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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嬛看着薛采忽然惊变的脸色,心觉不妙,忙拉住他急问:“薛大哥,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向处事从容淡定的薛采,此时脸上的焦急外露无疑,明显已失了往日的冷静,这不得不令她感到疑惑。

薛采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只语速极快地道:“我现在一下子不能跟你解释清楚,但是你要记住,待会若是皇上上楼来了,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千万不要!知道了吗?切记啊!”

来不及将原因说明,他此刻要做的,只是抢在凌璿上楼之前,先阻止隔壁雅间里已埋伏了许久的云泽。

他的神情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紧张与凝重,仿佛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令舒嬛也不禁有些疑惑。

怔了怔,还想说些什么,抬起头,却发现,薛采在嘱咐完她这一句之后,早已经急急地掀开了门帘,往隔壁的雅间去了。

隔壁的雅间里,埋伏着的,是先前趁着楼下刺客行刺凌璿引起混乱而悄然潜入的云泽。

凌璿的周围,守卫森严,无隙可寻,明目张胆的行刺难以成功,薛采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之前派出刺客佯装行刺凌璿,其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要取凌璿的性命,而只是为了要制造混乱而已。

趁着混乱,安排云泽潜入凌璿在遇袭之后会进入的烟雨楼雅间,然后再在凌璿推门而入的刹那予以第二次行刺,其实才是薛采精心布置的真正杀招。

行事之前,云泽曾经问过薛采:“师兄,你怎么这么肯定,皇上在琴音大会上遇袭之后,一定还会进入烟雨楼里呢?难道他就不可能会摆驾回宫吗?”

一般人,在遇到危险之后,必定是想着要如何去躲避危险。

同样的道理,皇上在遇袭之后,按照常理来说,应该也是会立刻下令回宫去的。

所以云泽不明白,为什么薛采在派出刺客藏身在围观的人群之后,还要让自己潜入烟雨楼二楼的雅间。

而更令他不明白的,则是为什么薛采在精心布置这次计划时,竟然是那么地胸有成竹,那么地笃定。

仿佛早已将凌璿的行踪摸得一清二楚了似的,薛采不但笃定凌璿遇袭之后会上烟雨楼的二楼再观琴音大会,而且在烟雨楼的诸多雅间之中,他竟然毫不犹豫地便指出到时候凌璿上得楼来,必定会进靠近楼梯的第一间雅间,这不得不令云泽觉得惊讶。

薛采当时听着他这么一问,却只是笑笑,像是想起了一些事情,沉默了很久,而后才缓缓地道:“我与皇上,相识多年,自然是知道他的……”

莫名地,想起多年以前,刚刚进入官场的那段日子来。

十七岁时,第一次进得皇宫。

在御花园的桑树下,与凌璿初次相逢。

一见如故。

凌璿临去时转身,指着远处露出一角飞檐的宫殿说:“那便是我的住的苌楚殿,你明天记得过来。”

第二天他如约而至。

他们谈天说地,下起斗马,觉得饿时,才看见案上早已摆好的点心,最多的,竟是他前日吃的最香的雪片丝糖桂花糕。

无可言喻的温暖,在看清案上点心的霎那,自心底涌出,那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凌璿每一次转身时的淡淡吩咐,其实都是默默不宣的悉心照拂。

默默不宣的悉心照拂,却不知在何时,变了味道……

薛采的声音,不可言喻地低沉,还略带着些嘶哑,眼里有微愁一瞬即逝,令云泽听了不免觉得心中苍凉。

当楼下所有羽林卫都护拥着凌璿的时候,云泽设法进入了二楼靠近楼梯的原本被羽林卫把守的雅间。

隔窗听见楼下的混乱渐渐平息,侍卫重新布置巡逻岗哨。

云泽静静隐身在门后,紧握了手中的刀。

片刻之后,走廊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似是有人心如火灼地往这边而来,那脚步声听来有略带了些焦急,令他不禁一愣。

这样急促的声音,必定不会是一贯都给人从容不迫之感的皇上。

而这个时候,除了皇上,还会有谁往这边来呢?

心下正有些狐疑,却忽然听见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来了,来了……

原本疯狂跳动的心忽然静寂,云泽屏住呼吸,高擎起了他的刀……

头脑突然间一片澄明,或者说,只是空白。

所以当他隐约听见门外那一声极低的“云泽……”时,有一瞬间不能自已的晃神。

那声音,明明是他的师兄,薛采。

可是,薛采又怎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呢?

下一秒,门被轻轻推开。

云泽看清来人之后,微愕:“师兄?”

