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平澜宫,若水把自己关在屋里,大口地喝着水败火。“呲——”一只金色的瓢虫从窗外飞了进来,划出了一道耀眼的金光,停在她的肩上,摇着金色的触须。
若水伸出右手食指,金瓢乖巧地跳了上去。“你的主人要来京城了?”她盯着金瓢问道。金瓢的触须竖着点了点。“半个月后?”她继续问道。金瓢的触须横着晃了晃。“一个月后?”她极有耐心地问道。金瓢点了点触须,“噗”地落进空茶杯里。
“哟,金瓢想洗澡啊。我瞧瞧,啊呀,你金灿灿的小身子都沾上土了!”若水倒了半杯凉水供金瓢好好游了一回泳。它洗去了身上的灰尘,显得更加金亮耀眼了。
若水盯着在屋里飞窜、兴致高昂的小家伙,吩咐道:“京城那么大,你可以随便挑人寄生。趁你主人没来,你就痛痛快快地出去玩儿吧。他来了京城,你就带他来找我。”
“吱。”金瓢欢快地叫了一声,如闪电一般迅速地飞出窗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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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定,崇嘉坐在忘忧楼的雅间里,听着外面的划拳声、聊天声,瞥了一眼与他对坐的钟琪、小金子的关切神色,神色落寞地轻啜杯中苦酒。“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
“打猎回来,端木宏邀请臣来这儿喝酒,臣才知道京城有这样一个深夜买醉的干净地方。他认识这忘忧楼的主人,外面靠窗的那张桌子一直空着,就是为他留的。恩科之后,估计落榜的学子会把这里坐满。”钟琪把若水让端木宏还银票的事儿压下没讲。
圣上想微服出宫喝酒浇愁,正当值的钟琪就想到忘忧楼了。青楼妓院龙蛇混杂,圣上去烟花之地,万一迷上了花娘,被朝臣知道了,影响也不好。
小金子对外放出话,说万岁爷今夜在景明宫看书,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掌柜曾听端木宏提到钟琪是一等侍卫,就很慷慨地免了今天他们一行人的酒水钱。
小金子拉了拉雅间里挂着酒牌的一根绳子,柜台前剥花生米的店小二听着铃铛响,端着一吊酒,撒开腿向雅间冲去。“钟大人,您的朋友端木大人也来了。”店小二摆下酒、收了碟子,提醒了一句,退了出去。
崇嘉瞧见钟琪没有去找端木宏打招呼的意思,指了指门外,吩咐道:“你去把他喊来,朕有事儿要问他。”
钟琪摆下酒盅,细觑一眼皇帝的愁容,暗叹一口气,极不放心地出屋了。圣上又把端木宏当作情敌了?小不点真是会惹麻烦,他轮休的日子,她跑到他家蹭吃蹭喝、缠着他教她功夫,娘被她哄得乐晕晕的。第二天,圣上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圣上千万别拿端木宏撒气啊,他爹是端木将军,惹谁都不能惹他啊。
钟琪迈着轻松的步子走进雅间,带上门,回复道:“臣出去没见到端木宏在位子上,想必他已经走了。”谢天谢地,端木宏提前走了,不然为了小不点,他在天子面前有什么失礼的举动,那可是掉脑袋的罪状啊。
“别关门,把窗户全都打开,外面有人在抚琴。”崇嘉闭着眼睛仔细聆听着凄婉苍凉的曲子,能读出抚琴之人弹拨琴弦时所怀的相思情愁。
一束箫声飘飘袅袅、在空气中震颤开,琴声和着箫声的清脆悦耳的曲调,顿时变得明朗开阔了。一曲终了,楼下响起了鼓掌叫好的声音,崇嘉清冷、混乱的心也被那抹空灵的箫声染得温暖、恬静。
“回宫吧。”崇嘉丢下灰暗幽冷的情绪,脸上泛起微醺的笑容,振作心情,迈着阔步除了雅间。和她道歉,重新再做好兄弟就是了。
在楼梯上,崇嘉一眼瞧见端木宏正在一架古琴后面坐着、接受众人敬酒,身后站着一个体段修长、婀娜的蓝衣女子。[2]
她手持玉箫,青丝轻扬,一袭白纱遮住丽颜,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在众人身上飘忽不定,周身散发出的优雅神秘的魅力,让崇嘉看得都失了魂。
是不是眼花了?这眼眸、这身段,越走近了越觉得像程若水。他心里隐约浮现了什么,却在他没来得及捉住的时候消失无踪,徒留一丝惆怅。
蒙面女子瞥见从楼上缓缓下来、渐渐向端木宏走近的崇嘉,他微笑得像一只正在追捕猎物的豹子,眼神闪闪发亮。星眸生辉地灼灼一眨,眼底滑过一丝讶异,她拉了一下正在帮端木宏阻挡敬酒的掌柜,使了一个眼色。
掌柜发亮的眼转为黯淡,可怜兮兮地瞅着她,摇头低叹一声,亲自把她护送进柜台后面的一道门里。
钟琪试图拨开围着端木宏的人们,喊道:“端木贤弟,黄公子问你,刚才和你一起合奏的人是谁。”万岁爷都要回去了,你却被他撞见了,真够倒楣。
端木宏被众人灌酒的时候,就发现皇帝正在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瞪着他,一听钟琪说黄公子要问话,干脆接过别人敬的一壶酒,“咕嘟咕嘟”全喝下去,“嘭”地倒在地上,装作喝醉了、不省人事状。
掌柜轰走了聚在琴案前的人们,吩咐店小二送端木宏回家。店小二扶着端木宏,就像搂着金元宝一样开心,因为把端木大人送回去,肯定能拿不少赏钱。
钟琪的一把长剑拦住掌柜的去路。小金子手里掂着一个银锭,替皇上开口打听道:“请问刚才和端木大人合奏的女子是谁?能否请出来见一面啊?”
