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华斩情踏着将军府内仿佛瞬息落败的满地菊花残瓣,手中随意的把玩着一片细长的竹叶,口中反复呢喃着刻画出洛儿神貌的两句《洛神赋》。
白虎小宝慵懒的趴在竹林前掺杂着金色菊花瓣的茵茵绿地上打着盹,听到有他人的脚步声响起,动了动毛绒绒的双耳,虎目开启一条细缝,看清来人后重双合上,将虎头枕在肥厚的虎爪上继续做它的春秋大梦。
“情儿……”骆霆轩走进关胜让出给华斩情独居的庭院。
“霆轩哥哥。”华斩情扯出一抹廖若晨星的浅笑,迎了上去,“洛儿姑娘好些了吗?”
骆霆轩目光一沉,点了点头,迟疑着道:“洛儿还未醒来,但军医说她并无大碍,只是本就体质虚弱,经过长途跋涉后一时激动过度才会晕厥过去。”
“那就好。”
寒风起,华斩情静静的挽着骆霆轩走进厅内,残败的菊花馨香还弥留满室,暗香浮动。
“情儿……”骆霆轩欲语还休。
华斩情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骆霆轩,为他与自己各斟满一杯菊花酿。
骆霆轩将清淡得菊花酿一饮而尽,涩然蹙眉道:“情儿,你不想知道有关洛儿的事吗?”
华斩情敛眉垂目,看着手中被自己缓缓转动的竹木杯里波澜轻荡的酒浆,淡然道:“情儿相信霆轩哥哥,如果霆轩哥哥要说,情儿便听着,如果不想讲,情儿便等着。”
“情儿。”骆霆轩一阵心疼,愧然道:“情儿,你将你的霆轩哥哥想得太过完美了。”
华斩情嫣然而笑,只为那一句“你的霆轩哥哥”。
“没错,我的霆轩哥哥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无论何时都是,在情儿心中,永不会变。”
“情儿……”骆霆轩柔声唤着,颤抖的在华斩情光洁的额头印上轻轻一吻。
白虎小宝怏怏的离开冷风如刀的庭院,步进厅堂后虎尾一扫,带上了两扇大开的厅门,而后到华斩情脚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趴在地上继续呼呼大睡。
“洛儿,是杨氏一族。”骆霆轩沉声道。
华斩情怔住,心里明白,若非有特别寓意,霆轩哥哥断不会特别着重的提起洛儿的姓氏。洛儿姓杨?这是国姓……
骆霆轩心知,聪颖如华斩情,已经猜出了些端睨,直言道:“她是炀帝之女,名洛字伏妃。”
华斩情虽已猜到七八分,却还是惊叹不已,悠悠道:“伏羲之女,洛水之神,她倒也着实当得起。”
骆霆轩喟然轻叹,继续道:“在不能与你见面的那十年里,我为了追查日月山庄被灭一事,几乎踏遍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所见所遇自是难以尽言。有一年,我在去江都,遇到微服下江都的她遭山贼突袭,便拔刀相助救下了她与一队人的性命。起初,他们慌称是到江都买卖的商旅,并重金请我护送他们到江都。”
华斩情倚着骆霆轩的肩膀,敛目舒眉,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或者说,此时此刻,她不知该表露怎样的表情……
“我想,即是顺路同行,岂有不相助之理?便应了下来。如此一路无话,直至到得江都,她将我带进江都宫才告知我她的公主身份。我无意与皇族有甚瓜葛,当即便要告辞,无奈她苦苦相留,说要向她父皇给我要个封赐以谢救命之恩,我婉言谢绝,当夜离宫而去,原以为就此便与这尊贵的公主再无交集……”
屋外,已下起磅礴大雨,华斩情起身关上敞开的窗,将秋雨的彻骨寒气关在外面,却还是冷得一阵阵心寒胆颤。
重捧起酒杯,欲由温酒中汲取些温暖,却发现佳酿早已凉透,触手只余冰凉。
“半年后,不想又在东都洛阳城内遇到了她。她与你长大后初次见我时一样,女扮男装,竟然是想去那洛阳城内新建的落艳楼见识一番。我不忍看她以尊贵之身任意胡闹,便把她拉了出来……她说再见便是天定之缘,邀我至酒楼雅间把酒叙旧……不想她虽贵为公主却非娇纵自负、贫乏无知之辈,于天下之事颇有见地,论酒吟诗更是不在话下……痛饮畅论间,我竟忘记了她的身份,甚至忘记她女子之身……醉到神智不清之时,她突然兴起,身姿曼转、衣袂飘荡的跳起舞来……我见状,不禁和着吟起《洛神赋》来……”
华斩情只觉得身子越来越寒,冰冷得交握在腿上的双手都微微颤抖着。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那是怎样一副绝美的画面呵,莫说男子,便是身为女子的她想起那画面都不禁怦然心动。美酒美人同醉,夫复何求?
