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用手按了按额头,试图回忆她是怎么从御辇回到这里的。身上的衣裙没有动过的痕迹,她放心地发出了“咻”的一声。“昨夜我怎么回来的?”
果儿掩着口笑着说:“是皇上把您抱回来的。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把您弄醒。”
“哦。啊——”若水脱口而出,问道:“他在这儿睡了?”
果儿的脸一下子由晴转阴,凑到若水耳边,小声说:“昨夜皇上把您送回来,就急急忙忙地去宜兰宫看大皇子了。他们说昨天用了午膳,大皇子就开始大口吐血,御医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所幸及时救了下来,应该没什么大碍。那边正在封门严查呢,看样子这事儿要闹大了。”
若水缓缓地坐起,“你在宫里的日子久,应该见惯了这种事儿吧?这火没烧到咱们这儿,咱们只要隔岸观火就行了。”
会选在皇上出外打猎的时候投毒的人,想必不是什么用毒高手作案。这毒物发作的时候这么凶猛,御医对毒物不了解的话,根本不能这么快配出解毒的东西。怎么感觉想是大皇子在和御医唱中毒、解毒这出戏啊。
是她多疑了吧,天下间有哪个母亲会拿自己儿子的命冒险呢?不对,淑妃可不是平寻常人家的母亲,是想把儿子送上太子之位、帝王之位的母亲。这事儿发生了,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贤妃下的毒手,二皇子就不可能当上太子了。
如果她是皇上,她会怎么做呢?她会暗暗警示作恶的人,然后让这事不了了之,毕竟牵扯的是他的女人、孩子啊。
若水把御膳房送来的夜宵香菇粥里的香菇一点点地挑出来,试图拼成一个完整的香菇打发时间,突然听到院门开了又关上、宫女太监开始交谈着什么。
“小姐,内务府的人在静雅宫搜到了毒药,正在审问贤妃娘娘呢。”果儿推开门就忍不住说出来了。
若水赶紧吩咐道:“你传我的话下去,让他们都早早睡下,直到这事了结之前,都要装聋作哑,别掺合进外面的任何是非。”
她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这事儿关系到太子之位的争夺,皇上不会知听信内务府的调查,只要贤妃不要傻呆呆地认下来,她就不会死。相反,现在这事儿闹得越大,淑妃就越不好收场,搞不好会逼得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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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嘉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头坐下,看着若水抱着枕头蜷成一团,笑着哀叹了一声。
淑妃吵着嚷着要把贤妃法办,程如风收了好处、帮着大皇子派攻击二皇子派,太后、皇后巴不得先处死贤妃、再治淑妃一个栽赃嫁祸之罪。
她这么爱凑热闹的人,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是怕惹祸上身吧。以前他在她身边躺一会儿,很快就放松下来睡着了,今夜怎么一点困意都没有呢?
若水舒适地翻了翻身,滚到最里头去,一头撞到墙上。呜呜,还有天理啊,才梦到果儿说我爹来接我回家了,还没见着我爹呢,我就撞醒了。
她伸了伸手脚,小手竟碰到一堵软软的“墙”,耳边响起了轻微的笑声。她蜷缩起身子,面朝墙壁,假装睡觉。昨晚他不碰她,是因为他儿子中毒了,她还是把他弄睡着了比较好。
“别装睡了,撞墙的声音那么大,你肯定撞醒了!”崇嘉咳了一声,表示他内心的不满。
若水坐起来,揉了揉惺松睡眼,瞧见了一脸倦容的崇嘉,毫不留情地挑衅道:“你长得这么恶心,夜里跑来吓唬我做噩梦啊!”明眸初展的刹那,仙人灵璨之色浮现,美得不似凡间人。
看傻了眼的崇嘉差点俯下身,夺其香艳,挑挑眉,会盯着他骂个不停的人,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的话夹枪带棍,目的就是要让他心里不好过。想到这儿,他抓住她薄弱的双肩低吼:“钟琪说,他向你认错后,你就和他称兄道弟了。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若水唇边勾起一道浅浅的笑痕,陈述他的罪状:“你剥夺了我的自由,你道歉了吗?你扑上来轻薄我,你道歉了吗?你闯进浴室把我吓个半死,你道歉了吗?你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就自以为是了,是吧?”
