就具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判断,她的医术虽不敢与逍遥二老这样的老怪物或北辰轩这种被悉心往医道上栽培的奇才去比较,但若往中原大陆上一放,也算得上是个医界圣手了。
方才一进大殿,天薇察觉到章贵妃眉间泛黑,瞳孔溃散,面色青白,精神萎靡不振,除了气血虚弱失眠心悸外,眉间隐隐泛出的黑青色,这是毒素常年沉淀在体内,积多而发所致。
扫视一眼大殿里的陈设,见摆在中间的香炉鼎上袅袅升着薄薄青烟,深吸一口气,天薇随意问道:“好香的味道,这是什么香料?”
“这是陛下特赐的白芷香,陛下每次来到华清宫都会夸赞清华殿内的满室芬芳,所以娘娘每日都点着,殿内的桌椅纱幔都染了这芬香的味道。”
说话的是那位姿容绝美的黄衣少女,她一双秋水般的美目定定地看着天薇,一边为她解释着,眼中却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
天薇闻言礼貌地冲李洛儿点点头,便垂首静默,不再说话。
方才所有人都以为李洛儿是见到超凡脱俗的北辰轩,惊鸿一瞥下失了仪态,但拥有敏锐触觉的她,却十分清楚地感觉到,李洛儿当时所看的并不是北辰轩,而是她自己。
天薇不禁有些疑惑,那黄衣少女的目光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外,竟还带有深深的眷恋和悲戚,好似突然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却又骤然失去了一般,但天薇在脑海中搜索了几遍,十分肯定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名女子。
过了良久,北辰轩收回手,面色平静道:“娘娘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高龄孕育本就危险,小产后气血虚弱,又受过风寒,导致头疼失眠,精神萎靡,休眠不足又引起心悸之症。还请娘娘静心调养,切勿忧思过重。”
章贵妃闻言眉头紧锁,半晌,才深深舒了一口气,道:“果是如此,高人的诊断与宫中太医所言相差无几,看来却是本宫多虑了。”
随即又与北辰轩寒暄了几句,北辰轩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写了张方子,便起身与天薇告辞,章贵妃甚是客气地替二人备了轿,却被北辰轩委婉谢绝。
走出殿门时,天薇仍然能感觉到李洛儿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后背,她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凉意,当下决定,尽快将经书寻到手后便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李洛儿看她的目光似乎认识已久,以她的身份若是暴露出来,恐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章贵妃的贴身宫女兰芝领着二人走出华清宫,刚到宫门口迎面便走来两名宫女,每人手中捧着一簇金丝百合,看到兰芝等人便笑嘻嘻地迎上来,其中一名宫女说道:“兰芝姐姐,这是内务司刚送来的,眼看快要过季了,这花数量紧着,别宫早就换花了,内务司的德公公特地让花房给咱们留着,一日都没缺过呢。”
天薇看了看宫女手中的金丝百合,与北辰轩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
出了华清宫,已是夕阳渐沉,澄黄的晚霞铺在天际,点点余晖洒在长长的宫道上,天薇看着庄肃恢宏的青灰色建筑群,不由心生凉意。临行前驿馆的掌事太监特意提示北辰轩,而太医院的异口同声,只怕也是东海国君的吩咐,怪不得他们一入宫章贵妃便急急差了人来请,想来也是心存怀疑的。
自古伴君如伴虎,十多年圣宠不衰如章贵妃,君王沐恩的华丽光环下,隐藏的却是入骨的毒药和枕边人的猜忌。皇室中的情谊啊,总是这样的虚伪而险恶,平和而锋锐。
东海国主大寿在即,各地藩国属国皆派了身份尊贵的皇室权贵来青都贺寿,宋周、凌、燕、龙国也相继派遣了使臣前来。青都霎时间陷入一片喜欢并紧张的氛围当中。京卫都指挥司处,各司都指挥使连床榻都搬进了议事房,吃住办公一应都在指挥司中,整日安排迎宾护军,京都巡视,加强皇宫守卫等一应事宜,忙得是不可开交。