“后来呢?”见骆霆轩迟迟不再继续,华斩情力持平静的问道,声音却还是有些颤抖。
骆霆轩捏了捏眉心,叹息着道:“后来,不知是被烈酒乱了心性,还是我本性便是不堪……”
华斩情腾地红了眼眶,强抑着泪水,将头垂得更低。
“次日清醒后,她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纸书信……言道‘后会有期’……”
华斩情蓦地起身,背对着骆霆轩道:“霆轩哥哥,天色不早了,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吧……洛儿姑娘贵为公主却不远千里丢弃至尊之位投奔于你,你……你可莫要负了人家……”言罢,已疾步转入内室。
骆霆轩缓步出门,矗立冰冷大雨之中,双手在腿边收紧成拳,紧握到指甲陷入掌心肉中,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青色长袍,仍不知痛。
杨洛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时分。雨后的秋阳挥散着清冷的耀眼光芒,却毫无暖意。
“轩爷……”见骆霆轩守在床边,杨洛嫣然一笑。
骆霆轩面色凝重,却终狠不起语气,柔声道:“你怎么只身跑到铁马城来了?”
杨洛闻言,霎时眼圈痛红,跟着泪珠滚滚坠落,委屈心酸的模样引人心疼欲怜,凄婉的声音道:“父皇要将我嫁到番邦蛮国去……本来,这是身为皇家女儿的宿命,我早已知会这么一天……可是,我……我心中有了轩爷,便不甘再受此命运了……我先千方百计的偷跑了出来,跟着再想方设法的到处去打听轩爷的下落……一路寻至铁马城本是无意,不想意外的遇到了轩爷……洛儿,洛儿当真欢喜极了……”
哽咽得难以成言,杨洛倚在骆霆轩怀中已泣不成声。
想她一介弱质女流,孤身一人独行千里,其中艰辛苦不必说明,已惹人心怜。何况贵为公主,绝然抛下荣华富贵、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只为投奔一心爱恋的男子,不说感天动地,其情也足以令人心悦诚服。
“洛儿,你这又何苦呢……我如今是反贼叛军,倘若有朝一日……你到时要如何自处?”骆霆轩心如刀绞,为杨洛,更为难以交待的华斩情。
杨洛摇着头,抬起梨花带雨的绝美娇颜痴望着骆霆轩道:“洛儿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轩爷愿意留下洛儿,洛儿便生是轩爷的人,死做轩爷的鬼……”
骆霆轩闭目仰首,怅然哀叹——今后,他又要如何自处啊?!
