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前老头子、老太婆对我下了蛊虫,他把我推上太子之位前,留下了这一辖制我的招术,若非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演戏,我铲除他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崇嘉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焰,手里的酒盅被捏成了两半。
若水倒了满满一碗凉茶,一口气喝了下去,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兴奋地说:“你现在知道和我做哥儿们很幸运了吧!你有用得着老妖怪的时候,我会帮你和他联系,反正你有钱、他缺钱,我还想赚介绍费。”
她把从皇后那里偷来的金簪转手送给了老妖怪,全是为了让他经常睹物思人,她就能一直保持和他的交情,也许以后会用得着他的蛊虫宝宝。
崇嘉用手帕擦去了手上的酒水,好奇地问道:“老妖怪?你刚才喊他‘蛊大哥’呢,怎么一转身就骂他了?相隔千万里,你怎么和他联系?”
“六年前,我第一次见着他时,他看上去顶多二十岁,就喊他‘哥哥’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我外公的徒弟,比我爹还大几岁。他身子里有可以抵挡身体的衰老的虫子,很神气的宝贝吧,这世上只有他能养出这种虫子。他当宝一样送了我一只,我可不愿意身子里养虫子,就丢在角落里没敢碰它。我想喊他蛊大伯,他还不允许我改口,这老妖怪很恶心人吧?”
若水瞟了一眼崇嘉的吃惊神色,嘻嘻一笑,继续说道:“外公临终前把‘蛊毒王’的头衔分成‘蛊王’‘毒王’两个称号,是期望在他俩的竞争中把蛊毒推向更高的境界,现在一场内斗又合二为一了,真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呐。
“金瓢就是刚才停在我肩头的那个小虫子,飞行时快得像闪电一样,见着它就说明老妖怪快到了。我找他很方便,遇到突发状况,就把我饲养着的那只金瓢召唤来,它就会按我的命令去找老妖怪了,平时就飞鸽传书。”[1]
崇嘉怱地神情一变,指了指自己的身子,“我体内的蛊虫,你学会怎么驱除了吗?”
“老妖怪解释得很清楚,我掌握驱除的方法了,哪天你有空就跟着我回家,我帮你解了它,你就可以放开手脚处理程如风卖官的案子。我估计啊,大伯在敕封安国公时,就意识到你在对付他们了,才会把老妖怪叫来京城。”若水眨着澄澈的大眼睛,神色淡漠,口气听上去清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崇嘉“腾”地站起来,拉起若水的手,催促道:“改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将军府。”
若水看着崇嘉的脸都急得变青了,不禁莞尔,顺从地被崇嘉推出了雅间。她就料到他会急着要她解蛊,故意拖延时间、逗他玩儿。
“掌柜,再给我一小坛最烈的酒,不要掺水啊,我要带回家。今天的酒菜,都记在端木宏的帐上!”若水轻叩柜台,高声吩咐道。
表哥来这儿喝酒从来不付账,记在他的账上,就说明由她这个忘忧楼主人自己垫钱。皇上和表哥一样,都是她的哥儿们,她从他们身上捞了不少好处,这区区小钱没啥好心疼的。
掌柜乐颠颠地抱来了一大坛酒,塞进个子高的男子怀里,转身对白净俊俏的若水,谄媚地笑着说:“您是端木大人的朋友,以后请常来小店啊。”演戏要演全套。
若水“唉”了一声,大摇大摆地出了忘忧楼。配合得很好,可以考虑年底的花红再多分他半成。
她扭头看着崇嘉满脸愠色地抱着酒坛,不急不徐地说:“你长得比我高、比我壮,掌柜当然会把这种体力活交给你。你不会心里正打算让我抱着它吧?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别指望我啊!这坛酒是为你解蛊用的,按理说也该你一路抱着。”
“那掌柜耳朵有毛病,你说一小坛酒,他却抱出来这一大坛子。我出门一向都是由侍卫、太监做这种搬运的活儿,这回真是丢人现眼了,你为什么要把钟琪赶回家?”崇嘉颇有微辞地问道。
若水手肘顶了一下崇嘉的肋骨,小声嘀咕道:“你是皇帝,更是男人唉,你做这点事儿都满腹牢骚,还不如一般人家耕田织布、挑水做饭的妇人勤劳。琪哥哥肯定对我的外公是谁起了疑心,我能留他在你身边,让他继续听我说老妖怪的事吗?我更不能让他知道我有下毒的本事,这是连我爹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得替我保密啊。”
