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缓翔回的秋风,渐渐转为猛烈。
地上的砂石被卷到了半空之中,和着风一起,扑打在人的面颊,只让人觉得脸上生生地疼。
街道两旁商户门前悬挂的灯笼,隐隐透出一点微红,风一吹,便摇曳起来,单薄而凄然。
京城长街。
烟雨楼前。
因着凌璿的到来,琴音大会的露台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样的森森暗夜,连一点星光都没有,但是却依然无法阻挡百姓们争睹御驾的热情。
人潮拥挤着,骚动着,都想要亲眼一睹天子的威严,在凌璿吩咐他们平身之后,个个都争先恐后地往露台边靠近,令凌璿身边的羽林卫如临大敌地握紧了手中的枪戟。
羽林卫统领卫怿晨本来已经临时增调了五百兵马增强街防,但是却不曾料到帝都的百姓们竟会如此热情,眼看着人潮开始朝着凌璿所在的露台边涌过来,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只是纵使他已经紧张到了不行,但是被他所保护的凌璿却仍是一派悠然,面色平静。
温文儒雅的帝王,在人前总是显得温和而亲切的。
那静切的眉目,淡泊的眼神,平和的面容,无华的神色,亦无一不勾勒出他在众人面前所表现出的儒雅英明。
凌璟随侍在凌璿的一侧,与凌璿一起踏上露台一旁的台阶,在露台的左侧入座之后,瞥了一眼脚下汹涌的人潮,心中不免有些担心:“皇上,这里人多嘈杂,恐有刺客埋伏,不如移驾烟雨楼,于楼上雅间观赏琴音大会,可好?”
烟雨楼就在琴音大会的一侧,二楼的雅间也正好可将整个琴音大会的盛况纳入眼底,实是最佳的观赏之地,比起在这露台之上,也确实是要安全多了的。
然而凌璿听见他这么说,却只是一味地微笑,温和的目光略有飘忽,似是有些微愁的情绪一闪而过,但终是不可追究。
于是凌璟只好作罢,心中亦同时愈发地警惕起来,目光不停地巡梭于四周。
露台周边,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隐在浓稠的夜色与露台晕黄的灯火之中,显得朦胧而模糊,瞧不清楚。
羽林卫密集地围绕在露台的周围,手持枪戟不许老百姓们太过靠近,那如临大敌般地凝重神色,令琴音大会的气氛忽然之间显得有点诡异了。
琴音渐起,悠扬而飘渺。
露台之上,有一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微垂了双眸,开始奏起琴来。
悠扬的音符,在她的指尖跳跃,欢快而畅然,如小泉叮咚,倾泻而出,生生动听,令闻者皆一脸陶醉。
仿若只是眨了眨眼,邶莫帝都寒凉的深秋,便化作了温暖的初春。
琴声入耳的同时,似乎也有一阵阵的暖意扑面而来,令人不禁都感到有些惊奇与诧然。
原本还显出诡异气氛的露台,因着这白衣女子的琴音,竟无端生出了几许暖意。
围观众人的目光,毫不迟疑地齐聚到了露台中央,停驻在了白衣女子的身上,而后便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无法挪开。
女子微敛明眸,右手拨弦,左手猱取,转眼,琴声又渐渐从悠扬转为急促。
忽而高亢的琴音,隐隐藏了几许铁马金戈的味道,带着金属冰凉的气息,直接将听琴之人又从温暖的初春带回了寒凉的深秋。
秋风寥廓,雁阵惊寒。
霎那间只觉旧日激扬充斥天地,豪情依旧,千古英雄都不过等闲,女子的琴音,听得一直沉默端坐的凌璿也不禁开始皱起了眉。
那琴音里,凛冽的杀气,直袭而来,不得不令他心生警惕。
多年来的磨练,早已练就了他的敏感,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风势越来越猛烈,夹杂着细微的砂石,直扑人面而来,令人的视野也不免有些混沌苍茫。
温和的目光化作凌厉,扫过露台四周,心中更为警戒。
凌璿正欲挑头叮嘱身侧的凌璟要小心提防,却也就在那时,在他转头的瞬息之间,眼角余光所及的街边,有几道流光蓦然闪逝,令他骤然心惊。
微眯了双眸,侧过脸去,望向露台之下黑压压的人群,就见半隐半现的人潮之中,有几人霍然地抬起了头,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
第一眼,他只看到了那些人的杀意。
待他再仔细一瞧,那些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已刺痛了他的肌肤。
当他们的视线砰然相遇,炸出白红耀日一般的光彩,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他们的容貌,激昂的琴音,已在那时,嘎然而止。
几乎也就是在琴音中断的同时,藏身于人群之中的刺客亦飞身而出,一个一个,手持长剑从四面八方朝露台袭来!