崇嘉轻叹一声,他小心谨慎地活了这二十九年,没有人能挑到他的错处,她是第一个逼着他认错的人。“我错了,我道歉。”
“你光嘴里认错,多没有诚意啊,总要有些补救措施吧。”若水双手在崇嘉的肘关节处向外一推,不悦地轻启红唇。
“我该如何补救你才能消气?”崇嘉直盯著她微嗔的神情,进一步追问。
“放我走。”若水缓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内心的伤痛霎时涌上,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不行!”崇嘉的眼神与语调都冷了下来,“在相府时,你开口求我,我还能考虑放了你,现在已经迟了,我真心喜欢上你了。”
若水闭了闭眼睛,强忍住不争气的眼泪,脸色阴郁地看向他,愀然一笑。“我是程仲涟的女儿,我答应进宫伺候你,是想向你报仇,想把你折磨死。”
若水的话像一道雷打在崇嘉身上,他盯着那双幽深的大眼睛,艰难地开口:“可是,程仲涟之死和我没关系啊!”
“昨天之前我一直以为你也参与了栽赃罪太子的计划,因为那次事件最大的受益人就是你!”若水一拳捶在崇嘉胸口,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住落了下来。
崇嘉困难地绽开一抹笑,柔声问道:“既然你想找我复仇,为什么选妃那天,你总是表现出不愿进宫的态度?”
若水抹了眼泪,平复了心情,呵呵一笑,答道:“我对大伯、姑姑的憎恨远远超过对你的,他们是为了权势、地位,不惜泯灭亲情的人,我永远都不想按他们的计划行事。你把我选进宫,我就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将错就错,利用他们提供的机会,接近你、报复你。”
“你是一个弱质女子,准备怎样报复你大伯、姑姑?”崇嘉听着若水对程伯涛、太后的控诉,不禁同情她竟然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包袱。
“不是准备报复,而是已经开始了!”若水冷冷地笑着说,“那天你在这儿批奏折,我故意点醒你,就是为了从大伯手里夺走他一生追逐着的权势,他把权力当成命根子,现在躺在家里半死不活了。当年姑姑眼睁睁地看着大伯策划那个阴谋,既不开口阻止,又不替我亲爹求情,几天后她就会变成又瞎又喘的老太婆,我要亲眼看着她过生不如死的日子。”[1]
“你向太后投毒?”崇嘉的声音变得有些发颤。我一直很厌恶太后,没等到我下手报杀母之仇,你竟然出手报杀父之仇了。
“我在每天送给她吃的糕点里加了一种东西,帮她捶背的时候,我在她身上涂了另一种东西,这两种无毒的东西混在一起就会加重肝和肺的负担,任何郎中都瞧不出其中的奥秘。”若水伸手摸出衣领里藏的一颗米粒似的小药丸,命令道:“你吃了它。”
崇嘉小心翼翼地接了下来,有些畏惧地问道:“这是毒药还是解药?”
若水撇了撇嘴,低垂着眼睛,两颊发红,喃喃道:“现在我不在你身边你就睡不踏实,对吧?你吸入了过多的迷烟,依赖它才能入睡,这是解药。我原定的报复你的计划,就是让你以后饱尝夜不能寐的痛苦。”[2]
崇嘉不禁打了个哆嗦,把解药吞了下去。幸好当年的事儿和我没干系,不然莫名其妙地栽在这个小丫头手里,我还全然不觉。
“哈哈,你真的吞下去了,我骗你的,这是毒药!我数到十你就会死了。”若水在床上跳着蹦着,指着崇嘉开始数着数儿。
崇嘉急得浑身冒冷汗,手指伸进嘴里抠着,想把那小药丸吐出来。
“十一……十二……”若水倚着墙、捂住胸口,笑着说,“傻子,我逗你玩的,你跟我无冤无仇,我犯不着杀你取乐。那的确是解药,我真要向你下毒,你准察觉不出来。”
“你——”崇嘉跳到床上,抓住她的纤细的右手腕,把她整个人拉到他的身前,钳住她的喉咙,喘着粗气、恶狠狠地问道:“你怎么会下毒的本领?”
若水吸了一下鼻子,泪珠在她眼里打转,一副泫然欲泣、惹人怜爱的模样,眼里面却笑得像朵花似的。“我要喘不上气了!我不敢骗……你玩儿了,咱们坐下来慢……慢聊。”
崇嘉发现自己差点就掐死了她,心头猛地抽搐了一下,赶紧松开手,伸出长指,为她把那一颗即将掉落的泪珠拭去。
“咳咳——”若水喘了几口气,清了清嗓子,说:“我亲爹被处斩时,正室夫人和我的哥哥、姐姐们都被一并处决了。我亲娘怀了我、却没有名分,混在充做官奴的丫鬟里,被放在市集上买卖。我爹想为二哥保住唯一的血脉,把她救了下来,可惜我亲娘生下我之后就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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