不明白薛采何以忽然来此,云泽的脸上满是疑惑。

楼下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恢复了巡逻的羽林卫低声礼唤:“皇上圣安……”

仔细辨听,还可听见凌璿低沉而模糊的回应。

他快要上楼来了!

薛采怔了怔,侧身闪入房内,随即将门掩住,沉声便与云泽道:“今日万不可动手,我们之前的计划取消,咱先去隔壁躲躲。”

云泽疑惑:“今日如此良机,岂能放过?”

今日在这烟雨楼,他们尚需精心布置,才有可能行刺得手,而若是让凌璿一旦再回到皇宫之中,那样森严的守卫,再想取他性命,便是几乎是妄想了,所以云泽并不想就此放弃。

然而薛采却似乎并不在意,只听着楼梯间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也不再做声,一把拉住他的手,略一使力,便拖着他出了房。

“师兄!”

被薛采拖着走的云泽,又不好大声,心下更是疑虑,只得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沉声唤他想要加以阻止。

岂知薛采却恍若未闻,拉住云泽行了几步,至原本待着的雅间前时,侧身一跃,便拉着云泽一同躲了进去。

门口的纱帘,因着他们二人的忽然动作而发出簌簌的声响,在这静寂的楼里,显得格外的突兀。

却也就在那时,在二人同时侧身躲入原本薛采待着的雅间厢房之时,凌璿恰好上得了楼来。

走廊里有沉稳的脚步声响起,以及羽林卫一声接着一声的礼唤。

薛采与云泽二人进得房内,听着几乎是在他们进房的同时传来的声响,不由地对望了一眼。

好险。

真的是好险。

几乎只差那么眨眼的功夫,若是再慢一点,他们二人便定会与凌璿碰个正着。

尤其一身黑衣劲装的云泽,也必定会被当作是刺客而抓起来的。

薛采暗暗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云泽,刚想解释,却不料话还未说出口,云泽已经一把甩开了他的手,低声恼怒道:“师兄,你是不是疯了?他就要上来了,你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将我拉出来?你知不知道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再想要杀他就难了?”

若不是因为薛采,他云泽贵为鲁国的三王之一,何须做这些个蒙面行刺之事?

事前将一切都计划得周详,临到就要得手之时,薛采竟然又强行阻止了他,这叫他如何能不气?

瞪看了薛采一眼,云泽心中甚是气愤,扭过头望向室内的暗处。

室内的暗处,隐约有一身影在动。

云泽大惊:“何人在那?”

防备地紧握了手中的刀,脸上的神情也由气愤转为警戒,他盯着暗处的身影,眼睛眨都不眨。

薛采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轻笑出声。

云泽脸上尽是疑惑,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发笑,只紧紧盯着暗处的身影,又沉声道:“什么人在那里?快给我出来!”

他一脸的戒备神情,看起来极为认真。

薛采终于忍不住出声:“罢了,师弟你可以先收起刀了,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

除了方才楼下的刺客之外,这次行动明明就只有他们二人了,哪里还有什么自己人?

云泽狐疑地看向薛采,一时琢磨不透这所谓的“自己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又将头转望向暗处,想要一窥那身在暗处之人。

雅间的暗处,响起了些微的笑声。

那笑声十分娇羞,既轻且柔,如同一阵轻风一般,直扑面而来,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云泽听着这笑声,忽觉十分熟悉,先是一惊,继而睁大眼睛望向薛采,一脸的讶异:“这声音……这声音……”

这声音如此熟悉,他在鸣赭山时曾经不知听过多少次,又怎会不知道是谁呢?

只是,也正是因为他听出了这是舒嬛的声音,所以心里才会更加的疑惑。

舒嬛明明应该身在鸣赭山才对,怎么却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呢?

又回头望了一眼暗处的身影,只觉得那身形真是越看越熟悉,云泽偏过头来,轻轻地探问薛采:“她是……舒嬛?”

薛采微笑,点点头。

而后,一声熟悉的礼唤,自暗处传来。

“云大哥……”

极轻极柔的声音,却是特属于舒嬛的。

云泽听着这声低唤,既惊且喜,赶忙收起手中的刀,朝着薛采笑:“嬛儿来了,怎么师兄也不告诉我?”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不记得了。

总之,该是很久很久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到舒嬛,还是师兄没有下山之前。

所以,当云泽得知此时同在雅间之中的那人竟是舒嬛之时,心里是颇为激动的。

一双明亮的眸子,只紧盯着暗处,再未挪开半分。

云泽满怀惊喜地看着女子缓缓地自幽暗里走出来,一脸的笑意,却在一点一点看清女子的面容时,倏地僵住。

这是舒嬛?

