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床榻上虚脱睡去的女儿原本泛青的面容渐渐褪去毒青,变成苍白,乌氏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这才注意到一直不曾吭声的花蝶语。
“姨娘,姐姐生病了吗?”花蝶语见乌氏注意她,连忙紧张兮兮地问。
“你怎么还在?”乌氏盯着花蝶语,满眼嫌恶,就仿佛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将她的女儿害成这样一般。
“语儿一直不曾离开,语儿陪陪姐姐吧。”花蝶语现在还不能离开,她来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吃饭,事情还没解决,她怎么能走?若不是为了爹爹,为了爹爹的花府,她才不会拐弯抹角地来这里等这么久。
无国无家的独行者该是怎样的自由?无牵无挂的隐士该是怎样的洒脱?
可惜她有牵挂,有她最在乎的爹爹。
“不用了!拂晓,你过来照顾小姐。”乌氏嫌恶的眸中寒光一闪,偏头对身侧的另一个陪嫁丫头拂晓吩咐了一声,又对花蝶语说:“语儿,你好久没有和姨娘好好说过话了,你舞儿姐姐现在还在休息,你随姨娘到偏厅等她醒来,如何?”看看眼前红光满面的花蝶语,再想一想自己面无血色的女儿,乌氏的火气就莫名窜起。
拂晓和影儿是乌眉心进将军府带来的两个陪嫁丫头,属于忠心不二的心腹。拂晓比影儿要冷静的多,只听她语声平静地说:“夫人放心,拂晓会照顾小姐的。”
“好吧,语儿跟姨娘到偏厅等姐姐醒来。”花蝶语满脸失望,也不等乌氏,径自出门,大大咧咧地去了隔壁。她也有事情要和她商量。
乌氏冷瞥着那个消失在门外的红绿背影,冷哼一声,也疾步离去……不一会儿,就见她端着一个托盘进了花蝶语等候的偏厅。
见乌氏进来,花蝶语高兴地说:“姨娘,语儿有话要和姨娘说。”
“是吗?你能有什么事?”满目寒霜的乌氏放下托盘,悠然地落座,一边打开盘中的一个纸包,一边回道。
“明日就是语儿和相爷的大婚之日,语儿……”花蝶语还想说,她其实是不想嫁的,结果被乌氏冷冷地打断。
“就凭你,还想嫁给当朝丞相?哼,今天就下地狱陪你的娘亲吧!”乌氏的心情本来就不甚好,一听此话态度更加恶劣。这算是来她面前炫耀?舞儿喜欢蓝相不是一天两天,她这个当娘的最清楚,如今舞儿受了那么大的罪,卧病在床,这傻子却要风风光光的嫁给女儿的心仪之人,做梦!于是,她堂而皇之地在花蝶语面前,狠狠地往热茶壶里掺毒粉,反正一个傻子也不理解这是在做什么。
“语儿的娘亲在地狱?咦,姨娘,你往茶壶里放什么?”花蝶语也不生气,蹦蹦跳跳地凑近她,黛眉轻蹙,立即屏息,睁大双眸,天真地问乌眉心,“……难道是果粉茶?语儿最喜欢喝了!”
