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忌看着桌案上放着的几本医书,随手的翻着,将晋千与的抱怨当做了耳旁风。
他着急着给她拟封号封郡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有正正经经的女儿家才有资格封郡主之位。
白家谋逆,满门被诛,她虽然日日在自己身边,可是终究还是顶着这样一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即便是不认识她的人也不过是当她是司马家的奴才。
他司马忌的人怎么可以是罪臣,怎么可以是奴才。
这一辈子他最恨别人的轻贱,最恨别人的不屑,堂堂葳蕤皇族太子,举手投足都是万民伏拜,臣子叹服,一生高高在上。
没有经历过零落成泥的轻贱,怎么能感受到那样锥心的刺痛,没有从那样高的位置上摔下来又怎么能感受到那敏感到骨子里的自尊。
他不要再受到那样的羞辱,不要身边在乎的人再尝到父皇母后的苦楚,此生携恨而来就是给周氏最沉痛的一击,玩弄周氏江山于股掌之间,捻周氏最惊采绝艳的皇子为指尖棋子,翻手倾覆周氏江山。
将父皇母后身上所受的苦楚羞辱如数奉还。
“苏合香,驱离邪漳之气,张扬正义,可不是说我们灵韵的么。”司马忌捻着书角儿一边,看着犹自在那边儿喋喋不休的晋千与,忽然说道。
“什么?”晋千与被他跳脱的思维拉的忘记了自己刚刚说到了哪里。
“就封你为苏合香郡主如何?”
“啊……这个……”
“你不喜欢?”
“不是……我真心觉得这郡主不郡主的没有啥关系。”
“那就这个名字了。”
“哦……”
初春的天黑的早,两人在室内说着话,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司马忌放下手中书卷,道:“明日大理寺卿开衙审案,周恒历势力必会抓住机会反扑一局,我再去看看讼师们准备的情况,你先早些歇着吧。”
晋千与为他披上狐裘,口中答应着。
司马忌的身影渐渐走远,室内的晋千与收敛起温润的眸色,将被子下的夜行衣换上,双手一伸,攀住屋檐飞身而上,纤细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她这几日反复琢磨苗斐然的动静,虽然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暗中颇有些乾坤。
蒙奇每日跟随他傍晚回来禀报他的行踪,这两日他都在城东一带打转,那里的地形晋千与看过,光秃秃的一片,无遮无避,想要暗杀、埋伏、潜逃种种都行不通,除非是硬碰硬的阵地战,否者想在那里搞出点儿什么动静绝无可能。
可是苗斐然显然是看上了那一片地,除了和周恒历有关以外,任何理由都想不通,晋千与不知道苗斐然和周恒历有什么关系,但是那日擒周恒历的时候,司马忌借的是苗斐然的势,如此说来周恒历和苗斐然有很大的可能是敌非友,可是政治场上的事情,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陈倩的外公曾经是三国的研究专员,她常在自己耳边说的一句话就是:政治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敌人和朋友,双赢就是朋友,如果不能双赢,就算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也能变成利益的奴隶,更何况是两国的王子,所以她确定,苗斐然此行定然是为了周恒历而来。
而这,正是她不希望看到的,为了复仇,她已经隐忍了这么久,这一次一定要让周恒历没有翻身的机会,哪怕是暗杀,她也要让他为冯妈妈的命付出代价。
晋千与一路到达东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静,烈烈的寒风吹着初吐嫩芽的柳枝,一片黑暗中都是寂静,晋千与静静立在寒风中,黑衣如魅,恰如夺命的精魄。
然而,与她十里之遥的东郊别院此刻正悄无声息的酝酿着帝国最大的一场阴谋,它就像是雪原上一粒小小的泥沙,攒成了雪团,越滚越大,喷薄着浓浓的寒意,将这初春的唯一一丝温暖彻底压下冰湖。
将近子时,周恒历照例在床上躺下准备歇息,明日就是正审,是生是死只是听天由命。
默默计算着时辰,周恒历今夜将左倩遣去了外院居住,他要净身出逃便不能带着她,时局紧迫,没有给他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别人,即便这人是深爱着自己的女人也不能不舍弃。
为了这一天,他付出了很多,倘若此次有命活着,他心中发誓一定善待倩儿,将她从司马忌手中夺回来。
心中默默数着更漏的滴答声,周恒历白皙的脸颊上微微有些细汗,嗖然一声
“砰。”
声音很轻微,像是拍开酒坛的轻响,周恒历迅速从床上坐起来,黑眸冰冷的女子像一丝幽魂一般在窗边站定,眼神冰冷犹如死神,声音有些沙哑:“走。”
一把抓住周恒历的袖子,将他手上的重锁链拍开,咔嚓一声锁在身后一名已经昏迷的侍卫手上,将他拖到床上,被子一掀盖得严严实实。
女子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不管身边的周恒历,翻身上了房顶,一队士兵巡逻刚好在窗前经过,周恒历屈身往窗户后面一躲,静静的等士兵走远。
一盏茶的功夫,黑衣女子又翻身下来,手上一套侍卫的衣服鞋帽,一把扔到周恒历怀中,冷冷道:“换上。”
周恒历也不是懦弱之辈,迅速换好衣服,跟在女子身后,一路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穿过重重防守,道道关卡,直到城南,没有任何人对于这位平时对司马忌忠心耿耿的女侍卫有任何的盘问,搜查。
临近城门的位置,一身铠甲的城守小兵悄悄挪到两人身旁低声道:“司马家主已经发现了端倪,主子吩咐,从东城门走。”
两人溜到南城门,转了一圈,又悠闲的向东城门而去,路上巡逻兵只当是黑芍药巡查城防,并未引起怀疑。
城东枯草丛中缓缓有几匹战马打着响鼻奔来,晋千与心中一震,果然有动静,闪身缩到齐腰深的枯草中,静静观察着动静。
不多时候,一名一身黑衣的女子从城门口出来,门口守卫还卑躬屈膝的巴结道:“姑娘好走,姑娘好走。”
晋千与眉头轻轻皱起:黑芍药?
