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的一声转身,晋千与冷冷看着雾气缭绕里那一抹虚弱的影子,月光在雪光的反衬下,越发明亮,却怎么都照不开他深锁的眉峰。
“你身中奇毒却还坚持在这酷寒中站着,是为了专门等我吧,不对,应该是等我口中的一句答案。天下苍生?你高估我了。”晋千与心中酸涩,为白弄樱感到透骨的酸涩。
“我既非为了等你而站在这酷寒里,也非你的答案,我独立酷寒是为了天下苍生,你不在乎的,并非人人不在乎。”周恒嘉语气肃冷,仿若那透骨而出,蓬勃汹涌的杀气并没有因为他的虚弱而减少半分。
“你若能有足够的理由,我不是不可以告诉你。”晋千与语气稍软。
“我赞同四哥即位,但是不赞同他夺位,尤其是在邺城,地处雍乾大周交接处,如果我猜的不错,他本来是想把谋逆的脏水泼到我的头上,但是争斗这么多年,他亦清楚置我于死地的难度,这盆脏水十有八九他是打算泼到雍乾中山郡王的头上,到时候,我身中奇毒,小皇弟太年幼,不管出了什么纰漏,这皇位必定是他的,圣皇被杀,此时必然动荡,他正好可以借圣皇的死对雍乾发兵,壮大自己的声威,巩固皇位。”
周恒嘉语歇,喘息半响,扶着江路的手,咳的嘴角见血。
“你分析的都对,可是这不是你的理由。”晋千与半转过头去,不看他虚弱的模样,好像这样便可以假装自己不知道一样。
挥手示意江路,周恒嘉实在没有半分力气提起气息,几近晕厥。
“大将军的意思是:这场变动大周和雍乾交兵必不可免,漠北动乱一直存在隐患,弄权者的手中捏的都是普通百姓的性命,若能避免刀兵相见,大将军永感姑娘恩德。”
江路的声音沉闷的在晋千与心中滚过,天下苍生!天下苍生!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意天下苍生的,也许是在意的吧,当初在特战队的时候也口口声声以百姓的利益为天,以人民的生命为天,可是那个晋千与已经死了。
自己只是想找到凡尘中的一丝温暖,便也要考虑天下苍生。心口重重的压着一枚巨石。晋千与默默的转过身,一步一步踏着咯吱咯吱的雪沫。
你看!
这么真实的声音,自己一定不是在梦中,那么明显的责任感,可是在这样的梦中担忧的天下苍生,醒来以后会不会觉得可笑。
“姑娘!”江路殷切的唤了一声,被周恒嘉伸手拦住。
“让她考虑考虑。”周恒嘉虚软的靠在江路肩上。
微闭了闭眼:“江路,假如这一切都是一个虚幻的梦,你说我这一刻坚持的东西会不会变的很可笑?”
“将军为天下百姓的安危而坚持,是江路心中的神灵,大将军在江路心中就是大周的阳神。”
“我不是神,假如是神,我何必给她这样难的难题,何必利用她心中少得可怜的温暖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周恒嘉觉的眼前发黑,心中沉重的像是面临一场决定生死的大战。
“大将军,白姑娘不会恨您的。”江路安慰他说道。这样仁慈的人,怎么会有人恨他呢。
“我希望她能恨我,恨不能杀了我。”
“大将军!”
“这样她便不会为了小时候的事情萦绕心中,徘徊不前。她能找到自己的良人,我很高兴。”
“江路,马上通知叶凯将全部兵马调到邺城,这是殊死一搏了。”
“那凉州的兵马呢?”江路疑惑,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这恐怕一时半会合不来这么多能用的兵力。
“全部撤掉,都集中在邺城。”
“刚刚白姑娘并没有说在邺城动手啊。”
“她问我要理由便是依然告诉了我实情,照我的话去办吧。”
“是。”
掀帘入帐,晋千与诧异一声,这么晚了楚卫还在她帐中端坐着,一身兔儿毛领口的淡青锦缎将一张脸趁的越发白如美玉。见到晋千与掀帘进来,招手示意她过来,晋千与解下斗篷放在软毡上,疑问道:“怎么了?”
“过来看看就知道了。”楚卫扯着巴掌大的小绢帛,似乎是传信,晋千与凑过去看了看道:“写的什么?”