因有不少使臣住进了宫中驿馆,驿馆的防守顿时大大加强,十步一兵,百步一哨,天薇郁闷地看着里三层外三层,严密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驿馆,心中哀叹夜探太清宫的计划光荣夭折。
又是三五日过去,青都内的高官权贵们知道宫里来了个重华山的弟子,每日有不少人来请北辰轩去府上堪舆,北辰轩为人平和,向来与人为善,这几日也是去完东府去西府,忙得分身乏术。眼看大寿将近,等北辰轩为青龙台祈福完后他们就得打道回山,而经书一事尚还未有着落,天薇不免心生烦躁。
好在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日章贵妃用了北辰轩的方子,几日后气色大好,气力也逐渐恢复如前,为表示感谢,特意为北辰轩办置了一个小型花宴,北辰轩不堪胖太监那充满希翼泪眼汪汪的注视,硬着头皮答应了出席宴会。
为了不影响国主寿宴的筹备,花宴的地点设在稍微偏僻的太液池,而按照赵云璟给的布局图上的标示,太清宫就在太液池的旁边。
那日天清气爽,暖阳和煦,太液池旁就坐了不少皇亲国戚,权贵大臣们的内眷千金,花红叶绿的苑子里彩衣穿梭,莺声燕语,天薇悠闲懒散地坐在一处凉棚内,笑眯眯地看着被众多高官小姐们围绕的北辰轩,眼中满是幸灾乐祸的戏虐。
这个时代的风气与中国古代极为不同,这里女子一般十八岁才是成婚的年纪,皇室贵族的少爷们迎娶正妻也都要等二十岁行了加冠礼之后。而这个时代的风气较为开放,女子可以在外抛头露面从事活计,也有不少国家女子可以从事朝政,披甲为将,男女之防亦没有中国古代那般的严谨。
这次的花宴也不知章贵妃打的什么算盘,几乎将青都的名媛淑女们都请到了宫中,虽然宴会中也有不少皇室弟子,贵门公子,但场上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北辰轩本就长得超凡脱俗,风姿绝世,身上又有重华山这样一个超隐圣洁的光环,本就吸引了宴会上大多数千金名媛们的眼光。又加上之前得到章贵妃的授意,许多开朗的淑媛们大胆地主动找北辰轩搭讪,稍微羞涩一点的见有人起了头,便也不甘示弱地围了上去。于是乎,常年在山上清心寡欲的北辰轩,骤然陷入这粉红莺燕的包围之中,素来风轻云淡如遗世仙人的他,登时就有点手足无措,头痛脑胀了。
没心没肺地无视掉北辰轩投来的数道求救的目光,天薇在凉棚里坐了半晌,见无人注意到她,便起身走出凉棚,假装寻厕轩方便,悄悄地离开了太液池。
太清宫是很久以前东殊氏刚迁族青都,皇宫还没修建完善时居住的地方,后来皇族移居到海青门以东,太清宫便渐渐被废弃,除了定时打扫又时常偷懒的宫人偶尔来此,现已是鲜有人迹了。
天薇照着布局图走进太清宫时,第一眼望去就是荒凉,其次是阴暗。宫内的地面上满是尘土,花圃中杂草丛生,一棵高大的树木也不知活了多少个年月,树干参天高耸,树冠几乎覆盖整个宫殿。
天薇按照常规的宫殿布局寻找藏书阁的方位,不多时便走到一座宽大的房屋前,树荫下光线较暗,天薇从满是灰尘的牌匾上隐隐看出藏书二字,皱眉看了看前面残破脏乱的大门,又看了看自己一身整洁的锦衣,轻叹一口气,便运力一掌击开了大门。
“谁这么放肆?!”
陡然,一道清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天薇猛然转身,迅速侧移,在对方掌势攻过来的瞬间欺身上前,微微斜身,擒拿手刚扣住对方手肘,而她击向对方侧颈的手刀也在同时被一把抓住。
“是你?”说话的那人言语中略带惊喜。
天薇疑惑地抬起头,就着浓密的树荫下不甚明亮的光线,细细打量起背后袭击她的人。
斜飞入鬓的剑眉,亮如寒星的龙眼,挺俊高悬的鼻梁,坚毅性感的嘴唇,整张脸充满了明朗的英武之气,正是淮水城中那名轻率又正直的王侯公子。
“你认得我?”除了城守府那晚便与他没有过任何交际,天薇不由觉得困惑。
男子开怀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染上笑意的眉目使整张脸熠熠生辉,不知是否是错觉,天薇忽然觉得树荫下昏暗的光线骤然变得明亮。
“这个人天生就像带着辉熠的光芒。”女子在心里想到。
“我认得你的眼睛。”男子灿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