“花蝶语,你想不想见你的亲娘甄婵?喝了这个就能见到你的娘亲了。”乌氏瞥了她一眼,不停手中的动作,挑眉冷笑。
“真的!语儿好想娘亲啊!姨娘,你还没说呢,这些花花绿绿的粉末儿是什么味道的啊?语儿喜欢酸甜味儿的。”花蝶语依旧屏息,继续装纯,然,在她平静好奇的面容掩饰下,胸腔早已掀起了排山倒海的怒火,蠢货!你的女儿已经中过一次毒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竟然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毒害她!好,你就这样慢慢掺,慢慢倒,我就陪着你在这里慢慢问。
她三岁那年,寒梅师傅带她回到梅山,决定对她一年专攻一项技能,首当其一的就是用她去喂毒虫,以练就她百毒不侵之体。
师傅的原话:“语儿还这么小,为师说的话估计你也听不懂,先安安静静地进毒窟改造体质吧。”
就这样,刚去梅山的第一年,花蝶语便整日和蛇蝎毒草为伴,中毒,麻痹,疼痛,挠痒,痉挛,昏迷,师傅将她救醒后,再中毒,麻痹……死去又活来,活来又死去,成了家常便饭,在忍受蚀骨折磨的同时,她亦对这个面容慈善,行为狠辣的师傅心生惧意,不敢逾越半分。师傅若说夏天这么热,是该穿棉袄了,花蝶语绝对不敢有一丝反驳,乖乖地去穿棉袄。
而这样的立威,也为以后两人的传授和学习打好了坚实优良的基础,花蝶语刻苦认真,进步神速,一点即通,以至于计划一年学习一项本领的时间全部浓缩为月余,计划只传授的几项本领扩大到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行医治病,用毒制毒,奇门遁甲,五行阵法,暗器飞镖,骑射搏斗,战略战术,琴棋诗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她又如何认不出乌眉心手中的那几种粉末!
已经被倒入壶中的淡黄色粉末就是由出了名的洋金花研磨而成,它还有一个极具异域风情的名字:曼陀罗。不仅其花剧毒,就连香气亦含毒性;而乌氏手中捏着正在掺入的紫绿色粉末便是断肠草,这个独特的颜色,花蝶语一眼就认了出来,还记得当年她采药时,只尝了一丁点那紫绿色的草尖,就全身抽搐,昏死过去,还是师傅及时寻来,将她救醒的。还有放在一边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紫黑色粉末,茉莉根,亦是致命的毒药!
这个女人这么喜欢用毒,难道说她的娘亲也是……
铛啷一声,乌眉心手臂松软,意识弥散,昏倒在地。
花蝶语冷笑一声,也没有对乌氏采取任何救护措施便毫不留恋地走出偏厅,转回主殿花蝶舞那里。看来还是和当事人说比较正确。
这个蛇蝎女人,害人者反被自害,也不知道她们俩谁是傻子!那洋金花,不光吃的有毒,就连气味也是不能轻易吸入的,她最先放入热茶中的就是洋金花,随着热气的蒸腾,花香也散逸而出,不中毒才怪!
看她这么笨,应该不是谋害娘亲之人。
抓药回来的影儿在偏厅看到倒地昏迷的夫人后,尖叫一声。
很快,花府上下,都知道了夫人中毒的消息。
大将军花钟也终于从军营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府中的不寻常,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接到了怡心苑偏殿,不悦地问乌眉心的贴身侍女影儿:“找大夫了没有?”
“回老爷,已经派人去找大夫了。”影儿被花钟凌厉的眼神吓的心脏急跳,好像,这是老爷第一次主动和她说话。
“夫人为什么会中毒?”花钟面容冷厉,语气阴森。
“回老爷,奴婢不知,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抓药回来的时候,夫人已经倒下了。”花钟的气势太可怕了,影儿整个身子都吓得瑟瑟发抖,连半句假话也不敢说。
“回老爷,奴婢知道。最初是二小姐和夫人在偏殿叙话,之后二小姐独自出来到了大小姐的床榻边,夫人却一直没有出来。奴婢想,那时候夫人应该中毒不醒了。”拂晓的语气倒是镇定,不过隐在袖中的手却抖得怎么也握不紧。
“抓药?蝶语,你和眉心在偏殿叙什么话?大白天的蝶舞怎么在床榻?”花钟不愧是楚国战功远播的大将军,遇事冷静缜密,很快抓住三个关键问题,看着眼前散落一地的毒粉、杯盏以及歪在一边的侧室,转而质问刚刚进来的爱女,外面的事就够他烦的了,回到家里还要解决这些琐事,真个儿是,国事家事事事都烦!