楚太子泄气的皮球一样垮下来:“竟然忘了你目不识丁,亏的我等了这么久和你分享。”
晋千与在火盆上烤着手,顺手抓起桌案上的杯子边倒水,边奚落他:“姑娘的底细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还在这里装傻充愣。”白他一眼,自顾喝茶。
无视她的奚落,楚卫自在坐在软毡上道:“亏你还好意思说是别人的家人,竟然连别人的字迹都不认识。”
“您说的真好,我自己的字迹都不认识,你倒还奢望我认识别人的,做梦呢你?。”晋千与针锋相对,毫不嘴软的回敬过去。
“等等,你说这是谁的信……”晋千与手脚并用的一把将楚卫手中的绢帛抢了回来,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字迹,不对,是自己的字迹。
再一瞅,什么啊?小气吧啦的男人,居然还把自己的字写到下面得瑟,把我的字改的乱七八糟的。
一把把绢帛揉巴揉巴塞进怀中,对着楚卫怒目而视。
楚太子一口茶水差点儿噎在喉咙里:“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居然偷看我的信,真没道德。”
“什么东西?看看怎么了,又不是啥军国大事,都是些废话,小儿女的情态。”楚卫不屑的瞟她一眼。
‘小儿女的情态’瞬间惹爆了晋姑娘,双颊绯红的晋姑娘挥舞着小拳头将讨茶喝的楚太子撵出了大帐。
“喂喂喂,脸皮太薄了吧,不带这样的,这大帐是我们两个人的。喂喂喂,不带丢本宫棉被的啊,晋千与,你过分了啊,再丢!再丢!本宫的软枕!哎,这大帐本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啊,又不是本宫自己安排的,是你哥哥搞的鬼,关本宫什么事儿啊。……阿询,你快来管管你小妹啊。”
次日上路,楚太子特地准备了一把折扇将一张脸遮的严严实实。
为啥?
随行的士兵眼神像是刀片一样,都在审视这个没有娶妻就已经被撵出大门的太子殿下了。昨夜一番吼叫让楚太子颜面尽失,成了典型的可塑造型的妻管严潜力股。
“喂,让让。”楚太子没好气的踢了踢晋千与横亘在马车上的一条腿。
“一点儿小事儿,堂堂太子爷竟然记恨到今天,真没风度。”晋千与撇撇嘴。
“你还说。”楚卫磨牙。
“不是赶时间吗?还不快上车?”。
楚卫继续磨牙。
青色马车中依旧沉寂,有外人赶车,白弄询在车里坐了近身服侍,周恒嘉时晕时醒,楚卫昨夜已经打发了数半的亲兵出去寻漠北的送药人,靖安,江陇镇,邺城,顺江都有人守着,如今见周恒嘉这样,心中更是提到了半空,赶着天刚亮又着人回靖安请刘御医。
就着干裂的唇,白弄询笨手笨脚的给他灌进去半盏温水,他一个大男人干这伺候人的活实在不灵便,折腾出一身的汗。又走了两个时辰,白弄询吩咐一声停车,跳下马车,径直向晋千与的马车行来:“小妹,你手脚轻细,还是你照顾恒嘉吧,我实在是……”
晋千与目瞪口呆的看着楚卫。
“看我干什么?我也是个男人。”
“没说你是女人。”晋千与白了他一眼。被白弄询领回到青色马车上,晋千与费力将他搬到半躺在锦被上,捏着手帕将一脑门子的汗搽干净,放舒了一口气。
一路周恒嘉都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晋千与想到那日在路上见他的时候,他似乎在吃着什么药,应该是个小瓷瓶,在他腰侧摸了摸,果然是个小瓷瓶,扒开瓶口,里面还有几粒,倒出一粒,顺着温水给他冲服下去,半响,终于醒了,还是虚弱的很。
周恒嘉靠在锦被上没有动,眼睛黑潭一样一瞬不闪的望着她。
晋千与被他盯得有些皮紧,别扭的开口:“是三哥托我照顾你的。”
“你不承认自己是她,怎么还认阿询?”周恒嘉认真的看着她。
“我们能不一见面就纠结这个问题吗?”
“你在逃避。”
“大将军英明。”
马车里再次死寂一片,周恒嘉闭着眼睛养神。
“羌雪毒真的无解吗?”
“无解。”
“那你这个药?”
“续命而已。”
“喔”
心里沉甸甸的,晋千与窝在他旁边的软垫上,没有再开口。
周恒嘉浓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呼哧呼哧的声音让人心里有点儿悲凉,几个月前还是傲然云上的战场将军,此刻却行将就死,晋千与心中酸涩,对那位手段狠辣的四王爷更加的痛恨入骨,想到那沉沉夜色掩映下飘荡着的冯妈妈的尸首,眼睛酸了酸,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
周恒嘉心中此刻却异常的安定,有她在身边,心中几日的烦闷暂时安宁了,女子身上略略清冷的气息将这一片空气都沉凝下来,心中细细思考着接下来的步骤,将每一步都计划的精细,心中知道自己的日子所剩无几,廖迁的解药恐怕是等不到了,四哥那样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将自己这个大敌放置一边。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廖迁恐怕已经遭了毒手,就算是有了解药,恐怕也被四哥毁了。在寥寥可数的日子里,他只想把这件事安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