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无星无月,没有一点光亮,静谧的小巷,又黑又幽森,真真地骇人。
才走了几步,丁香已有些害怕,只胆怯地对盈辛道:“小姐,咱们要不先回去?这里太幽静了,我有点怕。”
离人群聚集的京城长街越来越远了,连那悠扬的琴音都变得凄渺起来,听入耳中,只觉得愈发地有些遥不可及了。
盈辛侧过脸来,轻轻一笑:“傻丫头,怕什么?这不穿过这巷子再拐个弯就到了吗?难不成你认为就这么这一小段路,还有人将你劫了不成?”
伸出手来握住丁香的手,她故意地笑得轻松,掩去自己心里的紧张。
其实她也是有些害怕的。
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走在静寂无人的幽僻小巷,又怎能叫她不怕呢?
抓着丁香的手,不自觉地又使了点劲,只抓得丁香的手生生地疼,而盈辛犹不自知。
自远处传来的琴声,越来越微渺,渐渐地已微不可闻。
静谧小巷的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野猫野狗的叫声,声音尖厉狰狞。
原本就有些胆颤的两个女子越发地害怕了,步伐也加快了许多。
一路经过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后门,约摸走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得以看见小巷深处有些光亮了。
丁香兴奋地叫:“小姐,小姐,你看,那是社坛街!”
社坛街其实还有一个名字。
因为这条街是邶莫帝都大部分风月场所的聚集之地,帝都里的青楼妓院基本上都遍布在这一条街上,所以这一条街也叫做烟花街。
每天一入了夜,这条街上各个青楼妓院里的姑娘们便都会从楼里出来,走到街上来吆喝拉客,而无数色欲熏心的嫖客也会在入了夜之后来到这里寻花问柳找乐子,是故这里也是邶莫帝都深夜最喧哗热闹的地方之一了。
盈辛听见丁香这么一叫,不禁皱起了眉头。
丁香在一旁,丝毫都没有觉察到小姐的不悦,还在自顾自地高兴:“小姐,咱们到了社坛街,再往右边的小巷拐进去,就是咱家的后门了呢。”
到底是个小丫头,先前明明还因为小巷太过幽深静寂而害怕,这会儿却已经是笑逐颜开了。
盈辛扯了扯唇,朝着丁香勉强笑了笑,只道:“好了,咱们快点走,别磨蹭了。”
看着小巷前方的那一抹晕黄越来越亮,她的心里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社坛街是帝都深夜最喧哗热闹的地方,却也是帝都最龙蛇混杂的地方,她们二人都是女子,在这样的深夜经过那里,到底还是不太安全的。
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的,大约又走了半刻钟的时间,终于是来到了小巷的巷口。
此时远处京城大街琴音大会奏出的琴声,已经被青楼女子的吆喝声和调情声所掩盖,完全听不清晰了。
眼前,人来人往的女子和男子,个个脸上都是一脸的暧昧和绯红。
耳中,充斥着不堪入耳的男女调情声,只听得盈辛与丁香面红耳赤。
二人站在小巷的巷口,看着街上一片迤逦春光,不禁目瞪口呆。
未经人事的二人,对于这些个男女之间的调笑举动,到底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尴尬地对望了一眼之后,都只羞得微垂了头。
低着头沿着街边往通向沈府后门的另一条小巷走,走了几步,又听见正前方传来了男女的嬉闹声。
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引得盈辛心中好奇,不禁想要一窥说话之人到底是何人。
稍稍地抬了眉眼,细细一瞧,盈辛这才发现,迎面走过来的,是一个长相略显清秀的女子。
那女子作风大胆,身上只穿了一件极薄的红纱,连里面的肚兜都若隐若现,一瞧便知定是出自这街上的某个青楼了。
目光里略带了一些不屑,扫过那红纱女子,盈辛转而看向正与女子调情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一身金丝雀色的长衫,看起来非富则贵,想来定是出自邶莫的某个富贵人家了。
盈辛自下往上地打量着那男子,当目光触及到男子的面容时,倏地,僵怔住。
短短的一瞬之间,眸底的情绪变了又变。
原本无波无澜的目光,由打量转为惊愕,又由惊愕转为惊怔,最后再变为惊喜。
盈辛呆愣地盯着男子的脸看了许久,这才低呼出声:
“洛大哥!”
明明是轻柔的声音,但是唤出这“洛大哥”三个字时,却显得嘶哑而又低沉。
正侧着脸与红纱女子调情的男子闻声,身形一滞,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怔,然后才转过头来。
那熟悉的眉眼,不是洛扬又是谁?
“洛少爷,真的是你呀!”
