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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牢狱里的阴暗日子,洛扬从来都没有说出来给旁人听过。

很多过去的事情,他是真的觉得自己都看开了的。

他说他不恨了,也是真的不恨了的。

转过身,看了看面前这个曾经让他心心念念了很多年的女子,洛扬温和地笑了起来。

清俊的脸上,暖暖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弥散开来,真真是极好看。

只可惜,站在他身前的女子,一双清澈的眸子却只是盯着他的手,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脸。

那修长而略显秀气的大手,此刻沾了些尘土,看起来显得有些脏了。

盈辛愣愣地盯着他的手看了许久,只觉得心中霎时被愧疚与失望填得满满当当的,像有什么东西在胸中不停鼓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她胀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了。

她怔怔地望着他的手,看着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两旁,隐在浓稠的夜色与昏暗的灯火中,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又莫名其妙地敛了笑容。

嘴角噏动了几下,但是,却说不出一个字。

说不出一个字。

纵使她拼尽了全身力气,可是站在洛扬面前,她却怎么样也开不了口。

她想说对不起的,只是,话却梗在了喉头,于是她只能选择沉默。

沉默。

噬人的沉默,吞噬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丁香完全被柳芙儿的一番话给震住了,小嘴张得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与不可置信,仔细看过去,还可以发现,她的眼里隐约有些东西在闪动。

手筋被挑断,对于她这样一个小丫头来说,的确是太过残忍的事情了。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围观。

每一个人都是步履匆匆的,脸上都染了忧虑的神色。

这样一个夜色浓稠的夜里,每一个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少,都像是事前预谋好了的一样,竟全是一脸的凝重表情。

街上的所有店铺,也像是全部都约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关门打烊了。

一向通宵营业的青楼妓院,熄了楼外五彩斑斓的灯笼,连在外面拉客的女子也不知在何时不见了踪影。

整个大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失了先前的热闹,显得萧条起来。

京城长街的方向,传来远远的马嘶声,夹杂着刀枪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人群奔走呼叫的喧哗声,听入耳只觉得遥远得可怕。

邶莫帝都深秋寂夜的凉风,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竟然好像有了严冬的冷意,如利刃一般地,刺痛了人的面颊。

丁香一直盯着洛扬的手,眼睛眨都不眨地看了好久。

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出了一会儿神,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开口问:“洛少爷,那你的手筋都被挑断了,是不是也就是说,以后都不能再弹琴了?”

洛扬的琴,其实是弹得极好的。

很多年前,在邶莫,也是极出名的。

他八岁拜师,师父无音子,乃是当年邶莫惠帝极为看重的御乐师,自幼擅琴,七八岁便精通百律,十余岁名声已遍及天下,被世人称为是邶莫百年难得一见的琴乐圣手。

然而,令人不曾想到的是,洛扬较之无音子,在乐律方面,却是更有天赋的。

洛扬在无音子门下学了三年,十一岁出师,仅以三年时间,便习得邶莫琴音圣手数十年所学,在当时被传为一段佳话。

他出师当日,无音子曾在惠帝面前感慨叹道:老夫一贯自恃自己是难得一见的琴音奇才,从不曾放任何人在眼里过,直至今日,老夫才知道,原来这数十年来,不过都只是在自欺欺人而已。何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得见扬儿,才算是真正地见识到。

也就是在那一天,无音子向惠帝辞了官,归隐了山林,从此,邶莫的一代琴音圣手,便失去了踪迹。

无音子当时还曾预言,只要洛扬潜心练习,不出数年,必定将大有所成。

然而令人可惜的是,洛扬本来却无意习琴,当初肯拜无音子为师,也不过是因为别的原因而已,所以自出师之后,也不曾再认认真真地练习过了。

日子一久,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其实洛扬的琴,也是弹得极好的……

丁香这一问,问得不免有些天真,然而听入盈辛与洛扬的耳中,却让二人不禁神情一凛,脸色惊变,身心巨震。

二人脸色复杂地对望了一眼,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地样子,但终究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

柳芙儿在一旁,冷冷地回她:“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人的手筋若是断了,就等同是手都残废了,怎么还可能拨得动琴弦,弹得了琴?!”

直接的话语,不带一点婉转。

她的话一说出口,其余三人的脸色顿时较比之前更为惨白,个个脸上连一点血色都看不到了。

丁香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连头都不敢抬,只低着头,嗫嚅道:“对不起……”

“对不起?!”柳芙儿听着这道歉,只觉得刺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表现得比洛扬更愤怒,只狠狠地道:“若是我挑断了你的手筋,再来和你说对不起,你愿意吗?!”

心里好像有一把火在烧一样,她只为洛扬感到不值,挑过头,一双桃花眼瞅着盈辛,又忿忿地说道:“沈三小姐,你害洛少爷难道害得还不够吗?!如今洛少爷都已被你害得如此模样了,你还忍心再让你的婢女来嘲笑他?!你这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竟会这么地歹毒啊!”

一番劈头盖脸的质问,只问得盈辛头低得更低了。

嘴唇动了动,牙关咬了半天,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洛大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不知道他竟会这么对你……我……”

那日在补琴斋前,他明明答应过她,不会累及旁人的。

“你不知道?!哼!就算让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明明不是当事人,可是柳芙儿却表现得比受害者更加地愤慨:“敢做不敢认!既是淫佚不贞的女人,就算让你知道了,难道还能指望你去救?!”