…………
将军府大厅。
华斩情一夜未眠,拖着心神俱惫的身子与一众下属部将商议着留守铁马城的人选及对城中官家兵将的安置。
商讨过后,华斩情最后一锤定音。
“关将军有何打算?”华斩情先看向堂下的关胜。
关胜拱手躬身道:“败将愿追随元帅征战下去。”
华斩情点点头道:“好,那便委屈关将军今后为本帅座下的部将了。至于城中兵将,愿弃役归乡的本帅绝不强留,愿随军起义者亦欢迎之至。由青龙座下亢宿、氐宿留守城中,余人今日暂休,明日起程向双烈城。”
“遵令。”众人齐声应道。
华斩情昂首道:“若再无他事,就散了吧。”
众人叩拜过后鱼贯而如,最后只余一人孤立厅中凝视着华斩情。
他一身白衣胜雪,不驯的银发半束脑后,半随风舞,浅笑的俊颜妖艳若倾国之红颜,却是七尺男儿之躯。
“白煞,你缘何还在?”华斩情愁眉轻抬,眼波幽忧。
“那个女子是怎么回事?”白煞蹙眉问道。
华斩情疲倦的摆摆手,“不要再问这些了,我……”
“教主,元帅,已经不把属下作朋友看待了么?”白煞目光柔中带伤。
华斩情霎时怔住,心底最柔软之处仿似被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一眨眼间,珠泪已如雨而落,濡湿了金黄色锦衣。
白煞默然上前,步步沉稳,小心翼翼的将华斩情的头拥进自己怀中,如捧着易碎的珍宝一般,屏息宁气。
华斩情如溺水之人寻到了救命的浮木一般,紧紧抓着白煞的衣衫,将满腹委屈抑郁的泪水倾泄而出。
“她那么美……为了霆轩哥哥连公主都不做了……我……我要如何是好……霆轩哥哥欠她那么多,又要如何决择……”
“你……”白煞想要说些自私的话,让她忘了他,却难以启齿。
“你如此模样,又让我如何是好啊?”白煞在心中默问着,将哭得双肩轻颤的华斩情拥得更紧。
此时的她,不是声名显赫的一教之主,不是刚刚风风光光夺下一座城池的领军元帅。此时的她,只是为情所困,为爱所扰的柔弱女子。此时的她,只是需要个肩膀来倚靠的伤心女子……
日头还未西落之时,炀帝之女伏妃公主杨洛投奔骆霆轩而来的事已在铁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位可谓“弃国投敌”的公主日后的去留更成了军民议论的焦点。她会跟随义军一起去瓦解父皇的江山?还是留守在这铁马城中,等待心爱的男人凯旋归来迎娶自己?
听到风声的云不住当即去寻华斩情探问。
晚霞之中,华斩情孤立在秋风萧瑟的竹园中仰望着天边火红的云彩,面无表情,目光中的忧郁涩然却难以隐藏。
“斩情。”云不住忧心道。
“不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华斩情收回远眺的目光,向云不住展开恬淡的笑容。
“我遇到白煞,是他告诉我的。”云不住上前与华斩情的双手交握,“你在姐姐面前还要硬撑着吗?霆轩和那个什么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已经流言满天飞了!”
华斩情黯然垂首,哑声道:“我不知道……她为了霆轩哥哥连公主都不做了……千金之躯流落四方……霆轩哥哥又与她……与她……”
“你说他们……骆霆轩怎么也会做出这等错事来?!”云不住抑不信激愤的道。
华斩情茫然摇头道:“情之一字,何来对错?何况,当年的我在霆轩哥哥中心不过是个小女娃,又非真的许下了什么……”不自禁的伸手抚上心头——那里还坠着骆霆轩所赠的白玉指环。
云不住亦词穷,不错,情之一字,何来对错?所谓的公主,也一样只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心的痴情女子。而骆霆轩……终究也只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
“那,霆轩有何交待么?”半晌后,云不住打破了压抑得使人窒息的沉默。
“他来找过我,但我躲开了……我不想让他为难。”
“斩情,你……你这个傻丫头!”云不住口中虽说着责备的话语,却已怜惜的将华斩情倔将的身子拥入怀中,“你难道就要这样放弃霆轩了吗?难道你为他所付出的就比那个公主少吗?难道你忘记你答应帮燕弑天打江山是为了谁吗?!”
华斩情仰起头,压抑着又在眼底翻涌的潮湿,氤氲着看向天际娇娆成一片血红的云朵,那血红,漫过苍天,染上她的双眸。
…………
凄凉的月,寒寥的星,死寂的夜。
华斩情踏着月华回到属于自己的院落,在黑漆漆的厅中嗅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燕教主?”
幽暗的月光下,燕弑天一身黑色锦衣端坐在桌边。
“不知燕教主守在这里有何吩咐?”华斩情声音疲惫,不多礼的在圆桌的另一边落坐。
“骆霆轩他……”
华斩情霍然起身,抵在桌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压低了声音道:“燕教主怎么也有闲心关心起属下的私事来了?”