霎那间锣声大作,羽林卫呼斥奔走,乱作一团。
那乍起的剑芒,凛冽而刺目,直逼而来,令凌璟不禁大惊。
侧身拔过身旁侍卫的长剑,下一秒,他已挡在了凌璿的身前。
“有刺客!有刺客!护驾!快!护驾!”略显暗哑的声音,透出焦急,引得人群也跟着骚动起来。
露台之上,刚刚还在安然奏琴的白衣女子,眨眼之间,也已劈裂了身前的瑶琴。
那精致的瑶琴里,藏匿着一把长剑,耀眼的剑光,映出女子清冷的容颜,令凌璿身心一凛……
※
无边的黑暗中,万家灯火显得遥远而凄渺,一点一点,单薄无比。
社坛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脚步都显得急促起来了。
不时地,还夹杂着男男女女惊恐的尖叫声,让人在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以为此刻已不再是太平盛世,而是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
京城长街的方向,传来远远的马嘶声,悲亢凄凉,起初激狂,渐而暗哑。
隐隐约约听见的刀枪碰撞的清响,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听不完全。
洛扬随便抓住了一个自身旁经过的男子,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那个……琴音大会出现了刺客,皇上遇袭了……”那男子被洛扬猛地这么一抓,有些蒙了,说起来话也是吞吞吐吐的。
“刺客?!是男的还是女的?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皇上受伤了吗?”洛扬追问。
“这个……听人说,那些刺客是藏身在观赏琴音大会的人群中的,清一色都是男子,大约有十数人……”男子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担忧,顿了顿,又道:“至于……皇上有没有受伤,我就不太清楚了……”
他只是个小老百姓,关心的只有赋税重不重,生活安不安定,至于这些宫廷政变,或者其他什么篡权夺位之类的天家皇亲的事儿,他不关心,也关心不了。
站在洛扬身边的盈辛,听着眼前的男子这么一说,心中猛地一沉,忽觉事情有些不妙,双手抓着男子的臂膀便急切问道:“薛相当时也在场吗?他有没有受伤?他伤着哪里了?要不要紧?”
她向来都是极重礼数的,从未如此失态过,如今这样惊慌失色,一连数个问句,语速极快,只问得那男子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洛扬在一旁,扶住她,轻声劝慰:“你先别急,那些刺客的目标应该不是薛相,他应该没事的。”
转过头来,也跟着问那过路的男子:“薛相爷当时也在场吗?他怎么样了?”
他本是不关心薛采的,只是碍于盈辛,这才发问,所以语气也没了盈辛那般的急迫。
呆愣的男子稍稍回过神来,先是狐疑地看了一眼盈辛,觉着她有些面熟,然后才回洛扬的话:“听说……当时在场的只有皇上和襄亲王,以及一些朝廷里的大臣……至于薛相嘛,我倒是没听说他在场……”
一边说着话,目光还一边往盈辛身上瞟,只越发地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她了。
洛扬闻言,点点头,朝男子笑笑,道谢。
侧过脸,又宽慰身旁女子:“你大可放心了,他没事。”
丁香扶着盈辛的另一侧,也跟着附和:“小姐,你就别担心了啦!像相爷那样聪敏睿智的人,哪里还用得着我们担心嘛……”
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洛扬扶着盈辛的手,又有些生气,只伸手就将洛扬推开,怒道:“洛大少爷,你可知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方才你还那样搂着什么芙儿花儿的,如今又来扶我们家小姐,你不嫌脏,我们家小姐还嫌脏呢!”
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记仇得很,这一推,几乎也使了七八分力,只推得洛扬倒退了两步。
洛扬怔了怔,手僵在半空之中,颤了颤,嘴唇噏动了几下,欲言又止。
丁香白他一眼,转过身,又轻声与盈辛说:“小姐,既是相爷当时不在场,我看你就没必要担心了。要不咱们现在先回去看看老爷和夫人,如何?”
盈辛刚刚听着那男子的话,才稍稍安下心来。
心里略作思量,觉得即便琴音大会出了什么事,此时此刻因为皇上仍在那里,她也是不能再去的,于是点头朝丁香说:“也好,就先回家看看,而后再回相府。”
二人说着,便欲往沈府的方向去。
才走出没两步,又被洛扬挡在了前面。
“不准去!”洛扬的脸色看起来极不好,连手都在颤抖,但是语气却是不容置圜。
丁香看着他就心生厌恶:“我说洛大少爷,您要耍大少爷的威风,麻烦您回您洛家去耍,成吗?这里是帝都,是天子脚下,再怎么说,可也还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呐……”
她骂得越发地厉害了,洛扬也不还口,只是一直伸手挡在她们二人面前。
盈辛起了疑,又思及之前他的种种异样,心中只觉得更加不安了,直问:“洛大哥,你这样屡次三番地阻拦我回家,莫不是我家真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