带着恨意的眼,直瞅着眼前美得叫人妒忌的女子。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盈辛必定早已死在她恨意重重的目光之下了。

女子的质问,字字攻心,句句犀利,仿佛是巨大的石块一般,重击得人身心俱伤。

血色,迅速地从洛扬的脸上褪去。

清俊的脸,也因为极力地抑制,而显得有点抽搐了。

然而,女子却犹不自知,仍旧是滔滔不绝。

她好像很愤怒,仿佛将自己当作了受害者一般,神情看起来竟然比洛扬还要显得忿忿许多。

洛扬听着她说得越来越难听,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

垂落在身体两旁的双手,因为生气而颤抖得厉害,但是却连一点握紧的气力都没有。

莫名地,想起了从前的日子。

在沈府,在补琴斋,在很多地方,他这双手,曾与盈辛一同合奏过诸多曲目。

那些日子,多么快乐,仿佛还在昨天。

可是一转眼,待他回过神来,低下头,看着自己连握都无法握紧的手,他又不得不认识到这样一个事实:昔日擅琴的洛扬,是真的再也不在了。

不在了。

连同从前一起合奏的欢愉记忆,随着手筋的挑断而烟消云散了……

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越说越兴起,似乎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

洛扬惨白着脸,眸中的怒气一点一点地聚集起来,最后终于爆发。

“够了!够了!不要再说了!”狠狠瞪了她一眼,洛扬怒喝。

俊眸微眯,眸色深沉得宛如无际的幽暗,不见一丝光亮。

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在听到自己所最不愿意听的这些事时,即使凝聚了所有的意志,仍无法掌控澎湃的情绪。

柳芙儿怔住,被洛扬冷厉的目光吓到,看见他脸上惯有的笑容全然褪去时,倏地噤了声。

丁香也被他的怒气所震慑,头低得更低了。

盈辛看着眼前向来煦如春风的男子,只觉得心疼。

走上前去,站在男子的面前,瞅着男子看了好久好久,再开口时,声音已哽咽得不行:“洛大哥……都是盈辛不好……都是我的错……”

如果当日在补琴斋前,不是她轻信了薛采的话,她的洛大哥,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的。

千不该,万不该,她就是不该相信那个人。

她的相信,纵容了他的残忍,也害了洛扬的一生。

眼泪从眼眶里掉落下来,一滴一滴,划过她清冷的面颊,像一把又一把尖锐的刀子,细细凌迟着她的五脏,仿佛会让她痛到灰飞烟灭。

“不能怪你的,你别自责。”男子勉强地扯唇,露出涩涩的微笑。

那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轻和而温柔,却让她的心里更加地心疼和愧疚起来。

永远都是这样的。

不论她干了些什么事,到最后,她的洛大哥,总是会原谅她的。

小时候,娘亲请了夫子来教她读书,她不愿意学,偷偷地拉着洛扬上街逛。回来后被娘亲发现了,她总是把责任都推在他身上,看着他在大冷天里被罚跪一整夜,冻得瑟瑟发抖。

稍大点,她对弹琴有了兴趣,于是又怂恿着他去拜师。他被她逼着,不情愿地拜了当时的御用乐师无音子为师,一学就是三年,也无半句怨言。

再后来,她弄断了梅花落琴弦。也是他,北上绵绝山,南下无魂海,只为了寻找传说中的千年冰丝,费尽千辛万苦,差一点都命丧大海。

到现在,还是因为她。弄得双手手筋尽断,无端端由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才俊,变成这般连站起来都需要人帮助的残疾人。

……

每一次,他都只会顺着她的意,不论她做得有多过分,有多任性,害得他有多惨,他从来都不会怪她,不会埋怨她,不会责斥她。

他只会宽慰她,只会朝着她微笑,只会像现在这样,以一种极温和极温柔的眼神看她,告诉她没关系,告诉她不要自责……

“洛大哥,我……”看着那温和的眼神,眼泪就越掉越凶,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傻丫头,哭什么哭?洛大哥没事。你看,这不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抬起手,想要为她抹掉眼泪,但是手抬到半空中,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洛扬苦笑:“好了,现在的洛大哥,不能再为你拭去眼泪了。以前呢,你每次受了委屈哭鼻子,洛大哥还可以替你擦掉眼泪。但是现在……”

低头瞅着自己的手,一抹黯然自眸底掠过,抬起头,又玩笑似的道:“但是现在,洛大哥可是再付不起这个责任了哦,所以呢,你不能再随便哭鼻子了呢。你长大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可以随意撒娇的小丫头了,不应该再随随便便哭了呐……”

没有人发现,那双因笑而弯起的眸子深处埋藏着无奈与凄冷。

包括盈辛,都被他的故作无谓给瞒过了。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他可以守护她一生的。

但是现在……

眼睛不自觉地往下瞟,愣愣地看着自己有些脏的双手,他知道,从此之后,他真的只能是她的洛大哥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连灯火都变得凄渺起来。

远处,刀枪碰撞的清响,渐渐地变得微不可闻了。

两个快步路过的男子,一边急急地往前走,一边低声地议论着。

“哎,如今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了,居然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皇上,当真是不想活了……”

“可不是嘛,简直是目无王法了!幸好刚刚司徒将军早有防备,不然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呐……”

“就是,就是!咦……你说,司徒将军什么时候回帝都了?他不是自从上次皇宫盛宴之后,便回边疆驻守了吗?”

“唉,管他呢。那些个朝廷之事,咱们还是少打听为妙……”

“对,对,对!走了,走了……看今天这情景,这天下,只怕是安稳不了多久了哦……”

……

●今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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