她这是干什么,紧跟在黑芍药身后的男子身形很是熟悉,晋千与想努力看清,奈何夜色太暗,瞧不大清楚。
两人接近在门口处等待的人,黑芍药一转身,沉默着就往城门处回去,没有一句话说,那上马的男子阴笑一声:“我一直认为司马忌身边的静心姑娘是最不可能反逆的,如此看来真是我眼拙了。”
正在前行的女子身形猛然一顿,并未转身,冰冷的语气像是万年冰雪一样寒进人的心底:“别逼我后悔,否则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一道银芒闪过。
男子狠狠哼了一声,随即捂住肩头狠狠道一声:“告辞。”
晋千与看着眼前的几人一眨眼的功夫跑了个干干净净,而黑芍药还在原地站立,并没有调换姿势,微微的抬头望着高耸的城楼,眼中浓黑的气息像是死士的修罗场,心中惊涛骇浪的翻腾着如海的情潮。
终于,自己还是背叛了公子,背叛了自己的心,再不能说是对公子的一心一意,即便他不在乎自己的心意,即便他需要的只是自己的忠诚。
城楼上苗斐然静静的望着远去的男人身影,眼中邪念像是绕藤的蛇,一转身下了城楼,默默的往回走,他只是要把周恒历弄出去,破坏司马忌的计划,可是并非是要让司马忌把这一切的仇恨记到自己的头上,谁动的手还是要有谁来接受他的怒火的。
楼下的女子看着自己曾经的主子没有半分顾虑的转头就走,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想必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公子就会收到自己放走周恒历的消息。
这就是苗斐然,他可以用你,可以杀你,可以玩弄你,但是你却没有能力逃出他的手掌心。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可以给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承受公子的怒火,不论生死,这一世她便自由了,再不用受苗斐然的胁迫,再不是他的傀儡,可以听从自己的心意去做决定,遵从自己喜好去爱一个人去恨一个人。
“出来吧。”冰冷的女子冷冷开口。
晋千与缓缓从草丛中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走去,静静的问:“你放走的是谁?”
黑芍药轻轻扯开唇角:“你总是这么笨么?”
晋千与停在她五步的距离以外,默然不语。
“白弄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去和他说吧,是我放走了周恒历。”
晋千与眉峰一愣:“果然是周恒历。”
说话之间抢到城门口,朝上叫道:“城守大人,我有摄政王金令,命令你放下吊桥。”
吊桥缓缓下放,后面的黑芍药冷冷笑起来:“已经没有用了,即便现在靖安玄铁营在此,也再找不到周恒历的踪迹了。”
“你为什么?”晋千与喝问道。
唰一声,黑芍药足尖点地,飞身而上孤身一人挡在吊桥头上,城守刘协猛然一勒马,看清是她,下马恭敬道:“姑娘,我奉摄政王大人令,出城缉拿逃犯,请您借道。”
黑芍药砰一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刘协不解的上前要劝说,黑芍药沉声道:“静心有罪,私自放走窃国之贼,请主子责罚。”
话音刚落,司马忌的亲卫队的马蹄声响彻长街,晋千与心中焦急,扯过刘协,翻身上马,身姿利落的拍马惊跳,从黑芍药头上一跃而过,向着茫茫远方急追而去。
黑芍药一惊,慌忙站起,司马忌的亲卫呼啸而过,刚到城门,就见黑衣女子跃马长嘶,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黑夜。
章涛浓黑的眉峰狠狠皱起,司马忌猛然勒马,停下。
刘协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慌忙上前禀报:“摄政王,静心姑娘私自放走逆贼……”
“来人,砍了。”刘协话未说完,司马忌沉沉的声音就当头棒喝响在耳畔。
还没反应过来,章涛的雪亮剑锋已经砍断了他的颈项,看着自己的头颅砰然栽下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