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钦天监择好的吉日,八月初三,天蒙蒙亮的时候,天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无名公主出嫁的日子,宫中却照如往常,除去张嬷嬷领着一队送嫁人员早早来到翠名轩。
蓝心儿睡的正香,就被两名嬷嬷粗鲁的自床上拉起,套上嫁衣,戴好头冠以及一些首饰,还未来得及吃上早点,张嬷嬷就推着她去钟华宫向新元帝和德贵妃跪行。
匆匆忙忙步行到了钟华宫外,天才大亮,让王公公速去通报,出来却说新元帝和德贵妃还未起,吩咐不用跪安,直接离宫。
今日安家喜事,不用上朝,说什么跪安,没有德贵妃的命令,张嬷嬷敢擅作主张吗?来了又不出来受跪礼,明显是整她,本不用这么早起来的。
蓝心儿忍着饥饿,低眼瞧了瞧被湿漉漉的青石板浸湿的红色绣花鞋,心下冷笑。
被张嬷嬷推着继续步行到了武华门,出门便是宫外,才得以坐上花轿,要不是怕一路有百姓看到,可能她会让他一路走到护国公府,绣花鞋早已湿透,用力一踩,还能挤出水来,幸好给她撑了伞,不然全身都要湿了。
大街上,因突如其来的雨变得冷冷清清,加之还这么早,所以看热闹的百姓不多,一段路有那么几个,凑在一起,打着油伞,或披着蓑衣,指指点点。
没有十里红锦,没有红花满天飞舞,没有新郎官一马当先。
唢呐声在格外安静的街道上显得很是突兀,刺耳,怎么听怎么像出殡。
走了半柱香时间,便看到了写着‘护国公府’四个大字的牌匾。门口站了许多家丁,有少许客人熙熙攘攘的轿子停在门前的空地,由自家小厮撑着伞走进府里。
蓝心儿的轿子不偏不倚的落在门口正中央,走在最前的太监尖着嗓子呼道:“无名公主到!”
不大会,便见安德正领着一众人等迎了出来,脸色倒算沉稳,旁边的安若南看样子是正准备出发去皇宫迎亲。
一旁的长运公主也就是护国公夫人脸色越是不善,除却了两人依旧站直着身子,其他人都纷纷跪下行礼,连一身喜服的安若南也俯下了身子。
一个不详公主自是不可能如此接待,可谁叫这是圣上亲自赐婚呢?
张嬷嬷神情倨傲,拿过一旁宫女的伞,不慌不忙的掀开轿帘,扶着头盖红布的蓝心儿出来,站定,才道:“驸马爷,还不快背公主进府?”
被叫到的安若南,站直身子,神情莫辩,还未动作,就听到一旁的长运公主道:“吉时还未到,新娘子就进门这是大大的不吉利的,本身就是个不祥之人,再如此不知道今日这婚宴会不会出事。”
安德正忙瞪了她一眼,她一扭头,视而不见。
张嬷嬷微微一伏身,笑容可掬道:“今儿个下着小雨,雾气甚重,一时辩不清时辰,这不,急匆匆的收拾妥当,出宫来,不曾想,却还早到了,都是老奴欠稳妥,该罚。不过,公主都到了门口,总不能在这里站着等到吉时才进去吧?公主身子可金贵着呢,要是在这段时间里有个什么,叫老奴可如何给皇上和贵妃娘娘交待呢?”
身子金贵?哼,难怪今早玉竹一直在打眼色,这古代的婚娶礼仪她不懂,敢情是在这等着她呢?!盖头下的蓝心儿冷笑。
长运公主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挂起贵妇的标准式微笑,道:“自古以来,都不曾有新娘子未到吉时,便进门的例子,让无名公主站在门前也确是不妥当,不如我们大家都站在门口,等着吉时,再一起进去,本宫看这样甚好。”
长运公主话都说到这份上,张嬷嬷也不好再为难,僵硬的收起笑脸,瞪了瞪身侧一言不发的闷罐儿,手中伞换了个手撑着,道:“那也就只有这样了,全凭长运公主做主。”
雨开始越下越大,蓝心儿的绣花鞋已经钻进了许多雨水,将鞋内撑的鼓鼓的,双足彻底泡在了水中。
以前常常在大雨中训练,所以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不适感。
安若南不经意瞥到身姿挺拔,一动不动的蓝心儿,总觉得这个身影甚是熟悉,好看的剑眉悄悄的拧成了一条波浪线。
“轰隆。”冷不丁一声闷雷和闪电至乌云间钻出来。
和十七前的那个夜晚一样的大雨,沉闷了如此久的皇都,终于下雨了。蓝心儿如是想着。
雨水开始蔓延,淹至脚踝处,没伞可打的宫女太监们全都成了落汤鸡。
站在台阶之上的安德正等人因在屋檐下,并没有受到雨水的侵扰。
张嬷嬷满心不悦,仅有的一把油伞根本遮不住如此大的雨,更何况还是两个人打呢。
那高高在上不用淋雨的人,真是看不爽。
张嬷嬷悄悄向身后人递了眼色,随后不着痕迹将伞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收到眼神示意的张嬷嬷嗯某心腹,借着雨水的遮蔽,悄悄的一步一步往后退,待退到花轿后脚尖一点,眨眼就离开了此处。
一路上被张嬷嬷挤兑开蓝心儿身边的玉竹,注意到这一幕,嘴角轻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伞被移开,豆大的雨点瞬间钻进了右半边衣服里,衣服湿透紧贴肌肤的感觉让蓝心儿很舒服,这让她想起了以前在荒山雨林里的日子,日晒雨淋,快乐无比,更让她想起了莫芸。
莫芸,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吧?快了,快了,到时候不知会是怎样的光景?