燕弑天目光一闪,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一闪而逝,依旧似笑非笑的道:“华元帅与骆霆轩之间的情仇当然是私事,但骆霆轩与伏妃公主杨洛之间的纠葛于我起义却是有着至关重要的牵连。”
“此话怎讲?”
“看来,即便英明如华教主,还是会被儿女情长蒙了慧眼。”
华斩情暗自轻叹,抬手抚平眉心的纠结,细细思虑起燕弑天的话语,“燕教主是怕伏妃公主留在军中会引来炀帝的更多注意,加大我军前期起义的阻碍?”
燕弑天赞许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华元帅果然还是……”
“燕教主勿需谬赞抬举小女子了,天色不早了,有何差遣请尽早言明吧。”华斩情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心力去应付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我猜,以骆大侠的为人,定不隐弃杨洛于不顾,而杨洛必会一直跟随骆霆轩,虽说她的身份会引来炀帝的注意,但或许也会成为一颗必要时一解危急的棋子……”燕弑天缓缓道来,语调始终不变的平稳。
华斩情深吸口气,道:“燕教主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华元帅果然是聪明人,那燕某也不多扰了。明日又将踏上征程,华元帅早些安寝吧。”
斜睨着燕弑天消息在夜色中的背影,华斩情纤细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伴着出征的号角响起,华斩情一身金色绒装伫立在晨雾缭绕的将军门前。
“元帅,卓寒已率青龙一脉作为先锋出城。”守候在将军府外的白煞躬身禀报。
华斩情点头道:“好,那我们也整队出发。”
小宝甩了甩硕大的虎头,跟着华斩情走向阵列在青石路上的军队之首。
途经骆霆轩所领一脉时,身着轻铠软甲的杨洛向华斩情福身为礼。
华斩情犹豫间停下了脚步,抬手道:“公主不必多礼。”
杨洛赧然道:“华元帅说笑了,在这反隋的军中,伏妃不敢当公主二字。还要多谢华元帅慷慨,允许伏妃留在军中,伏妃已感激涕零了。”
“公主万金之躯,在这兵荒马乱之中,还要多多保重。”华斩情不经意的睨了眼骆霆轩,霎时一阵心痛凄怆,赶忙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骑上小宝,华斩情昂然抬手一挥,已激增至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行进起来。
铁马城与双烈城相距数百里,华斩情在关胜口中了解到那城官上官财本只是个昏庸无能的贪官,但他的一对子女却是人中龙凤。子上官烈骁勇善战,威猛无匹,只是残暴成性;其女上官娆号称女中诸葛,精于心计谋略,通晓五行八卦、埋伏布阵,只是便爱荣华贪好富贵,娇奢成性。如此三人主权城中,当真迫害得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向双烈城的一路上,渐渐的由人烟稀少变成了凄荒遍野,连鸟兽都不见一只,不时更有尸骸横陈,白骨寥落。若非大队人马同行,只怕任谁都会在这荒无生气、尸骨遍野的地方惊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入夜时分,华斩情领军在一处旷野安营,炊烟袅袅,给许久未见人烟的山野增了些“人气”。
主营帐中,华斩情喧关胜入帐。
“末将叩见元帅。”关胜抱拳跪倒施礼。
“关将军请起。”华斩情起身相迎,引关胜至已摆上饭菜的矮几旁,“关将军也还未用膳吧?来,我们边吃边谈。”
关胜迟疑着见华斩情先行落座才拱手躬身道:“多谢元帅厚待,那末将便失礼了。”
惶恐落座,关胜的双手局促着不知该放在哪里。
华斩情举箸道:“我曾设下军令,在我军中不得饮酒,关将军莫怪。”
“元帅言重了,末将入军以来,已对元帅制军之严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未能早些追随元帅,共成一番兼善天下的义事
壮举!”
“关将军太过自谦也太过捧赞小女子了。”华斩情神色忧淡,“我请将军前来,是为问明一事。”
“何事?只要是末将所知的,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华斩情只将菜夹直碗中,还未吃下一口,便将竹筷放在一边道:“之前曾听关将军所言,这双烈城中的百姓受尽欺压迫害,可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可是一路而来,怎么不见有民众离城投奔他处?”
关胜蹙英眉轻叹一声道:“元帅这一路上可见到那些尸骸白骨?”
