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出来,我坐在马车中面色还是忐忑不安。
想到今日婉儿对我一再的试探,还有太子那些似真似假的话。
婉儿若真是靠山王送于太子的,那么她这样对我左右试探到底是为了什么?若说是她主子背后吩咐,那么靠山王究竟想知道我的什么事情?
还有太子,本就知道别人对我欲试窥探,他反而在边上装痴作傻的推波助澜,这更让我心惊和无奈。想到他那一番激烈霸道的吻,我心中更是歉悔,不自觉地摸摸嘴唇,看看对面的玄华。
玄华从窗外扭过头来,对上我的不安的目光,关切地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摇头,伏着他的腿躺下,能怎么说?当然只能说没事儿,难道要我告诉他太子强吻了我不成?就算他有心为我出头,也断不可能拿着剑冲进东宫将太子杀了吧?
我枕在他腿上,默默闭上眼睛。
他送我的骨玉随着马车的前行在胸口处凉凉的滑动着,似一只温柔的手在安抚着我的心。原来我们时时都在一起呢,想到这里,我不禁面露微笑,浮躁的心这才渐渐安稳下来。
玄华见我不说话,也不多问,只笑着帮我扯了扯袍子:“今日这衣裳怎么换了?跌了?”
我呶呶嘴,轻描淡写,“恩那,不小心让酒泼到上面了,只得换了件。”
玄华的手停了下,随后笑到:“以后可要小心些。”边说边轻轻帮我揉着额头。
我闭目享受,心中柔情涌起,轻轻拉过他的手,看着左手上那道暗红的牙印,一下一下地抚着,不觉笑出声来。
“疼吗?”
“早不疼了。其实,就算是当时咬时,我也没觉得疼。”
我眼中一热,好像有东西涌上来,伸手紧紧抱住他:“真傻。”
马车走了半晌,玄华轻轻反出手抱着我:“其实我并不傻,只是有时候,很多事不想去想罢了。这世上,烦心的事已经够多,再想,就不快乐了。你天天在宫中,遇事肯定颇多,我若再忧心重重,可让你怎么过呢?”
他缓缓说着,纵然此话平常如许,我却觉深深感动。
是的,玄华,他并不傻。他只是柔情似水,只是事事依着我,事事想着我而已。他有他的睿智和灵慧,在初入苏府时便能看出,他事事暗中照拂我,暗中为我铺好前行的一切。这些,若他没有十二分的灵慧,他又怎能处处想到?
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宫中还是宫外所发生的事情,我纵然没对他说,难道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知吗?只是,我不说,他不问而已。他说过,并不是傻,只是他不想去想而已。
不想去想,有时候这是一种包容,更多的时候,是一种理解和呵护。
我抬头看他,俊逸的眉头,下面是朗朗深目,看着我是没有半份杂质的,一直透入到心灵最深处。
我淡然长叹一声,偎进他怀里。只想沉溺在这双眼睛里,做一个安静乖巧而又贪心留恋的自己。
这一日已至八月初,天气逐渐凉爽,还落了初秋的第一场雨。
雨丝纷细,密密织织,颇似了春雨的缠绵劲头。俗话说一层一秋雨一层愁,一场雨的降临,骤降了气温不说,还让连日来朝中为了云水城战事的烦恼也更添一筹。
皇帝阿姨最近心情很不好,眉上总是罩着淡淡忧愁。想来自古帝王多孤苦,在这寞寞深宫内,枉为万人之上,却连一个讲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太子虽为亲儿,却不得不隐晦装痴,大皇子上官重光早就疯癫,一直关在深宫。二个皇女远嫁,寥寥宫中,至亲之人竟所剩无几。
据太子所说,正皇后,也就是重光太子的父亲相王宁仪,本是与皇帝最为合心,最谈得上知心话的人,可惜因早年呕心辅佐皇帝,以至劳累过度,在重光太子三岁时便已去世。太子生父端静皇贵妃,也在太子上官重瑛五岁时病重不治而亡。现在堂堂后宫之中,除了当年几个未留下皇子的老宫人,和大皇女的父亲元妃之外,就剩下戚贵妃一人了。
想来皇帝阿姨也是苦命的人。东宫中,我一边为她们母子倒酒,心中不免一时感触。
皇帝阿姨近几天常来东宫和太子一道午膳,或多或少是想从亲情里得到几份支持和理解。我自然成了宴上陪侍客,立在一旁听他们母子其乐融融,皇帝偶尔心情舒畅一些,也会赐我坐宴。
据说今日朝上,皇帝发了怒气,将二位固执直谏要西平王率军出征的大臣罚了俸录不说,还降了官职,逐回了家去暂休。
