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衿扯起嘴角勉强一笑,明白这是明月的好意,也总算是设法将眉头舒展了开来,但心里还是纠结着。
明月动作利落地给柳子衿梳了个飞仙髻,打开妆盒拿出来十几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正想要往发髻上插,却被柳子衿止住了。柳子衿对她摇了摇头,推开装满了琳琅头饰的妆盒。
“我不要戴那些东西。”她说。
明月有点不解地道:“奴婢知道少夫人担心自己喧宾夺主,但正因为这是夫人特意请了少夫人过去的,若不够隆重,反而失礼。”
“庆王妃未必喜欢大妆,就这样素雅些便可以。”柳子衿坚持。
明月实在觉得这样过于素雅,不合世子夫人的尊贵身份,于是又将庆王妃给的那一套玉簪镯子拿了出来,好说歹说地给柳子衿戴上。
清晨时还算清朗的天空,到了这时却变得阴霾起来,柳子衿带着明月和彩霞等人走出屋门,正见到那帮西暖阁过来的丫鬟婆子们,在树下玩得兴起。
明月一声咳嗽,那些人才注意到这边,虽然都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少奶奶”,一双双眼睛,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柳子衿那素得不成样子的妆扮。她今天穿的并非大红,而是是一身樱色的褙子,内里淡黄色的中衣,下配绿色百褶裙,十分淡素,连玉佩也没有坠着一个,妆容也淡雅,简直没有什么“少夫人”的派头可言。
柳子衿懒得理会她们怎么想,只管走自己的路。
到了正殿的上房,发现屋中香雾缭绕,庆王妃一身布衣佛装,正就了案头在抄写经文。附近大小丫鬟婆子都沉默了侍立着,四下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跟西丹院中气氛截然不同。
柳子衿望一眼身旁睁大了眼的明月,心里也暗暗庆幸自己预计正确。敬茶那一日她便见庆王妃妆容淡雅,又戴着佛珠,料想是个念佛吃斋的主儿,平日里定然是朴素的。若她今日真的大妆了过来,才是真正不讨喜的打扮。
庆王妃等柳子衿福过了才道:“今早臻儿来问安,说了一会子饭,正好赶上摆早饭的时间。本想叫你一起的,但你还没起来,只得作罢。如今你既然来了,就替我磨墨吧。今儿天不太好,想要出去走走也嫌腿疼。”
“是。”
柳子衿这才知道前因后果,心里有点后悔自己早上赖床了,忙点点头,到庆王妃的身边,拿起墨条小心地磨了起来。
赵玉臻长得像母亲,那玲珑的五官在她身上都可找到痕迹。当年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一定曾迷倒敌我双方不知多少英雄。也可能是脂粉不施的缘故,庆王妃看起来比想象中其实要苍老一些,眼角起了密密的细纹,想来年轻时是很爱笑的,到中年往后,痕迹累积起来,反成为缺陷了。
庆王妃在抄的原来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一笔一划都抄得十分用心,而且她根本就不是在抄,这一卷经文显然已经烂熟于心,只是一字字写到纸上而已。这样抄了几转,她突然一边写,一边还念了起来。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她说到这里,突然抬头看了眼身旁的柳子衿道,“知道‘色即是空’是什么意思吗?”
柳子衿见鸿门宴果然来了,忙笑着点了点头道:“这话是观音大士说法时,对菩萨们说的。菩萨们圆融无碍,所以对们来说‘色既是空,空既是色’,色空不二。凡人们觉得‘色不异空’,佛门弟子却只看到‘空不异色’,但只有真正悟到‘色既是空,空即是色’,才算是真正的悟道。”
庆王妃对她的这一番解读显然颇有好感,又接着写了一句问道:“那……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又是什么意思呢?”
“世间诸法都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的,”柳子衿顿了顿才接了下去道,“一切万物,凡眼所见,耳所闻,鼻所嗅,舌所尝、身所觉……谓之五蕴。然而无就是有,有就是无,所以其实本来没有所谓五蕴,一切皆空。凡间诸物,一切既然是空,则无需过于牵挂,更不必深陷其中。”
庆王妃淡淡一笑,放下笔道:“你倒真是有研读过这卷经文。”
“儿臣幼时专在冷宫中打扫庭院,擦拭窗台茶几。冷宫中的妃嫔们,多以研习佛经打发时间,儿臣时常耳濡目染,所以知道一点儿皮毛……”柳子衿很自然地伸手扶了庆王妃,随她到窗边的窗前坐下,又亲手接了旁边递上来的茶水,端到她的面前。
“原来如此,这么小开始就开始参禅了,难怪……”庆王妃饮了口茶,却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不过一介凡人,虽也想要看破凡尘,却终是舍不去身边的这些孽障,想来这一生是不可能更有佛缘了。”
柳子衿心中一动,当然道庆王妃指的是什么,但也不敢乱吱声,只是暗暗地紧张了起来。
“王爷这两年在马上,已经不如当年那样雄风万里了……臻儿又是天生的药罐子,脑筋虽好,可要在阵前杀敌却绝无可能,实在可惜了庆王的名号。如今,我也不盼着他能子承父业,只要他能健康平安,再为赵家添个一男半女的,我就心满足了。”庆王妃说说到这里,又再叹了口气,抬眼望着柳子衿。
柳子衿面上顿时红熟起来,垂下眼去,心里早已巨浪翻腾,扭捏了一阵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庆王妃就这么细细地端详了她好一阵,突地抓紧了她的手,热切地道——
“子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既已入了我庆王府的门,就是我们庆王府的人,凡事……该要多为这头打算着为好。王府虽比不得宫里富丽堂皇,也不可能比如今更阔气,但你在这里终究是个主子,这儿也从此是你挡风遮雨的家。无论是王爷,我,还是臻儿,我们都将你当做家人看待,也希望你不要对我们见外。你,懂我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