华斩情点头。
“那便是曾逃离双烈城的百姓的尸骨,他们大多饿死或病死在了路边,只有少许人熬着孱弱的身子到了我铁马城或其他地方。后来,上官烈见他城中百姓逃得越来越多,余下的越来越少,便向其父谏策,颁下一条城规,不准城中民众离开双烈城,否则便将逃民吊在城门前每日割下一片肉来,直至那人痛死或暴晒至死。而其家人,女的充为军妓,男的则充做苦力直至活活累死。”
用过晚膳,华斩情又与关胜一同巡察过军营后才独自回到寝帐。
褪下厚重的铠甲,简单洗濑后,华斩情躺倒在临时搭建的坚硬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中一时出现风姿卓绝,美艳双无的杨洛与一脸愧疚苦楚的骆轩霆;一时又浮现关胜所叙述的双烈城中犹如修罗屠场的血腥模样……
燕弑天觊觎的是整个大隋江山,想要掌控的是全天下的权势,要的是君临天下。华斩情并没有如此野心,自幼她便在孙思邈的谆谆教导下立下了兼善天下、以民为先的志向。她不求功名利录与荣华富贵,只求天下太平后能与心爱之人安稳渡日。只是这乱世何时能平?而心爱之人……
“霆轩哥哥……”华斩情心伤情郁的呢喃着,再无丝毫睡意,一番身下了床榻穿上短靴,暗自步出寝帐。
寒月高悬,点点寒星在如丝绒般的墨蓝色夜空中泛着幽幽的淡蓝色光晕。
见骆霆轩寝帐内烛光摇曳,华斩情却停在帐边暗影中迟疑着入帐与否。并非刻意偷听,帐中轻声慢语的话音却还是乘着夜风掠进了耳中。
“轩爷是不是很看不起洛儿?是不是当洛儿是不知廉耻的孟浪女子?”杨洛凄凄柔柔的声音令闻者心怜。
“洛儿,你何出此言?”骆霆轩声透无奈。
“轩爷一路上虽对洛儿关照有佳,却生疏得紧……而洛儿前来……前来欲与轩爷一叙别后,轩爷却拒你于千里之外……不是看轻洛儿、嫌弃洛儿了又怎会如此?”说着说着,杨洛含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已如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坠落,仿若一朵沾染了露珠的芙蓉花,因抽泣而轻颤的身子更是如随风轻摆的弱柳,真个是我见犹怜。
骆霆轩叹息一声,放柔声调道:“洛儿,我只是不想再做出让你误会的事来,绝没有轻贱之意,你莫要为这莫虚有的事情伤怀。”
杨洛抬起水汪汪的美目,眼光好似怯怯的麋鹿,“轩爷此话当真?”
“不错。”骆霆轩站在杨洛身前约一丈远的地方,沉声道:“洛儿,你为了投奔我舍弃了公主之尊及一切的艰辛我都感动得紧,你的情,我铭在心里……”
“你的情,我铭在心里。”华斩情的脑中伴着骆霆轩的这一句话炸开了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懵懵懂懂的重复着,恍恍惚惚的离开骆霆轩的寝帐外,只觉得倾刻间,乌云遮去了月华,寂廖的星光暗然如失了神采的眼目。
“轩爷……”
骆霆轩寝帐中,杨洛即企盼又惶恐的等待着那未完的话。
“但这个情,我却不能领。”
杨洛原本虽挂着泪珠却已漾起明媚笑意的美颜霎时凝住,水亮美目中满是不解与心伤,“为,为什么?是洛儿做错了什么吗?还是洛儿……”
“不,洛儿,你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我,而且错得无法挽回……只怪我当初不该冒犯了你,不该对你做出那般矩的事来!”骆霆轩苦恼的拧紧眉心,自责、悔恨得无以复加。
杨洛怔了半晌才摇着头道:“可是,可是洛儿不怪轩爷啊!是洛儿早就对轩爷有倾慕之心,才会情难自抑的……轩爷不需为此事自责负疚啊,这本就是两情相悦……又非轩爷强迫于我……”
