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
“公子。”刚出宫门,王成已经迎上来。
我心中颇多事情缠绕,也只懒懒的点了点头便上了马车。进了车厢,这才想起没有看到玄华,我掀开帘子问王成:“玄华呢?”
王成一笑,颇有些腼腆:“刚刚在街上看见一堆人围着,玄公子去听了听,过来就一脸心事的往那边去了。”他指了指前面正街上的云汀茶楼。
云汀茶是本城最大,人员最多最杂的地方,是个打听三教九流各类消息的好地方。可好好的玄华到那儿去干嘛?
王成见我眉头微皱,问道:“公子,我们是先回去,还是等玄公子一起?”
我看看天色,尚早,歪在车厢边上,“再等等吧!”
王成应了一声放下帘子,坐到前面车辕上去了。
我歪靠在车厢壁上,不由想起下午太子所说的话。
西平王原是西原裴姓世家子弟,上任王爷原名裴天寰,本为大齐镇西将军,因连年征战外敌,安抚当地民众有功,后被先帝赐封为西平王,并将其麾下西甲军封为御军。意为平大齐西部之民,拥皇室安危之意。裴氏家族也是本朝第一位荣恩受封的外姓王爷。
当今新帝登基后,因诸路王爷不满先帝上官天成生前之所作,又暗自轻视一位女侄荣登皇位。终于隐忍暴发,在元圣二十年八月末,爆发了由端阳王为首的临西之难。
反乱爆发,因王爷们打着勤王之师的名誉,称为讨伐先帝的暴戾之政。因此一路高呼百应,挥军直下,势急迫人。
短短不足半月,上京皇室告急,此时众王爷中,唯有西原裴家和南充信阳王未举反旗。
皇室不得已,下秘召让二位王爷出军抵挡反王。时年,西平王裴天寰已年迈,并久病困卧在床,接此旨心急如焚。最后不得已只能由其年仅十六岁的长子裴骏羡领军前往,代父平叛。
西甲军一路征讨,挥师直逼反军。令众人更未料想到的是,少主裴骏羡比起当年其父来更为神勇,不仅胆识过人,在军法谋略用兵布将上,也显然更胜当年的裴天寰一筹。
时战三个月有余,西平少主裴骏羡不负重望,在与信阳王大军双路夹攻之下,以仅六余万的西甲军让八万之多的反王之师,溃退在景州蒺山的天险渠下。
反王之首端阳王兵败当场自刎,剩余三位王爷皆一一被擒,反王之师剩余残部不到一万,全举械投靠西甲军。
战乱平定,圣上龙颜大悦,召西平王父子进京嘉赏。
裴天寰因久病不起,只能让其子裴骏羡上京见圣。圣上初识裴骏羡,龙心甚慰,为表其平乱之功,又见其年少俊傥英武,本欲招为皇长女东床驸马。
无奈裴骏羡闻言后坚决抵旨推委,圣上惜才,也不强求,便赐了皇姓“上官”姓于西平王一族,并将裴骏羡收为义子,赐名上官骏羡。
裴天寰死后,上官骏羡继承西平王位,统领西甲军一直驻守西原。因其年少有为战功赫赫,又惜民如子,所以在民间声誉颇响,是历来朝廷最为依重的名臣重将。
想到太子当时也显露出钦佩的表情,我仰面伸了伸懒腰。
原来这西平王背后还有这样一段荣耀的故事。想来此人定是大齐栋材,少年英雄,神武不凡,不知与眼下朝中这些贪蝇狗苟比起来又将如何?
听他们描述,其年龄现也不过刚近三十,应该也是翩翩儿郎一个。
想到这里,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跳出一张面孔来:双眉如剑,鹰眸半掩,什么时候都是沉稳如山的气息……他?
上官华?
二念相撞,不自觉脱口而出。车帘却在这时一挑,玄华带着歉意跳上车来,笑问道:“让你久等了,快回家吧!”
我打住刚刚胡想,坐起身笑吟吟看着他。他拿过软垫递给我,“刚刚听你念道上官兄名讳,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我微一沉吟,也不好将自己心中所疑上官华就是西平王的事告诉他,只反问道:“你上次见过,觉得上官华此人如何?”
玄华略一想,道:“此人气质沉稳过人,应不是普通人。虽未熟交,但看其待人应无恶意。”
我摇着扇子,没有接话,只在心中暗想,以二次遇到他的种种迹象表明,上官华的确不是普通人物。但是作为西平王爷,此时应该是远远地驻守在西原才对,怎么会跑到这上京皇城来?
一时车声嗒嗒,纷乱繁杂,脑中也理不出半点头绪。见玄华心事重重,便问:“从未见你去过热闹喧嚣之地,今日怎么想起去云汀茶楼了?”
玄华笑笑,脸上浮起一丝担忧,“来时在路上听见百姓们纷纷议论昨夜桐关发生战事,你在宫中一日,此事可当真?”
我听他说起此事,也一时无语,只沉默着点点头。
玄华有些无奈:“我朝与乌苏历来交好,竟会突发战事,听闻此事,不仅众人,我也觉得心中疑惑,遂想到去茶楼打听一番消息,结果证实真是如此。”
我道:“乌苏为西蒙外国,要来犯也并非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历来国界相交,有几国几朝能做到永世修好?眼下皇上已调令慷州荣虎荣诚二将,率青旗军六万前去援助,只怕一场战事,是再所难免了。”
玄华将剑搁在一旁,也向后靠在壁上,“二国交战,图得是君王快意,苦的却是穷苦百姓。这几日北方流民本就甚多,现边界又起战事,不知多少百姓又要流离失所了。”
我一笑:“可惜我们玄华不是当今天子,不然定是一位忧国忧民的好君王。”看到他身边宝剑,颇觉诧异,“怎么如今出门连宝剑也带上了?”