昨日,前方将士来报,云水城战事并不理想。
乌苏大军果然凶戾,荣家二将率领的青旗军在云水城外百余里地时就遇到了乌苏国另调来的后援军,双方在云水城外一场恶战,我方当场损失了一员副将。好在军士们志气还算高昂,均以命相抗,终将援军打退。现荣诚荣虎均已在云水城扎下营帐,并令大军护住云水城后继关口,以免城中断粮缺水被围困而死。
朝上众人哗议,被罚官员更是哭闹抢呼不止,被拖出宫门之时还在口中大呼让皇上以民生为重,以国安为重。一时气氛严厉,皇帝心情更为低落,在下朝之后乘了肩舆来到太子东宫。
三柱儿近日一直陪侍在圣上两侧,近来偶见他有传回东宫密报,想必是多少也探询到一些消息。
皇帝用了午膳,饮了二碗冰镇茶,便挥退了众人,只与太子一道在殿中静坐。
我奉命立在一边并没有退下,眼见皇帝打量太子之时,目中渐露爱怜哀愁之光,口中也喃喃自语:“朕自认年轻时纵性妄为,可为了上官家的皇权社稷,为了大齐的天下,不得不失去了很多东西。这四十余年来孤苦执政,虽无大为,但也无大过,可到最后,上天还是要如此对待于我,相王,端静,他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你,还有重光又都一一痴傻……这究竟是怎样的报孽啊……”她边说边泣不成声,二行清泪淌在憔悴的脸上,让人也触之心酸。
太子只是看着她,面上呆涩毫无表情,似乎从一个痴傻儿的角度来说,对于母皇这样一种突如其来的弱情流露只能是不知所措。
太监们都被赶到了门外,我心中不安,还是静静上前递过一块帕子。
皇帝阿姨哭的心酸,接过帕子擦着脸,一边继续追问:“你说,你说,朕当日杀他是不是也杀错了?”她情不自禁,竟然拉住我的袖子,一抬脸看到是我,这才恢复片刻,重重叹一口气,“你们虽是臣子,可毕竟都是孩子,这大人心中所想所苦,又有几人能明白?”
我心中微惊,细细揣摩她的话,总觉得有个念头要呼之欲出,却不敢往下想去。
抬眼间看到太子对我示意的脸,只得不动声色退到一边站下。
皇帝走后,太子在椅上静座良久。
我终于看不下去,上前开口:“殿下,在这深宫之中,毕竟圣上也就您一个贴心人……难道你还要这么忍心一直对她隐瞒下去吗?”
太子沉默,之后才淡淡苦笑:“你以为我看到母皇这样就不心疼了吗?这宫中犹有万深井,稍有不慎便会淹于暗黑之中。人在暗处,总比光明中要来得安全。母皇现在孤身一人立在高高针芒台上,而我若是不隐晦深避,又怎能在暗中帮她,保我这大齐河山?”
“将圣上一人置于锋芒毕露之地,作为太子隐在其后避世。这番作为,纵有理,也无情。”
“那又如何?难道要看着上官家后人一个个凋零而去吗?”太子眼望着窗外,宫中花木扶疏,初秋金阳下,朱红宫墙映着金黄檐角,更显深寂。
“重光皇兄的事,那日特意吩咐三柱儿带你绕道过去,想必你也早就知道了。”他说,我暗中一愣,原来此事也是他早设计好的。
“我若不隐晦,只怕今日我就会和他一样,不是假傻,而是真傻了……”他手抓在窗棂上,木雕花的窗格,在他的手下发出咯咯的碎裂响声。
我脑中突然惊醒过来,“你是说,当年重光太子是……”
“好端端就犯了痴疾,任是谁也会起疑。我与大皇兄虽非同父,但他自小就对我极好,并不因我痴傻而疏远我,一直甚似亲兄。当年事出之后,我暗中查探,多少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其实这事,母皇心中如何没有预感?……说我韬光隐晦,母皇又何尝不是?只是奸敌强大,不到时机成熟万不可轻动而已……”
我无言以对,这深宫之中,孤儿寡母犹为无奈。明知其中必有隐情,纵是亲儿被害,也只得隐忍不发,唯暗中流泪,积蓄实力。
“圣上的确是承受了常人所不受之苦,只是如今我却不明白,为何圣上要一再阻止西平王率军出征呢?若西平王真如人们所言那般神勇,一举荡平乌苏有何不好?”
太子闻言,眼中伤感一瞬抹去,流露出我熟悉的精光:“果不出所料,我想你早就有此疑问,有些事情,我也想让你知道。既然如此,跟我来吧!”说罢,转身向书房内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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