你拐弯儿骂我好吃懒做!崇嘉皱拢了眉,想到刚才若水洒泪相救,忍下火气、乖乖地“哦”了一声。
走到将军府围墙前,若水指了指大门,“夜深了,我不想吵醒守门的老爷爷,他腿脚不方便,你用轻功先把酒坛送进去,再带我进去。”
她的轻功还得继续藏着,哎——他们都忘了盘问她送给老妖怪的金簪的来历了。皇宫里这种大同小异的发簪太多了,男人不关注也很正常。
和将军府里打更的小厮打了招呼,要到了火折子,若水领着崇嘉进了她的闺房,借着银白的月光,点了烛火。“这就是我住的厢房,把酒坛放几上,你随便坐啊。”
崇嘉扫视着整个外屋,发现若水有很多藏书,他很快就被墙上的四幅画像吸引了,眯起秀长的眼睛,走近欣赏着。
第一幅画,九曲桥后的凉亭里,一抹清丽的人影凭栏独坐。美人身穿雪白罗织,一条白丝纱遮住她的脸庞。
第二幅画,身着绿色长裙的美人背着身、站在树从之间,与这草木山林浑然一体,娴静优雅仿若林中仙子一般。
第三幅画,一个鲜黄的俏丽身影在空阔的舞台上翩然起舞,那窈窕的娇态、柔媚的舞姿,让人心猿意马。
第四幅画,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正躺在榻上安睡,一滴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微张的粉唇,仿佛在鼓动别人一亲芳泽。
“你绝对猜不到,这都是我爹的手笔。这三幅是早些年画的,里面的美人都看不清长什么模样,但我猜他画的人就是我娘。它们一直挂在我爹的书房里,娘去世后,我自作主张把它们挂在我房里,只求有个念想。”若水用绣帕轻轻擦拭着画像,缓缓道来。
“爹娘感情很好,可惜娘心脏有痼疾,怀孕生孩子会有生命危险。她怀孕五个月时小产了,是个成形的女婴,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正巧那时我亲娘逝世,爹把我抱来给她抚养,她才慢慢康复。她对亲戚们宣称我是她的骨血,知道内情的仆人都被她遣散了。
“她临终前把这些都告诉我了,其实我早在六年前就知道了,生恩不如养恩大,我只认她为娘亲。她走得很安详,脸上挂着微笑,就像睡着了一般。她现在正躺在冰窖中的水晶棺材里,等爹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崇嘉凝视若水盈满温情的双眼,听着她不断变化的语调,沉醉于她凄楚的笑容里,一下子忘却了此行的目的。
若水点了一下第四幅画中美人的粉唇,咯咯一笑。“这是去年我缠着爹让他帮我画的像,没料到我爹把我画成这种病歪歪的样子,可能是他画功退步了吧,眉毛、鼻子都不太像。也许是因为我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乖巧可怜的模样,他就把我想成睡觉还会落泪的人了。”
“你继续欣赏我爹的大作,我拿些东西来帮你除去蛊虫!”若水拍了拍崇嘉的肩膀,淡淡地笑了一下,转身进了里屋。
“你在床底下藏了什么东西?”崇嘉好奇地跟着若水进了里屋,瞧见她正趴在地上、掏床下的东西。
若水从床下挪出了一个贴了“贰”字的扁扁的樟木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迅速在高矮胖瘦颜色各异的众多小瓷瓶中找到了她需要的那两个。
“在家里闲来无事,我最喜欢看外公留给我的那些有关毒物的书打发时间,久而久之全部看进脑子里了。这是我花大把银子搜罗来的汁液、粉末,其中有你需要的‘金蟾衣’‘昙花浆’,就免得你差人四处找了。”
她倒了一杯烈酒,点了三滴“昙花浆”,捻了一撮“金蟾衣”落入杯中,顿时透明的酒水变成了浅绿色,酒味消散、冒出一缕白烟。“呃——”她咬破了左手尾指,往杯子里挤了十几滴血液。
崇嘉看着心疼,忍不住叫道:“你何必咬破自己的手指呢,用我的血液也一样!”
她吮吸了一下指尖的伤口,把杯子递到崇嘉手上,淡淡然吩咐道:“喝下它,你腹部会绞痛一刻钟,千万不能运内力、封穴道。”只有用她的血液作为引子,他体内蛊虫的毒液才能彻底化解。
肠胃像被揪扯成一团,比剜肉、刮骨剧烈的疼痛扩散至全身,崇嘉蜷缩在椅上,面色惨白,紧咬着嘴唇,额上不停渗出豆大的汗珠,浑身冒冷汗。
“你就别强忍了,痛就喊出声来,这时候逞威风给谁看。”若水哽咽地说着,含着泪帮崇嘉擦着脸上的汗。她最怕疼了,看见好哥儿们这样遭罪,她心都拧了!
“我能挨过来,你别哭,不然我的心也得痛了。”崇嘉握着若水的手腕,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她为他难受了,她是喜欢他的,对吗?太好了,这痛也痛得值了……
〈[1]婷婷一写到飞鸽传书就很自然地想到席绢的《逢魔时刻》中湛无拘肚子饿时理直气壮地打人家的信鸽果腹,还恶意篡改人家的字条,搅得江湖一团乱。婷婷在连载《荣威镖局》时就推荐大家去看这部小说咯,超有意思。〉