“哟,安国公,这是在干什么啊?”几声马蹄响起,一辆马车听到花轿旁,赶车的小厮蹦下前座,放下一张木凳,撑开油伞恭敬的站着。
人未出现声先至,随即便见到车帘撩开,一身朱红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弓身而出,摆着木凳,下了马车,一拂袖,大步走上台阶,小厮紧随着为其撑着伞。
到了安德正面前,一拱手,笑意盈盈道:“安国公,长运公主,恭喜呀。”
安德正眼底划过一抹锐利的光,刹那,便换上一副笑脸道:“沈相客气了。”
身边的长运公主自然不如安德正那般好脸色,高昂着脖子,淡淡扫了一眼沈千行,道:“哟,这吉时未到,沈相真是关心我们国公府啊,来的可真早。”
沈千行抿唇,笑意更甚,仿佛没听出长运公主话里的嘲讽。
“吉时还未到,怎么无名公主就来了?真心急呀。沈安两家都是皇上的顶梁柱,自然是要抱成一团,互相关心了。”
安德正附和一笑,只听后半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时辰还尚早,沈相先进去喝杯热茶,稍坐半刻。”
沈千行一双精明的眼左转转,右转转,最终还是转到了台阶下,道:“先不急,不知安国公这是唱的哪一出?”
到底是官场上活了大半辈子的,安德正笑脸只一秒顿住,下秒便恢复原状,正想圆场。
沈千行却接着道:“纵使无名公主再怎么不讨圣上喜爱,但这桩婚事是祖上遗训,圣上当着满朝文武和友国国主的面下的圣旨,你今儿个让无名公主冒着大雨在这站着,莫不是想抗旨?还是没把圣上放在眼里?建远国主如今可还在行宫里住着呢,这要是传到他们耳里,你让圣上如何下得了台?这不是抹了圣上的面子吗?不是沈某说你啊,国公这出确实有欠妥当,再怎么不喜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来呀。”
语气颇有苦口婆心的意味,可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有多么的幸灾乐祸。
长运公主清咳两声,看向沈千行,笑道:“前几天我身子不适,请济仁堂的秋大夫来府上瞧病,从他嘴里听说几天前沈相也不舒服,请他看过?沈相平日里为人和善,操得心太多了,这天气炎热,沈相可要多多休息,注意身子啊!皇上可离不开你呐!沈相不为自己,也要为皇上保重身体啊。”
沈千行笑脸一僵,悻悻地看向长运公主,一拱手,道:“臣下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多谢长运公主记挂,臣下也是为国公府的名誉着想,安国公和长运公主,可不要误解了臣下啊!臣下这可不是多管闲事啊。”
长运公主换上笑脸,颔首道:“哪里会呢?沈相的心意我们自是知道的,沈相一大早赶过来,还是先进府歇息吧,管家,迎沈相进去,好生伺候着。”
长运公主年轻时的刁蛮任性,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世人皆知,年幼便痛失生母和亲兄,先帝对她更是宠爱有加,才造就了她这性格,定安上下,谁敢跟她作对?
沈千行自知再说下去也无益,更何况他已达到了此行的目的,于是,便顺着台阶下,道:“多谢长运公主,那臣下就先进去了。”
“沈相里面请。”管家立刻上前,俯身请沈千行进去。
张嬷嬷看着沈千行就这样进去了,咬咬牙,也只能继续站着。
安德正悄悄拉了拉长运公主的衣襟,长运公主瞪向他,复看了看天,轻叹了口气,转身,由贴身嬷嬷扶着,进了府。
安德正朝安若南一示意,也跟着进去了。
安若南眉头一挑,接过小厮递上的伞,几步下了台阶,走到蓝心儿身边,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拉住蓝心儿双手交握在腹前的右手,冰冷的触感让安若南心里莫名的一颤,将手紧了紧,安若南将蓝心儿从张嬷嬷的伞下拉出,站到自己的伞下,拉着她一步一步上了台阶。
张嬷嬷等人连忙跟上。
------题外话------
求收藏,求鼓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