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到了头顶,脑海里无数刀箭斥搏的摩擦声,尖锐叫嚣着,胸膛里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吐不出,剧烈的冲撞着他的胸膛,那样无法宣泄的痛苦折磨他这些年。
“柳任泉!”
他那样憎恨的一个名字,那样无数次出现在他恶梦里的一个名字。
这么些年,他恨不能将他从坟墓里掘出来,将他挫骨扬灰。
他怎么能够饶恕,那个下贱的男人强奸了他心爱的女人,这么些年,他努力的克制自己,却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像,心心在那个人身下怎么样的挣扎,他的兽行得逞时,心心是怎么样的绝望,怎么样的心灰意冷。
那个人毁了心心,更毁了他一生幸福。
他活着一天,便不会原谅他!
柳随心,竟然是她,她竟然是柳任泉的女儿。
天下姓柳的人何其多,为什么偏偏是柳任泉的女儿?
命运究竟有着怎样一双翻云覆雨的手!
他竟然还将自己的心事说与她听,他竟然还多次的对她伸出援手,他竟然还对她心生怜悯!
这真是天底下最最可笑的笑话!
今天的莫肖克看起来让人害怕,他的身上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她有些怯怯的望着他,她揣摩不透他的心思,面对他时,她总觉得自己连基本的思考能力也散失。
莫肖克盯着那墓碑看了许久,然后收回视线,幽深的眼眸,透着森森的冷冽,直直的望向她。
下一秒他突然欺近身子,一只手毫无征兆的捏住她下巴,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手上青筋暴露,指关节泛着青白。
站在身侧的小顾忙往前跨了几步,“莫总,您冷静下,莫总。”
“顾明,你走开,这是我的事情!”
他整个人冷的如同寒潭里的冰,顾明不敢反抗,只得退到了远远的地方,他跟着莫肖克这么些年,在他事业起步的时候就追随他,莫总的事情,他自然是非常清楚,他知道坟墓里的这个人,对莫总造成了怎么的伤害,他知道那段艰难的日子,莫肖克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那场大火是情理之中的意料之外,未及他们动手,恶人终是恶有恶报。只是死去的人获得了安宁,活着的人,还要忍受着日日夜夜的煎熬。
他记得这个叫柳随心的女孩,几个月前,莫肖克给他打电话,让他亲自送五万块钱给她,他没有说是干什么用的,小顾也从不会问。后来过不了多久,好像是十一月的某一天,莫肖克给他打电话,指示他联系同仁医院最好的外科医生,小顾亲自去医院打点了一切,后来小顾去医院遇到那个外科医生,外科医生告诉他那个叫柳随心的病人,伤口恢复的很好,他才知道原是给她安排的医生。
随心从未见过这样的莫肖克,这样的愤怒,这样的冷漠,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你与柳任泉到底是什么关系?说!”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她明明已经给了答案,可是他心里仍是希望,这不是最终的结果。
“柳任泉,他,他是我父亲!”
他弄疼了她,随心缩着身子往一边躲,却不敢挣扎,眼里早已经溢满了不争气的泪水。
“好,很好,你竟然是他的女儿。”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似乎感觉到厌倦,狠狠的甩开手,随心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水泥地上,
胳膊处立刻传来一阵刺痛,她低头看看,一大块皮被擦破了。
丝丝刺痛钻入脑海,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呻呤了一声。
他对她的痛苦恍若未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里是她全然陌生的冷漠。
半响他蹲下身子,她仍俯在地上。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故事吗?你知道毁了我一生幸福的人,是谁吗?”
他停顿许久,才缓缓的,
“就是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柳任泉!”
一字一句,分外明了。
她的瞳孔在这一刻急剧散大,又缩小。
他的话如一道惊雷,劈在朗朗晴空,将梦想与现实狠狠的撕裂,将她与他仅有的情分彻底摧毁,为何真相,总是伴着残忍诞生?这残忍的真相震得她胸口闷痛!
她想起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路灯下他孤寂的身影,他诉说往事时眼里流淌的痛苦、悲哀与绝望。
他慢慢的站起来,转过身去,目及所至,斜斜的山坡上整齐冰凉的墓碑,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头,如同一条伤心的河流,没有尽头,悲伤没夜没夜的在心里流淌。
她瘫坐在石阶上,他转身离去时决绝的身影,他最后对她说的话,他说:“柳随心,我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将你从大火中救起。”
她起先只是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中,这一句话,却是尖锐的利刃,戳到了最深最痛处,心的位置缓慢又绵密的痛着,温热的泪如同打翻了的热水瓶,眼眶早已盛不下,爬了满脸,她拿手去拭,有更多的泪汹涌而出。
暮色渐浓,扫墓的人们早已经离开,不知谁家坟头未熄的灰烬里有袅袅的青烟,有风穿过广袤的田野,拂在她冰冷的脸颊,已是草长鸢飞的四月天,远远的山尖覆着淡淡的新绿,灰色的云低低地压在头顶,偶有隐在树影里的乌鸦,振翅腾空,凄历的叫声回旋在空旷的墓地。
从前他在天涯,她用了十年,努力了十年,前行了十年,来到他的身边,而今终于咫尺却依然是天涯,她终于明了,她们之间的那道鸿沟,是永远无法跨越的。
锦样年华水样流,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是怎么样的爱着他。
她总是想着更靠近他些,总是想着拥有更多的温暖,却不知他就是一块千年寒冰,靠的越近越会冻伤自己。
浓重的暮色压下来,天地间一片混沦,她踩着水泥台阶,脚步轻浮,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棉絮上。
她没有再向婶婶打听这件事,也没有向任何人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她已经没有勇气,去探寻残酷的真相,就让她像一个驼鸟一样,将自己埋在沙堆里吧。
窗外一轮新月遥遥的挂在天边,夏虫在草丛里啾鸣,夜渐深,随心和衣躺在窄窄的床上,被褥冰冷,她的心里亦是凄凉,她拉过被子,将自己蒙头盖起来,将身心沉在寂静的黑暗里,将所有的心事都封存起来,再不要想起。脸上的疤痕,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有着触目惊心的狰狞,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个自卑,怯懦的女孩,大约爱他,是她这么些年做过的最勇敢最执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