虽是一时激动的急于表明心意以消退骆霆轩的自责,但杨洛毕竟是女儿家,到最后已羞得难以成言。
骆霆轩纠结的眉似乎被万年寒冰凝住了般难以解开,几番挣扎,终是不忍对眼见的娇柔女子说出残忍无情的话来,哀叹着道:“罢了,罢了……天色不早了,明日还要行军赶路,洛儿你早些回寝帐休息吧。”
杨洛娇怯怯的睨了眼骆霆轩疲惫的神色,乖巧福身为礼道:“那洛儿不打扰轩爷休息了。”
骆霆轩转过身不再看缓缓退出自己寝帐的杨洛,念起华斩情忧黯的神色,一阵心痛神伤。蓦起转回身,踱着急切的步子迈出寝帐,向主帐方向走去。
小宝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歪着虎头看向去而复回后呆坐床沿,一脸恍惚、双目迷乱的主人,上前用生着“王”字的前额撒娇的去磨蹭着华斩情的小腿。
华斩情却仍旧失魂落魄的呆望着不知名的一隅,仿佛一具迷失了灵魂的躯壳般沓无生气。
“元……斩情,你睡了吗?”白煞低柔的嗓音在帐外响起。
见主人没反应,小宝恹恹的迈着虎步走到门边,粗长的虎尾一甩,揭起了寝帐的门帘。
白煞见是白虎,微微一怔后才抬步入帐。
“斩情……”白煞疑惑的目光在触及华斩情脸上的忧伤后霎时化为百转柔情,迷醉心怜的上前,伸出手想要抚平那张清丽忧容上蹙紧的眉,却还是凝在了半空中不敢越矩。
华斩情眼前被一片雪白遮盖,终于如梦初醒的抬起头,“白煞?你怎会在这里?何时来的?”
“我……”思念的话音哽在嗓间,“我适才见你失魂落魄的回寝帐,放心不下,便跟来看看。”
“真的么?可我没少了魂也没少了魄呀!只是……”华斩情强扯出笑容,泪珠却已不配合的滚落下来,“只是……只是心好疼……”
凝望着掩面轻泣的华斩情,白煞心如火焚刀割般的灼痛着。缓缓缓缓的单膝跪倒在华斩情面前,疼惜怜爱、小心翼翼的将颤抖的她拥入怀中。
已一脚踏入帐中的骆霆轩见到这一幕后,默然退了出去。
骆霆轩快步离开军营驻扎之处,将欣长健硕的身子隐进紫色的野竹林中。
野竹林中,一片枝叶稀薄之处,银色月光贯注而下,给墨绿色的草地染上一层寒冽的光晕。远处,荒山中,不时传来兽吼狼鸣,传递着暗夜中弱肉强食的戏码正在上演。
“出来吧。”骆霆轩霍然驻足在月光聚集之处,声音冷得犹如足以伤人的冰箭雪刀。
一身黑色锦衣,仿若鬼魅的燕弑天由黑暗中隐现,刀凿斧刻般深刻的容颜上依旧是似笑非笑、深邃难测的淡定表情。
“不知骆将军三更半夜的独自到这无人的竹林中来有何贵干?”
“燕教主又缘何会在此处?”骆霆轩侧目瞥向燕弑天,压下满腔愁绪,勾起一弯轻佻浅笑,“难不成在偷会佳人么?”
燕弑天缓步踱入月光之中,负手挺立在骆霆轩身畔一剑远处,“是啊,月下偷会佳人,何等惬意之事!只是时间匆忙,佳人来而复去,只余我一腔情思难断,望月孤叹。”
骆霆轩心中一动,只觉得燕弑天一语双关地挫着自己的痛处,却依然噙着笑道:“燕教主他日伟业功成、君临天下之时,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何必为一时的孤寂伤怀?”
燕弑天举目仰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孤月,缓缓道:“美人如星,难以数计。即便揽得下满天繁星,却得不到钟爱的那一轮孤月,又有何用?”
“拥有那一轮孤月的代价,燕教主付得起吗?难道尊驾能为美人放下坐拥江山、一统天下的野心么?”骆霆轩凝视着映在燕弑天墨蓝色眼睑中的一弯残月。
燕弑天沉吟片刻,叹息一声,收回仰望的目光道:“那么骆将军呢?又能为你的明月放弃多少?或是会为了可笑的所谓责任与愧疚便要放弃对明月的守候?”