是他记错了,还是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

记忆中那个清秀的人儿,长大之后难道竟是这般娇媚的模样吗?

笑意僵在嘴角,云泽望向薛采,眼里写满问号。

女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故意对于他的疑惑视而不见,脸上却漾开了笑:“怎么,云大哥不认识我了?”

云泽回过头来,探究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视了女子许久,仍是不确定:“你……是舒嬛?”

眼前女子美则美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却觉得陌生了。

印象中的舒嬛,没有眼前女子这般妖冶动人,只能算长得清秀而已,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很阳光很亲切的,不像眼前之人,虽然也是在笑,可是那笑里却还隐藏了诸多令人不易察觉的情绪。

莫名地,他觉得她好像变了。

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变了,他只是隐约地觉得,她好像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

女子听着他不确定的问话,却不答话,只是一味地笑。

笑了半晌,才稍稍歇下来。

挑过头来,话锋一转,问薛采:“薛大哥刚刚为什么要忽然出手阻止先前早已安排好的行动,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吗?”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想通,为什么只是听了凌璿与凌璟的几句对话而已,薛采竟然就这般心如火灼地阻止了先前费尽心机布置的计划。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还有什么事比行刺那个人更重要的吗?

舒嬛直直地望入薛采的眸底,想要试图读懂眼前的这个男子,却发现那双璀璨如星的眸子好像会说话似的,一开始望过去,只觉是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水一般,可仔细望进去,又如深潭,深不可测。

云泽在一旁,听见她的发问,跟着道:“不错,我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样大好的极会,若就这么放弃,那不止从前的精心布置皆成泡影,而将来还更有无穷后患。

更何况,原本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刺杀凌璿本已是手到擒来之事,如今临到最后就要动手的紧要关头,却被忽然喊停,功亏一篑,又叫他如何甘心呢?

舒嬛与云泽同时不解地看着薛采,等着薛采给他们一个答案。

二人齐齐将目光聚集到薛采身上,却发现,上一秒脸上还挂着浅笑的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已忽然凝重了起来。

“当真出事了?”云泽心有所感,急急问道。

舒嬛亦跟着附和:“薛大哥,到底出了什么事?”

瞅着薛采的脸色这般肃然,二人的心不禁跟着一起揪紧了。

薛采扫过他们二人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了窗边。

云泽有些急了:“师兄,你倒是说了,出什么事了啊?”

他平时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的,此刻瞧着薛采默不作声,又想到隔壁房间里待着的便是他们本欲刺杀的人,心里便越发地不安了。

然而,薛采却恍若未闻一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只直直地看着无星无月,一片漆黑的夜空,眨都不眨。

舒嬛倾身伏在墙旁,细听了一下隔壁的动静。

转过头来,眉头微皱道:“八王一直在劝皇帝回宫,也不知皇帝会不会临时改变主意,真的就这么回宫去。若是他真的就这样回去了,以后再想杀他,只怕就比登天还难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样大好的机会,一旦错过,便真的难再有了。

云泽听着她这么一说,瞅着薛采便道:“师兄,你倒是说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若不然,趁着皇帝还没回宫,让我现在就去杀了他,如何?”

不想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机会从身边溜走,此时此刻,趁着凌璿还在隔壁,还有一线机会,他实是不想就这么放弃的。

楼下琴音又起,悠扬而飘渺。

琴音大会,已经再次开始了。

“薛大哥,今次机会一旦错过,再想杀他,便是难于登天了,你三思啊……”薛采越是沉默,二人便越是心急。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机会也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所有人都知道,越到后面,离凌璿回宫的时间越近,守卫就越森严,行刺的机会也就越渺茫。

所以,浪费时间,实际上,也就等同于在糟蹋这难得的机会。

云泽眼见薛采一直不说话,终是忍不住了,提起先前放下的刀,转身便欲出门去。

锋利的尖刀自黑暗中折射出灿烂而短暂的流光,令人心中一紧。

云泽的手触及门帘,正欲掀开,也就在那时,窗外传来的一声尖锐的长鸣,让他不禁一怔,稍稍停住了动作。

转过头来,透过名画窗棂,恰看见远处寂寂的夜空之中,有一道七彩斑斓的烟火划过,转瞬即逝。

那是……信号?

心里正是有些疑惑之时,却忽然听见站在窗旁的薛采一声长叹:“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不出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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