一旁的丁香见那男子果真就是洛扬,兴奋地叫了起来,丝毫也不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妥,脸上还泛着见到熟人的喜悦。
盈辛更是有些激动,几步就走至男子跟前,脸上更是浮现了难得的发自真心的笑颜:“洛大哥,真的是你吗?今日我去补琴斋找过你,李掌柜可有跟你提过?”
自动忽略掉了在补琴斋里受到的无礼待遇,此时此刻的她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自从那日在补琴斋前一别,如今算来,差不多也已有大半年了,想来日子可真是过得飞快了。
盈辛自顾自地说着,心里只感叹这日子过得太快,却未曾发现,男子在听完她的话之后,眸底掠过了一线情绪复杂而莫测的亮芒。
站在男子身边的红纱女子,盯着盈辛的脸看了半晌,似是有些吃醋了,侧过脸去,娇嗔地问身旁的男子:“洛少爷,你今晚还约着其他人啊?那你方才在倚翠楼里,怎还点奴家的名儿嘛……”
轻轻地跺了跺脚,向男子撒着娇,红纱女子一把媚到骨子里的声音,只听得丁香小脸儿抽搐。
一脸厌恶瞬时表现在了脸上,丁香往一旁吐了口唾沫:“呸,恶心死我了,真是不要脸。”
盈辛虽然也看不惯这些个烟花女子的扭捏作态,但是毕竟还是大户人家调教出来的女子,极为注重礼数,听着丁香如此无礼,不禁出声轻责:“丁香,不得无礼!”
小嘴一瘪,丁香噤声,心下却还是有些不服气,不忘朝那红纱女子再瞪上两眼,这才乖乖地退到盈辛身后。
那红纱女子眼见自己被个婢女给羞辱了,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
婀娜的身子往洛扬身上靠去,声音自然也是愈发地酥媚了:“洛少爷,你看嘛,人家一个小小的婢女,都欺负到奴家头上来了,奴家不依嘛……”
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毕现,眼前女子虽然长得清秀,但是却是颇具魅惑人的本事的。
盈辛看着红纱女子,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地,竟想起了凤无双来。
一直沉默的男子,嘴角噙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大手潇洒地搂过身旁向自己撒娇的女子,一脸的宠溺:“傻芙儿,你自己都说人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了,怎么却还跟她过不去呢?”
看似随意地扫了盈辛与丁香一眼,挑了挑眉,又朝着身旁的红纱女子轻笑:“若是真觉得听着不舒服,就当作是有狗在耳边吠好了……”
他话里有话,意有所指,只听得红纱女子一愣。
“犬吠?”女子依在他怀里,顿了顿,继而会意,随即附和着娇笑起来:“呵呵……洛少爷说的是,是芙儿小气了……原不过是有狗在身边吠了几声,芙儿是不该与之计较的,不然可真是失了身份了呢……”
一双凤目些些挑起,朝着丁香望过去,名唤芙儿的红纱女子一脸的挑衅。
丁香先是被洛扬的几句话怔住了,随即又听见红纱女子这么赤裸裸的讽刺,只气得一脸刷白,牙关紧咬,半天才憋出一个字来:“你!”
盈辛也是一脸的惊讶,似是不敢相信一贯彬彬有礼的洛扬会说出这样无礼的话,望着洛扬的眼神里充满着不可置信,只惊唤:“洛大哥……”
然而洛扬却恍若未闻,只低眉朝着怀中女子温和地笑问:“芙儿,你说今儿个晚上,咱们是去无忧楼饮酒好呢,还是去百花楼赏曲好?”
那青楼女子此时又换作了一副小鸟依人状,听着洛扬的笑问,只以手绢掩唇轻笑,复而才娇声道:“奴家听说今儿个晚上京城大街有琴音大会,洛少爷若是想赏曲,不如往那儿去,如何?”
柔媚的身子紧贴着男子强健的身躯,小嘴儿里逸出轻吟,女子似乎满不在乎旁边还有其他人,只恨不得整个娇躯都扑在男子身上才好。
丁香站在盈辛身后,终是看不过去了,上前几步,朝着洛扬便大声怒道:“洛扬少爷,真想不到你竟然也是这样的人!算我丁香看错你了!以前还总认为你是正人君子,今日才知,原来你与那相爷也是一样的,都是喜欢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嘴上说着什么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转过身便又搂着其他女人亲亲我我!真是虚伪至极的伪君子!”
转过头,看见一脸呆怔的盈辛,又有些心疼,只道:“小姐,别难过了,今儿个你在补琴斋受的委屈,怎地不说出来?凭什么白白受了气,还要对他们这些个没心没肺的人笑脸相迎?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值得吗?走,咱们不要理这些个不知好歹的人了,咱们回家探望老爷和夫人去!”
扯着盈辛的衣袖,就往沈府的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心有不甘地回头朝着洛扬和那青楼女子怒骂:“呸!什么东西!不知廉耻的狗男女!”