掌柜一把夺过银锭,掂了掂分量,指着柜台后的门说:“和你们一样,她也是咱们忘忧楼的客人,偶尔来喝两杯。今天她见到端木大人抚琴,才一时技痒吹箫合奏。她去里间选茶叶了,我帮你们通传一声。”
掌柜揣着银锭欢欢喜喜地进去,又攥着银锭无精打采地出来了。“这银锭还给你们,她说不愿意被狂蜂浪蝶缠上。”
崇嘉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该死——”一声如雷的咆哮吼得掌柜一愣一愣。把掌柜一掌拨开,他直冲到门前,抬脚就把门踢烂了。
这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屋中间的大桌上,摆着许多酒壶、茶具,靠墙站了七八个酒缸。直通街上的后门敞着,被风吹得“咯吱”响。
“主子,她在外面!”小金子无意中瞟见那抹蓝色身影在忘忧楼门口闪过,高声叫道。
钟琪二话不说冲了出去,紧追着那个蓝衣女子上了屋顶。她踩在极薄的屋瓦上,身手矫健轻盈,像是在屋宇上翩然起舞一般,竟没有踩响一块瓦片。钟琪发现越追就离得她越远,他像是猫在屋顶上散步、脚下的瓦片被踩得“嗒嗒”响。
崇嘉超过了钟琪,二人继续追,两种不和谐的瓦片磕碰声,引得屋里的灯火一个接著一个亮起,而目标人物却被他们……跟丢了。
钟琪汗流浃背弯腰扶着墙、喘着粗气,崇嘉擦着额上的汗水、调整呼吸。小金子“踢踢踏踏”追了上来、扑倒在地上,问道:“人呢?”
“逃了!”钟琪一把拽起小金子,答道,“这女人的轻功太好了,像是鬼魅一般了。”
小金子瞧出主子脸上的失落神色,即使跑得岔气了,也一边顺着气、一边禀告道:“奴才……问了掌柜。几年前她和她的相公遭遇火灾,她不幸留了疤痕,用面纱遮脸。您别和一个丑……女人一般见识,她不愿意见咱们,是她……怕丢人现眼。”
“陛下,您想见她也不难,臣可以每晚在这儿守着。”钟琪用沉稳的嗓音提议道。皇上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毁容的有夫之妇像小不点,就移情喜欢上她了?
“既然她有苦衷,朕也不强求见她一面了。你们就当没这回事,咱们回宫!”崇嘉摇了摇手,吩咐道。可惜啊,这女子的脸蛋毁了,又嫁作他人妇,不然把她弄进宫,应该就能激起她的醋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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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儿呼呼睡得香甜,圆嘟嘟的脸蛋红扑扑的,清秀的小鼻呼出惬意的轻鼾。若水有几分淘气地冲她做了一个鬼脸,手里转着玉箫,娇俏的小脸高仰,大摇大摆地进了卧房,嘿嘿笑着把收进紫檀木盒里。
她和表哥约好今夜到忘忧楼聊天、合奏,兴致正高呢,却被皇上搅局了。她买下的忘忧楼还能把皇上吸引来,她真是了不起啊。
皇上应该没认出她吧,不然他就会气急败坏地冲过来拽着她就走。表哥肯定不会出卖她,她信得过他。掌柜是爹手下退伍的老兵,他平时最会耍滑头,保准会帮她编好谎话。皇上为什么非要见她一面呢?大色鬼又喜欢上她蒙面的样子了?
琪哥哥和皇上把瓦片都踩出声响了,原来她的轻功这么好,满有做贼的天分啊,难怪“空空妙手”老爷爷会看中她做关门弟子。
皇上偷溜去忘忧楼,喝闷酒吗?是因为她说和他绝交了吗?这人怎么傻乎乎的啊,她又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把她惹恼了,向她道歉赔罪不就又做好兄弟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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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瓢将引出新的人物登场,想当然,他也喜欢女主,只是情况有点特殊……其实是很特殊。[2]端木宏跟若水琴箫合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