玄华脸上担忧尽现:“上次的事总不能大意,现今疑惑重重,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带上为好。”
我心中温暖,笑而不语。懒懒倚在一边,伸手把玩玄华衣角一条缨络,听他继续述说下午在茶楼所听的另外一些趣事。
“听说乌苏国如今也发生了大变荡。”玄华道,“我虽为大齐人,不过自小跟随师傅和老爷身边,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情况,对乌苏国印象也不算太坏。听说那乌苏可汗虽为胡人,祖上乃马背上得天下,然其人却宽厚醇和,与我们大齐也相交甚好。在二十年前曾主动提出与圣上签订和平盟约,允许乌苏与大齐诸人尽可来往通商,谁料得眼下却发生这等突变之事。”
我笑着,用手缠着那缨络的垂丝,“人嘛,谁说得定,说不定他当日签盟就是为保实力,趁大齐不备之后才来今日这一战。”
玄华摇头:“依乌苏可汗的为人应该不会这么做。想当日,乌苏可汗乃正是如日中天国力群盛之时,而我们圣上方才登基不久,又逢临西之变,国力震动,那时才正是掠境夺疆之好时机。可乌苏可汗不仅当时未有此意,反主动提出修订和平盟约,眼下事隔二十年后,岂有养幼为壮再来捉虎的道理?”
看他认真的模样,我微感觉诧异,轻笑出声,“你这是怎么了,竟处处为那乌苏可汗说话。倒显得你与他有多亲似的,若是传到当今圣上耳里,只怕要治你个通敌之罪才好呢!”
玄华不语,淡淡想了半晌:“这也只是我心中如实所想,适才在茶楼听说书的说,乌苏可汗已在年前病重,只怕时不久矣,眼下发兵之事疑为大王子赤木铎所为。这事前后连串一想,便不觉处处为那乌苏可汗讲话了。”
我心中微悟,也觉些事怪异:“若真是这样,只怕那乌苏可汗本身无意东征,此时只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朝江山换主,天下万事的变数,又有谁能说得定呢?”
玄华不语,看我片刻,伸手解下那浅褐色缨络,“是啊,听说大王子赤木铎生性凶戾,只怕这战事一起,没有些时日也平不了的。”见我一直在玩那缨络,顺手递过来:“如此喜欢,送给你玩吧!”
我挑在手上,在空中转了几转,仍然还给他:“我岂能不知这是碧珠姑娘为你所编?我只不过看其新鲜,把玩一下而已,要是让碧珠姑娘知道你把她用心编织的东西送了人,她肯定会伤心死的。”
玄华一听,脸上变色:“我只是见她为府中之人每人都编了一个这才戴上,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回去就解下……”
我伸手拦住他:“急什么,我又没怪你,你看我不是也戴着?”说罢,掀起自己衣襟,上面也吊着一个松花色缨络,也是碧珠那日所送。
织工精细,轻灵精巧,为攒心梅花状,不同的是上面多缀了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
玄华见状这才放下心来,伸手在我头上敲了一下,面含无奈。
我抬头,目光扫过玄华左手背上我上次中迷香发作时咬下的牙印,此时伤势早已好透,但却剩下一排浅赤色疤痕,心中微恸,念头突起,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你送一件东西与我。只是这东西要是你自己的才好,若是别人给的,我便不要。”
玄华听闻,顿了片刻,面露惊喜和赧讪之色。恐怕在这个时代,像我这么大刺刺地找男子要东西的女子还是第一个吧?
我直直盯着他的双眼,见他反而比我更窘,一时忍不住笑起来,指着他手上的牙印道:“看,我送的东西一生都留在你手上了,你可不能小气,得送我一个才是。”
正说话间,马车已至苏府门前停下,外面响起王成招呼我们下车的声音。
我没动,玄华亦没动。二人静静对视片刻,我轻叹一声刚要起身,却被玄华从身后拉住,还未回头,觉得脖子上一凉,一块玉佩模样的东西已经吊在我的脖子上。
“这是西凉骨玉,自记事起便戴在脖子上的。原来习武时师傅一再叮嘱不要取下来,现已不再习武,早就想送于你,但嫌其形丑陋,怕你不喜便也一直没有说起。现在你既相要,我自然送之不及。”玄华暖暖的气息吹拂在我耳边,只听得透暖入腑。
我摸着那块被黑丝线穿着的骨玉,但觉入手冰凉,透出丝丝寒意浸骨。虽不知有什么功用,但想来也是件佩件中的极品,只是其形却有些诡异,类似一个人的骷髅头。
然而这又如何,是玄华送的东西,纵是破铁顽石,想来也是喜的。
我开心的贴身戴好,对他道:“既送了我,以后便不准再收回去。我收着它一世,你也要记着我一世。”
玄华未说话,脸却逐渐绯红,夕阳渐下,淡淡金光洒来,更映得他身长玉立,目如朗星。
我犹觉心中甜蜜,与他一齐端步进院。回首望去,纵有这多陷坑污泥,然有他在身边,仍觉岁月醇美。
其实在此后多日我方才明白,当日一切都只怪我心性偏纯,任性妄为而起。
人生无常,要是能预料到将来所生之事,我想我当初会宁死也不接受这块西凉骨玉,只是,事发之后,悔叹总是为时已晚。
PS:本某昨晚写出来的,所以能在今天白天有一更新,不简单啦,哈哈。
另小点注一下,现在关于西平王的情况想必大体都已经清楚了,在前面有一章里,我也曾提到过西原这个地方,为得也是给今日这西平王的出现做铺垫,不知有朋友看出没。。。关于西甲军与皇室之间的秘密,还有待各位猜铎,以后慢慢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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