“爹,刚才姨娘想给我的茶水里放一些粉末儿,说是让我喝了去地狱陪娘亲,结果,她自己先躺地上了。我见这里无趣,便去了姐姐那里。”花蝶语平静地呈述事实。她真没料到,有一天,她竟然还会变成嫌犯被自家亲爹审问。
面色冷厉的花钟听了花蝶语的回复,甄婵,他的甄婵,那个清澈如泉的女子。眼中不禁划过一丝痛楚,继而更加冷厉了,原来是乌眉心要害他的蝶语。他知道,她的蝶语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立场、更没有那个心思去害乌氏。第一,蝶语最得他宠;第二,蝶语的本事大到不屑用毒来害人;第三,以蝶语的性格,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做来何用?况且,蝶语不是那种恶毒之人。
“抓药是怎么回事?蝶舞卧榻不起又是因为什么?”得知乌眉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中毒,花钟也不怎么担心了。
“这个……这个……”影儿结结巴巴,脸色发白,不知该怎么回话。她总不能说是夫人给二小姐准备的毒茶结果被大小姐抢走喝了,还险些中毒身亡吧。
一旁的拂晓也是满脸虚汗,一向沉稳的她如今也装不下去了。
就在一干下人茫然不知,两个丫头犹豫不语,气氛诡异地僵持之时……
“爹爹,是这样的。”花蝶语手中鼓捣着一簇新开的桂枝,浓浓的桂香在手中萦绕不散,好不平静地说道,“今儿个晌午,我和姐姐一起用午膳,结果姐姐见我吃的太快,怕我一口气吃完没她的份,一时争胜心起,和我比赛,结果她给吃多了。姐姐本来就脾胃虚弱,导致脘腹胀闷,积郁难消,所以找了个大夫来看了看,还开了一个消食方子。”
花蝶语说完,殿中的影儿和拂晓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们是彻底看不明白二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了,她怎么没有说抢茶的事。而花钟,虽然面上依旧冷厉,但是心中却憋笑憋的痛苦。这个蝶语,总是这么会调剂气氛。蝶语蝶舞争食,竟然还吃撑,那是怎样激烈的场景!两日没有回来,错过这么有趣的事,遗憾啊。
“好了,我明白了,其余人都各忙各的去吧,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夫人和大小姐。”花钟看了看拂晓和影儿,又对花蝶语说,“语儿,跟我来一下书房。”
“好的,爹爹。”花蝶语应了一声,乖乖地跟在后面。
花钟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书房走去,花蝶语看着父亲高大的背影竟然有隐隐的落寞之感,究竟是什么事,让当大将军的父亲如此忧心?
“眉心中的毒可烈?”她刚一进书房,就听到父亲随意地问道。
“爹,她在热茶中先放了洋金花的粉末,香气随热水弥漫房间,所以,她手中的断肠草末儿只掺了一半就中途昏迷了,至于那茉莉根,还没有掺。”花蝶语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她没有做任何错事。“爹爹,您怎么了?是不是北齐来犯?”
“蝶语,你的婚事,我恐怕不能亲自主持了,今夜,我就要带兵出发去锦城。”北齐确实要来犯,花钟也不隐瞒,毕竟,花蝶语一直是他的得力助手,近年来也一直随他外出征战,军情大事和她直说无妨。
“爹爹,我也要跟您走,这个婚,我也不参加了。”花蝶语一听爹爹要连夜出发,着了急,没有她在,她不放心爹爹。
“这是什么话,你也不参加?你可是大婚当天的主角。你想抗旨拒婚?”花钟瞪起炯炯的双目,摇头。
“爹爹,我知道,姐姐对那个丞相倾心已久,早就想嫁给那个丞相了,那就让她去嫁吧。今日我来找姨娘,就是想商量这事的,结果姐姐吃撑,姨娘昏倒,刚才我和病榻中的姐姐商量代嫁的事情,她特别激动,也十分愿意,她更知道此事牵扯甚广,懂得如何应付。”花蝶语扑进父亲的怀里,“我还想再多陪爹爹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