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齐地挽着发髻,身上一袭白衣虽然远看十分超凡脱俗,其实腰间仍挂了些须护符玉佩,袖口也是金丝绣的吉祥图案,一眼便知是哪家的富贵公子,并非凡俗人等。
柔美的五官如女子一般和气,他的正面原来比他的侧脸还要好看——漂亮的瓜子脸型配上秀气的薄唇,凤眼迷蒙,眉飞入鬓,笑起来时简直能让周围都浮起一股暧昧的暖气。
“真是失敬了……”他礼貌地对柳子衿拱手一礼道,“不知道表嫂经过,竟然在园子里擅自就吹奏了起来,请表嫂赎罪。”
柳子衿不觉又一怔——咦?他怎么知道唤她表嫂?他们又没见过。
“奴婢给七少爷问安,”王妈很自觉地朝那边福了福,“您真是好眼力,这位就是世子爷新过门的少夫人。少夫人,这一位是王大将军家里的七公子,双名逸尘,是夫人的亲侄子,自小就常来府上做客,跟世子爷几乎就跟堂兄弟一般亲。”
柳子衿这才对他微屈了膝,以表弟相称。
王妈左右看了看便道:“怎么今儿竟没个带路传话的人?真是怠慢了表少爷了。”
“不……”王逸尘笑着摇了摇头道,“传话的人早已去回了姑母,但她今日杂务繁忙,一时半会儿也空不出时间来,所以我就先在这亭子里打发些时间。”
柳子衿往他的身后望去,果然见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壶清酒,攒了八槅细巧果菜,旁边还摆了一副玉石棋盘,上面已摆了几十颗黑白棋子,看来并非王府的下人们有意怠慢,倒是这位七少爷特意择了这个地点,要享受这雨中花园的美景。
男女有别,实在不好长谈,柳子衿知道,自己本应礼过了便离去的。然而,那桌上的黑白棋局摆得甚是有趣,她的兴趣被挑起来了。
王逸尘见柳子衿往棋盘上定定看了好一会儿,便会意地道:“这一局以晋武帝诏王武子弈棋局为本,自第二十手开始,白子以守为攻,力求延绵不绝,黑子则以攻为守,追求出奇制胜。”
柳子衿点点头,抬步走入亭中,靠近了石桌细细地观察起棋局来。她身后的诸位丫鬟婆子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却也不敢乱说些什么。
王逸尘于是继续解说道:“如今下到第五十二手,白子为先。但黑子已咬住白子龙尾,白子若要救龙头,少不得被斩去手脚,无论怎样都是吃亏。在下苦思许久,仍想不出好棋来,所以才会对雨一曲,希望求得灵犀一点。”
柳子衿侧脸对他一笑,伸手往白子的棋盒里拿出一个棋子,手势漂亮优雅,“咯”地一下置于棋盘之上,正放在黑子与白子短兵相接的地方,非冲飞跳,而是以凌厉的手法,直接突入黑子的咽喉部位。
“这……”王逸尘失声笑了道,“虽是好棋,但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却是黑子的行棋手法了。”
柳子衿也笑了道:“白子行棋保守,因而煞费苦心修筑长城,只留关口守卫。黑子乃游牧骑兵,虽不越长城,仍可滋扰侵袭,长此以往,城墙再坚固,也终会不守。表少爷的行棋方式,一开始就注定白子必亡,既然心中已有答案了,又何必做出这样庸人自扰之势呢?”
王逸尘的面上顿时一寒,沉了声道:“兵法有言,不战而胜为善焉。白子为了避免缠斗而筑起城池,并非下策。”
柳子衿回之以淡淡一笑:“不错,兵法里说不战而胜为善,但那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闭关自守而不战。固步自封乃大患之始,凡成大事者必必以全争于天下,但求兵不顿而利可全,不能只为一时之安,便闭眼不看天下大势。棋局如战场,道理该是一样的罢。”
“……表嫂果然见解独到,逸尘惭愧,”王逸尘也重新笑了道,“如果表嫂有空,不如就此执了白子,逸尘为黑子,将这一盘棋下完如何?”
柳子衿差一点就冲口而出说了“好”,但转念一想,自己毕竟跟他只是萍水相逢,还没有经过长辈正式引见,在花园这种地方就对弈起来,难免招人口舌,只得摇了摇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还是改日再说罢。”
“既然如此,请表嫂走好。”王逸尘也没有多加挽留,拱手作揖,将柳子衿送出凉亭之外。
柳子衿当然看见等候着的一干人等,全都以各色奇怪的神色打量着自己,但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多做解释,更觉得无法解释,只得装作没事一样,越过她们往西丹院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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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柳子衿换过夜妆,退了外衣,在灯下捧了本《列女传》在读,读着读着,却想起以前在宫里的时光来。
她虽是宫女,但是身为妃嫔柳青青待她如真正的姐妹一样好,而赵玉昇做了太子之后心变得难测许多,但的确是待她们姐妹不薄。回想起来,那皇宫虽然日日凶险难测,对她来说,已经多少有了家的感觉。
但是嫁到这庆王府来了之后,却只有鸡飞狗跳,没有快乐过的感觉。除了今日跟王逸尘论的那一番棋,还有点意思。只可惜跟他是男女授受不亲,若他是个女子,能够日日腻在一起该有多好。
突然发觉自己想多了,抚了抚眉放下书来。
门外突然响起赵玉臻的声音来:“少夫人呢?”
“在、在里头呢。”明月的声音听来有点紧张,显然,赵玉臻有点来势汹汹。
柳子衿稍蹙了下眉,站起身来。
门轻轻地被丫鬟拉开,门后便站着一身青色衣衫的赵玉臻。
好吧……他不只是衣服是青色的,脸色也是铁青的。
柳子衿见了他,便忍不住暗暗地想道。
好一张生气的脸,谁那么不识相,招惹他了不成?等等,他现在这样站在她的房间门前,那个倒霉的家伙不会是她吧?可是,她一整天都没跟他碰过面的,上哪儿踩了他的猫尾巴?
莫非,是信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但是……
“关门,让我们两个自己说句话。”赵玉臻一踩进门来,便冷冷地下了命令。
门外的明月和彩霞虽然露出担心的神色,但都不敢怠慢,听话地将门掩上了。房间里就只剩下柳子衿和赵玉臻两个人。
这样沉默的对峙持续了将近有半盏茶的功夫,他们谁也没有开口。
“为夫听说,你与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在花园中会面,还相谈甚欢?”终于,赵玉臻开声质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女子有四德,不该做的事便不应去做,不该说的话便不应去说,不该见的人便不应去见?”
原来是这件事,她还以为他为了什么敢这样生气呢——柳子衿闻言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态度顿时比他还要冷傲,抿紧了嘴没有吭声。
“都已经能与人相谈甚欢了,莫非你还想要在我面前继续装哑巴么?”他见状愈发地恼怒起来,“今晚你若不给我好好地解释清楚,明日一早我就回了母妃去,让她来做这个主!”
柳子衿闻言,面上稍白了下,终于轻启朱唇道:“那不是来路不明的男子,而是相公你的表弟王逸尘。我不过跟表少爷彼此见过,寒暄了几句而已,并没有做任何出格之事。相公你何必要将妾身说得如此不堪呢?若是你觉得这也值得到母妃跟前去告状的话,但去不妨。”
其实,她清楚自己白天跟王逸尘的那番攀谈,多少是有点越礼了,但现在这形势,她死活也不能在赵玉臻跟前认错,否则肯定会先被他骂个狗血淋头,然后还要朝全天下的人告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