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瑞很是伤感地垂下眼,点了点头,自嘲地笑了:丫头,你和我玩闹的时候,根本没把自己当女人啊。我喜欢上的是程若水,而你只愿意以水若澄的身份和我称兄道弟。端木宏的处境和我一样,我真好奇,你作为程若水喜欢的人是谁呢?哦,我怎么犯傻了,你都是德妃了,只能喜欢皇兄。
时候不早了,崇嘉一挥手,他的人马绕过崇瑞的亲兵队伍,折返营地。
“程若水和水若澄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崇嘉按下火气,紧握缰绳,云淡风轻地问道。
若水坦然答道:“我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我与表哥、如林哥、崇瑞哥、琪哥哥玩闹的时候,我都把自己当作大男人水若澄,因此他们只是我的哥儿们。他们把我当男人、还是当女人看待,我是无法控制的。”
目前他知道的哥哥就这几个,其他的就不说了,免得他把他们一起找来为难她。
崇嘉被她的话搞得有些犯迷糊,肚子里的火气倒是熄灭了。“你说和我做哥儿们,那你和我相处时,还是把自己当水若澄了?程若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若水厉声答道:“你现在连水若澄的哥儿们都算不上呢,就别惦记着程若水了!水若澄看不上的人,程若水更看不上了。”
“你都是女扮男装跟着程将军出征的,六弟怎会知道你是女儿身?”崇嘉射中一只梅花鹿,扭过头问道。早知道程叔济的女儿这么耀眼出众,当年我就应该向父皇要下监军这份差事。
若水眼皮跳了一下,竖起大拇指夸道:“你够厉害的,射箭的时候还能分心琢磨事儿。”死皇上,鬼心眼还蛮多的嘛,一丝半点都要问个明白。她表情单纯得看不出一丝讽色。
望着几个侍卫把梅花鹿抬走了,她噘了噘红唇,小声说道:“每次将士们跳下河洗澡的时候,我都躲在大帐里瞎忙活,崇瑞哥就察觉出来了。”她不经意地抿了抿嘴,微露天生的媚态。
他无意撞见了我晚上偷溜进河里洗澡,你有意跑进浴室明目张胆地看我沐浴,你们都在我光着身子的时候跳出来把我吓个半死,不愧是兄弟啊。
不知是宽心还是满意她的回答,崇嘉笑得很轻,眼微瞇地盯着她嘴角的一抹娇媚。事实上,他胸口积了一口郁气——可恶,她一提到崇瑞就笑得像怀春少女说到情郎似的妩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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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公子回来了!”若水冲进营帐,双手抱着一只兔子,在果儿眼前展示着。
果儿接过兔子,轻抚柔软的兔毛。“您说要抓一对儿回来的,怎么就抓了一只啊?”
若水拿起水囊,“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水,长吐一口气,指了指果儿怀里的兔子。“其它三只都在笼子里,特地抱一只出来让你回去的路上有东西玩儿。”那三只兔子真够蠢的,蒙汗药吸得太多,现在还蔫蔫地趴在笼子里。
“小姐,今天玩得开心吗?”果儿抱着兔子,守在营帐前问道。
“一点都不好玩儿,到处惹祸。”若水迅速换好衣服,卸下简髻,一头乌黑的秀发披肩而下,叫道:“好果儿,进来帮我盘发髻!”
秀丽出尘的翩翩少年郎,转瞬已成谪仙佳人,变化之大叫果儿咋舌。她把兔子交到若水手上,在盆里洗了手,娴熟地拧绾若水的青丝。“小姐,您真的不会梳髻啊?”
若水呵呵一笑,答道:“我不会做女孩儿家做的事!”事实上,她深知人生苦短,凡事随兴而为,她不感兴趣的事儿,即使她做得很好,也懒得动浪费精力,不如装作不擅此道、不合时宜,免得完美得遭人忌恨。
果儿在若水的发间插上一支玉簪。“您做的糕点很好吃啊。太后一看见您做的糕点,就笑得合不拢嘴,皇上来平澜宫,有时候拿它们当饭吃。”
“我爹熬夜看公文的时候,就喜欢拿糕点当夜宵吃,以前我每天都变了花样做给他吃。我一想到他,就会忍不住下厨房做一堆糕点。”若水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呼了一口气,又把泪水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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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完全黑了下来,白日浓荫遮日、绿意盎然的树木,如今在黑暗中显得影影绰绰,好像地狱来的魑魅魍魉。八匹骏马拉着御辇出了围场,若水透过金黄色窗帘,看着如百鬼游行般的狩猎队伍,听着刺耳的车马声、疲惫的脚步声,心里有一丝隐隐的伤痛。
“不要杀,救——”正在打盹的崇嘉突然叫了起来。他伸手在空中挥了两下,猛地睁开眼睛,茫然失措地向四周望去,瞧见若水正用惶惑的眼神盯着他,松了一口气,黑眸恢复了往常的光彩。
若水斜睨着崇嘉,嘲笑道:“古往今来做皇帝的都疑神疑鬼、怕被人刺杀,你不是自吹武功比琪哥哥还好嘛,怎么也怕被人行刺啊?”
