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挂怀阿跻先前说过的话吗?他无心的。”
燕闲眼中的柔意,让亭空寒凉的心顿时一暖,但联想到现实,她的心又变得闷涩:“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只是他的话,让我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她只是一个杀手出身来历不明的女子。而燕闲,却是堂堂大燕国的尊贵王爷,她生命中遥不可及的圣光。
这些年一路走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身边这个曾在她凄惶无助时,救过她,给过她敦敦勉励慰藉的男人,却终究不会属于自己。
真可笑,苏跻的话让她彻底认识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往后的生活该如何走,她却找不到属于她的路线。
“什么身份?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女人。”燕闲扳正亭空的身子,语声温柔的微笑道。清恬脸孔下的心,却因为她眼眶带润的落寞神情,泛起针般刺痛。
“燕闲,我不是好人家的孩子,我杀过很多人。除了杀人,我什么都不会,我甚至不知自己家乡在哪里。造孽深重的人,都得不到幸福。”
所以,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她。这一辈子,都会一直这么孤单下去吧。
“没有的事,别乱说。众生皆平等,每个人都有权力追求和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你以前是身不由己,上天会体谅你的。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帮你查。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你也不想的。”
在杀与被杀之间,她被迫选择了前者。
父母意外辞世,投住陈家,沦为钦犯。让她一个十岁的孩子,过早步离同龄人都有的快乐无忧。
当向来闻鼠色变的她,双手发抖的手持长剑,全身颤抖的孤身站在爬满老鼠的黑屋里。又惧又怕,哭得声音沙哑,向门外踢不进门的姚端和李浅求救,哭喊着要老鼠走开。
同龄的孩子,彼刻却是在玩闹嘻戏。
那一天,她鼓足好久的勇气,费了半天的劲,只杀死一只老鼠,反而被咬得伤痕累累,被罚一整天不许吃饭。
“我很脏。”
在她心中,他一如既往的素洁清华。可是现在,她竟然生出自惭形秽的自卑感,她不配跟他站在一起。
“乱说,你哪里脏了?你看,你的衣服是阿项叫人刚从衣铺上买来的。你刚沐浴过,洗过头发,你一点都不脏。我今天出了一身汗,衣服臭哄哄的都还没换,袖子还沾有墨水,我才脏死了。”
“燕闲,我想我该离开了。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和以前的抚慰鼓励。谢谢你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救命之恩他日必报。”微风吹起少女洁白的衣角,乌发轻飘,恍若一只破碎的蝴蝶。
“你要走?”燕闲恬静凤眸倏然瞠大,错愕的合不上嘴。
“嗯。”亭空仿佛未看见,直愣愣地望向门外。眼神孤寒,心如被千斤重石压迫。
再见了,她的爱。
“等等!”燕闲猛地拉过亭空欲打开房门的右手。神情敛淡,却藏不住眼中的怜惜在意:“既然你说要报答我的恩情,现在就报吧。留下来,跟我回齐阳。”
“为什么?”欣喜之色浮上亭空眉间,原来,他还是在乎她的。
“我是大哥,当然要照顾好自己的贤弟。”
“贤弟?”亭空暗自苦笑,迅速敛去眼底升起的酸苦。
也许,在他心中,她永远只是那个乖谦和气的‘贤弟’。
“答应吗?”燕闲紧盯亭空,温声问道。
少女抿唇顿声:“我…”
“你有地方可去?”
“没有。”父亲叶岑从小是个被人收养的孤儿,家世不知。母亲蔺璇虽在亭空幼时,就说过自己少女时期的事,却一直没透露过娘家是东姚的哪个地方。
“那就留下来,大哥带你回我的家。”
家,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字眼。她失离了七年,也渴望了七年。
亭空眼眶霎时通红,喉咙被一股浓烈的苦意充溢,唇角抿得更紧。
燕闲润眸柔和的凝视她,关切的神色让她双眼发涩:“可以吗?”
“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
见亭空缓缓点了头,燕闲面色一舒,眼中浮现一抹温意。半晌,轻声道:“亭空,我对你的事了解得不是很多,能给我讲讲吗?”
男子的柔柔一笑,顿时让亭空乱了心,脸庞流露出一丝柔意:“嗯。”
坐在地上,亭空手握一杯凉却多时的普洱茶,缓声开了口。
从她存记忆以来,印象深刻的重要之事开始讲起。讲到与沈于岩诏的认识,两人与姚端不打不相识的经过,再到父母的意外逝世。
她跟着人小义盛的姚端,来到晏都陈家,跟李浅、李帘常常跑到灵隐寺后院,去烤肉吃。讲到殷王之乱,陈李两家的灭门。接着三人与李帘失散,为了生存为父洗冤,跟着颜回、晏瞒去了北岭…
讲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六年来,第一次放松心怀,抱膝痛哭。
靖州腾飞客栈的一幕,再次浮现眼前。
那时的她,是邋遢的,是落魄的。却也是倔强的,不因现状而畏怯绝望。丝毫没有现下这般茫然无助。
“亭空…”燕闲紧抿双唇,犹豫了下,紧紧拥住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女。属于他的杜若清香,满满的包围住亭空。
少女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庞,双唇颤抖,直视燕闲清如三月春湖的瞳眸,只觉酸涩得晃了眼。有若青山远僻于帷帐之中,看不清他清绝似竹的温恬面容。
“想哭就哭吧,发泄出来好受一点。”男子浅淡的双目染上浓浓雅意,温醇带柔的嗓音,让亭空寒凉已久的心,如被温泉浸透一般,暖融融的。
就让她自作多情的幻想一回吧!什么道德,什么礼教,什么身份芥蒂,她全都不管。这一刻,这具宽厚肩膀完全属于自己的。她朝思暮想恋慕两年的男人,此时就在她的身边。
晕红的夕阳透窗而入,映在燕闲的身上,流光溢彩。
一切,恍然如梦。
男子玉般光华的修长手指,轻抚亭空缭乱的发丝。
亭空环抱着他,小心翼翼,如待珍宝。眼神充满深似大海的倾慕。所有情意全溺在心间,蜜然的在心中一叹,千言万语咽在心口难以成句。
最初的客套不意,早已油然生成恋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