骆霆轩垂首敛目,默然以对。
“其实,大丈夫志在四方!骆将军一代英才,何需苦苦挣扎于儿女情长之中?!正所谓乱事造英雄,逢此良辰,骆贤弟更应惜时,全心全力的去闯出番事迹,不说名留青史也当对得起天生七尺之躯!再这般被私情纠缠下去,便要枉费你这天造之才了。”
骆霆轩冷笑了两声,淡然开口道:“燕教主未免太过看得起在下了。只可惜鄙人没有尊驾的鸿鹄之志、勃勃之心。只求能早日了断尘世,归隐山林。”
“与伏妃公主一起么?”燕弑天语调挑衅,目光讥诮。
骆霆轩目光陡地凌利如刀、尖锐如箭,夹着猎猎寒风齐射向那此似笑非笑的异族脸庞,一字字的由牙缝蹦出一句话来:“鄙人的私事,无须尊驾费心。”
燕弑天蓦地仰天大笑,声震四野,惊得本在山中肆意咆哮的野兽都没了声响。
“华斩情真不愧为一代侠女,麾下当真人才济济!更有旷世之才的骆将军与那白煞舍命相随!实令燕某佩服之至,佩服之至!”燕弑天似乎有意要挑起骆霆轩的怒火一般言词尖刻。
骆霆轩双目熊熊,声音却平静了几分,“燕教主是今夜太过寂寞了,想找人陪着活动活动筋骨么?”
“哦?长夜漫漫,骆将军的提议倒也不错……”
一个“错”字尾音未断,骆霆轩双掌掠起劲风猛地分袭向燕弑天胸口与小腹。燕弑天不慌不忙的施起擒拿手,似慢实快的抓向骆霆轩的手腕上的穴道。骆霆轩双掌急转,一手挡开燕弑天的双爪,一手锁向其哽嗓咽侯。燕弑天斜身躲过,只听叭嚓一声,骆霆轩的单爪抓碎了燕弑天身后一根手腕粗紫竹的枝干。
月光下两道矫健的人影纷乱来去,时疏时近。
燕弑天忽地虚恍一掌后腾身而起,犹如直飞冲天的苍鹰一般直达竹顶,双指连动,剪下片片竹叶,同时不停的将之飞射向身下的骆霆轩。
原本柔韧无害的竹叶霎时成了见血封喉的利器,被骆霆轩躲过后直插进草丛中,入地七分。
“好俊的手法!好深厚的内力!”身处竹叶箭雨之中,骆霆轩却不禁衷心赞叹。
燕弑天傲然一笑,随着最后一片飞射而下的竹叶一起伸出单掌,俯身冲向地面上的骆霆轩。
骆霆轩闪身躲过已成利器的竹叶,对燕弑天飞身而下的单掌不敢小觊怠慢!提气运功,右掌稳稳抬起去接那后劲深不可测的一掌。
初触时,燕弑天的掌力轻若无物,但还未等骆霆轩心生疑惑,一股雄浑如海、厚重如山的内力瞬间由掌心暴发,气势汹汹的袭来。骆霆轩撑起燕弑天悬空的身子与掌力的手臂微微一缩,即而又缓缓挺直,调动起全身的气息与之抗衡着。
没有了上下翻飞的激斗,野竹林中刹时静了下来。除了夜风带起衣袂飘动的声响外,只闻两人的呼吸之音。
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知道,如此外表近乎静止的拼斗才是最凶险的,比之前看似激烈的打斗相比,这每一刻的静止实则都是在生死之间挣扎的较量。
在骆霆轩的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珠,脸色渐白、目光渐利之时,燕弑天屏息道:“骆将军,你我不过切磋切磋,意在打发无聊之夜,用得着以命相拼么?收手吧。”言罢,霍地旋身而起,一个筋斗已落在数丈之外。
骆霆轩收掌沉气,清冷如星的眸子重回淡定光芒,“燕教主也早些回帐安寝吧,只是要小心些,莫要露了假扮婢女的身份。”
燕弑天轻哼一声,挑眉拱手道:“多谢骆将军提点。”
骆霆轩不再多言,一摆手,抬足间几个起落,已在野竹林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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