崇嘉从袖里摸出绣帕,擦拭了额上的冷汗,蜷缩身子、埋着头诉说一桩往事[1]:
“我是先帝和宫女所生的皇子,太后从我娘手里把我硬生生地抢走,然后又从程伯涛那里得到毒药,毒死了我娘。院判是我的亲舅舅,他千方百计进入太医院做吏目就是要查清楚我娘的死因。八岁时,我从他口中知道了真相,开始憎恨这对兄妹,直到今日,这种憎恨有增无减。
“十八年前,我和三位皇兄陪同先帝参加狩猎,回程的时候,我有些疲倦,先帝舍不得我骑马,就让我和他同乘御辇。出了围场没有多久,前面突然传来骚乱声,先帝怕我受到惊吓,一直用双手护着我。
“厮杀声、吆喝声越来越近,我感觉有人跳到了御辇上,一把利剑伸了进来,掀开了帘子。一个穿黑衣服蒙面的刺客一剑刺向先帝,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然扑在先帝身上替他挨了这一剑。我清楚地听见先帝在我耳边叫我的名字,又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说刺客已经就地正法。
“我在病榻上躺了将近三个月,伤情反复、经常昏迷不醒,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又活了过来。我伤愈下床走动时才得知那些刺客是罪太子派来行刺父皇的,罪太子被先帝赐了毒酒。我以身挡剑、救了先帝、立了大功,再加上太后、安国公的保荐,先帝跳过两个哥哥、册立我为太子。
“当年罪太子谋反株连极广,你的二伯程仲涟是罪太子的好友,也难以幸免。安国公大义灭亲、对程仲涟刑讯逼供之后,做实了罪太子的谋逆之罪。我曾派钟琪去查令尊为什么和安国公渐行渐远,原来他们的心结就是罪太子、程仲涟是否冤枉。
“即位后我想让刑部动用所有人力、物力查清楚当年的事儿,背着安国公见了令尊一面。他说人死不能复生,隔了这么多年,人证、物证俱已消失,想查清楚已经不大可能了,重翻旧案只会动摇朝廷社稷。为了大局着想,我只能作罢。
“那次狩猎之后,这是我第一次乘御辇走这条夜路。我想靠打盹熬过这一段时间,却在梦里面又被人刺杀了。把压在心里的事儿说出来,我舒服多了!”崇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伸手想拉住若水的手。“啪——”一滴晶亮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紧接着又是好几滴。
“漏雨了?”他抬起头,发现若水左手捂着嘴巴、右手背抹着不断从眼睛里涌出的泪水。他看得心都拧了,赶紧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小声问道:“你怎么哭了?”他的胸前湿了一片,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更不知道该怎么哄她开心。
若水呜噎、抽泣着,脑子里空荡荡的,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轻轻喊了一声“爹”,心口一阵抽痛,紧紧地抓住他的背,呜咽的哭声不再隐藏,伏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恣情放肆地哭着,眼前黑雾扑来,不知不觉地就哭哑了、哭累了、哭晕了。[2]
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一向清高自傲、理智慧黠、游戏人生的她,在这不设防的一刻,于自闭、混沌中沉溺一会儿,泪尽了,便是清澄、明了时。
崇嘉轻轻擦去了她的两道泪痕,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连哭泣都美得叫人起邪念,我不能不吻你。”她没挥拳打他、开口骂他,她真的哭晕过去?
闻到她的馨香,搂着她绵软的身子,他的控制力濒临溃决。想要真真切切地占有她,膜拜她无瑕的白玉胴体,彻底地怜爱她!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碰她,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世上没有他不能征服的东西!她又在想程将军了,上次她哭得把他错认成她爹,这次更严重了,竟然能哭晕过去。
早知道她会哭成这样,他就不提程将军了。勇敢坚强的水若澄,在想念着程将军的时候,就变成了敏感脆弱的程若水啊。
崇嘉掀开窗帘,轻声吩咐道:“德妃睡着了,回宫后,朕送她回平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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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看过崇嘉登上储君之位的故事,再去看看《荣威镖局》第五十二、五十六章相关部分吧,他就是那“傀儡”。[2]咱们女主有时会哭得昏迷不醒,这是有深层原因的,以后揭秘。至于多久以后,婷婷不得不说,可能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