目光扫过洛扬的脸时,更是一脸的厌恶和不屑,嘴下也愈发不留情面了,只怨愤地咒道:“真希望你们这种生性风流的烂男人都得花柳病!看你们到时候还是不是像现在这样!”
丁香本来就是直性子,心里藏不住东西,骂了便是骂了,也不后悔,倒是身旁一直失神的盈辛,在她骂完之后,终于回过神来,阻止她道:“丁香,够了,不许再说了!”
“小姐,明明就是他们欺人太甚了!我……”丁香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见盈辛似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这才悻悻地收了声。
侧过脸去,又横了洛扬与那青楼女子一眼,丁香转而放低了声音,在盈辛耳边探问:“小姐,咱们别再在这里磨蹭了,回家去好不好?”
盈辛本来见着如今的洛扬这般陌生,早不想再待下去了,听着丁香这么一问,不禁点头应允。
二人直接便往沈府的方向去,也不再多看站在眼前的洛扬一眼,只当他是空气一般。
经过红纱女子身边的时候,丁香还故意地朝着她冷哼了一声,以表心中不屑,气得那女子直跺脚。
洛扬站在原地,看着盈辛与丁香一直往沈府的方向走,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直待她们大约又走出了四五步远,终是忍不住了,只急急地开口问:“盈辛,你们刚刚是说要回沈府探望你爹和你娘吗?”
那声音明显有些急迫,已不似刚才那般闲适,只听得盈辛也不禁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丁香转过身来,看着洛扬,抛给他一副关你屁事的表情,不耐烦地道:“我说洛家大少爷,您是不是管得也太宽了一点?您是我家小姐什么人啊?我家小姐要去什么地方,难道也要跟你报备不成?”
一眼瞥过那红纱女子,丁香嘴角扬起嘲讽的弧度,复而又对洛扬道:“洛大少爷,依奴婢我看呢,您还是好好地与您的芙儿去喝喝小酒,赏赏小曲儿得了。至于我家小姐的事呢,我看也就不劳您过问了。”
转过身,扶着盈辛的一侧,丁香朝着自家小姐轻轻一笑:“小姐,咱们也不听犬吠了,这夜里不太安全,还是快些走吧。”
说完,二人也不待洛扬再说话,便又继续往沈府走去。
站在原地的洛扬,见着她们仍旧要往沈府去,似是有些急了,也不顾身旁红纱女子的纠缠,甩开女子的手便急急地奔到盈辛与丁香面前,伸手阻拦道:“你们不准往那边去!”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想隐瞒些什么,但是明显又不擅于说谎,便直引得人生疑。
丁香头脑比较简单,自是还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他是恃财仗势,便冷冷地笑道:“我说洛家大少爷,您可听说过,什么叫好狗不挡道?这条路是你洛家买了吗?若是买了,那您说一声,我和我家小姐不走这条路便是了。若是没买,那就麻烦你让让,别像条狗一样地挡在路中央行吗?”
而站在丁香身旁的盈辛,看着洛扬一脸的急迫,却是心底生了疑惑,只狐疑地盯着洛扬看了片刻,才轻声问:“洛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与洛扬自幼相识,对于洛扬的了解,自然也比其他人多一些。
今日见到的洛扬,明显与以往不同,盈辛心里是明白的。
洛扬本不是喜欢纵情声色的人,但是刚才却表现得像是一个长久游走于花丛的老手,还表现出一副不愿搭理她的样子,她已觉得有些奇怪。
而现在她要回沈府去,他又急急地阻止她,她便愈发觉得洛扬肯定是心中有事了。
“洛大哥,你有事瞒着我对不对?”见洛扬只是阻拦在她们面前,对于丁香的叱骂却不作反驳,盈辛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了,只道:“洛大哥,你我自幼相识,你有没有在说谎,我又岂会不知?今日你若是还当我是朋友,便不要瞒我,说与我听,到底出了何事?”
瞧着眼前的洛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怔了一下,盈辛忽然惊问:“是不是我家出事了?!”
洛扬闻言,心中陡然一沉,目光闪烁起来。
盈辛上前两步,抓住洛扬的手,紧紧逼问:“洛大哥,莫非真是我家出事了吗?你说啊,是不是我家出事了?”
这些天来一直右眼跳得厉害,老是觉得心神不宁的,如今又见洛扬这般吞吞吐吐,盈辛便越发觉得有些慌了。
“你家……”
洛扬被她逼得无奈,正欲开口,忽然发现社坛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个个面色沉重,步伐急切,心中不禁一疑,顿了顿。
就在这时,旁边有陌生的声音传来,只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京城大街的琴音大会出了刺客,皇上遇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